“所谓旁观者清,我希望在离西安不远的地方注意观察和留心调研,了解民情、民意,有助于下一步做出更加清醒的决定。
毕竟出京之前的任何设想都是个人主观见解,是否符合陕西的实际我要仔细看看、比较下。”李丹诚恳地说。
“哦,原来如此!”他这么一说,二人才放下心来。
“再有,贵境内的黄道教近来猖獗得很。”李丹说:“我在这里也是在等职方司给我传递关于这个组织的报告。”
对于伍贤哲关心的税收问题,李丹也安慰了一番并告知自己的打算。
他这次入陕最主要就是钞币和黄道教这两件事,而前者是基础,经济上转好,叛乱就没了根基,反过来如果叛乱扩大,对引进商贾会极为不利。
所以第一步他以黄道教反叛大搜检的名义,命令延安的武信军向洛川增援五千人,
庆阳的武义军向宁县、正宁增援四千人;
武安军北上铜川并封堵褒斜道,韩城的崇信军向白水和黄龙各派遣三千人,富平卫则向蒲州派遣一千五百人。
同时周边各县建立团练、设立关卡,各巡检司负责封关封渡,把反叛者拘在洛川、铜川间这两百多里山区,叫他们动弹不得。
接下来李丹将铜川原属官办的六处铜矿中四处、七个煤矿中的四个,还有两处盐池拿出来,对外接受承包,收取承包保证金;
拍卖渭南、韩城、长武和蒲城四地煤矿的探掘权和采掘权;
拍卖铜川境内高岭土、瓷土、石灰石的探掘和采掘权等等。
通过这系列操作为银行获取不少于两百五十万两的资本金,为发行新钞做准备。
第三个举措是严厉查处私掘矿产的情况。
任何矿主必须依照朝廷颁布的《采矿法》和《矿山管理与监管法》,在官府获得许可、缴纳保证金并接受审计、年检,依法纳税者方许可经营,一个月之内不在当地县衙备齐手续、补缴税款(允许实物抵扣)的,将没收其矿山、设备,在新矿主获得许可并接收前,隶属工人移交当地衙门工房代管。
伍宪哲听着连连点头,忽然觉得话题有点偏了,忙问:“大人对于人口流动和隐户问题,打算如何着手治理?”
李丹一笑:“左参政您忘了?现在封关封渡,人口是很难流动的。只要在本县内征收是不是容易多了?
不过也不会一刀切,只要对方出示路引的同时,拿出本县户房开具的身份和完税证明,跨县流动也不是不可以。
这样,既可以防止奸党流窜,夏税的征收是不是可以最大程度上完成了?至于隐户,那是次要的,待主要问题解决再着手便可,现在先不急,慢慢调查、走访就好。”
他这话是告诉伍宪哲隐户涉及贵族和士子,所以现在不想眉毛胡子一把抓,要放在后面去解决。伍宪哲听了倒也没意见。
通过先期林语堂送来的汇报,李丹已经知道这伍宪哲是个比较务实的官员,且官声还不错,又比较年轻,只有四十四岁,所以暗暗有交结他的意思。
对他提出的几项要求和建议也都答应或仔细聆听,给伍宪哲留下钦差十分和气并愿意垂询意见、不耻下问的谦虚印象。
最后在愉快中这场会面结束,李丹请吴茂带二人去休息。送出门时李丹对陆城远道:“久闻将军边镇出身骑术甚佳,明日一起出去走走,纵马比试一番如何?”
陆城远心想这是和我有话要单独说么?便拱手:“雕虫小技耳,大人如果有兴致,在下乐意奉陪。”于是说好时间,两人击掌为约。
第二天一早,李丹带了曹均有、石大军、周涂、黄钦、王旭、杨悟,并陆城远和他的一名亲兵出城往南。一路上说说笑笑备觉亲密,不知觉中上了龙尾坡。
忽然前边开道的石大军喊了句什么,草丛里刷啦声响,惊出窝大小野猪来乱窜。周涂眼疾手快扯弓便射,应声便倒了一只。
“好箭法!”陆城远脱口而出,坐骑已经疾驰向前拉弓喝声:“着!”一只半大野猪惨叫着,带着射穿眼睛的箭矢倒下去。
“士吉(陆城远字)兄好身手!”
李丹话音未落,便听那边黄钦叫声:“大人小心!”侧目一看,见那大猪一脸凶相正朝李丹的马腹冲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呼”地一声一支长矛飞至,准确地从颈子上穿过将大猪钉在地上带起一片尘土。杨悟上前,坐在马鞍上看大猪不再抽搐,伸手拔起长矛。
“多谢杨兄!”李丹在马上向他敬个礼,杨悟将矛挂号,抬手还礼。
陆城远等几人远远跑过来,他已经看到了整个过程,惊讶地说:“大人手下无弱兵呵,这几位家将身手都很不错,若到军中少说也可以挣个百户功名!”
“低了。”李丹笑笑,指着周涂说他曾是团练骑兵的总教头,石大军、曹均有、王旭都曾指挥千人队,黄钦曾和彦烈汗称兄道弟,他的骑射是在草原上历练出来的。
“至于杨兄,”李丹微微点头:“他可是个文武双全,能领万军的人才,可惜面容被毁,他自己又不愿出仕,只好委屈他留在我身边。”
陆城远听了羡慕、感叹一番,众人将猎物放在随行的货车上。陆城远将这马车看了又看,又瞧李丹等马前铳袋里各人皆插自生火铳,忍不住说:
“这马车着实不错,结实耐用,一看就能装不少东西。大人的部下不但武艺高强,而且个个装备都极好,看这马匹、火铳、双插,真是令人眼热得很!”
“士吉兄不必夸,很快你们都会有的。”李丹笑着回答。
“哦?可是陛下有赏赐?或者兵部要整编新军?下官曾听说皇上把羽林军整编了四个师,每师一万五千人。据说一个师就能顶原来的四万人用,不知真假?”
李丹笑笑没有回答,陆城远不好多问,只好转到其它话题上去。
看看已交午时,众人来到个小村庄。这村全都姓唐,听说有大人物,村里长老便站在路边相迎,请他们进村休息。
李丹倒不愿打搅人家,盛情之下他只同意借用村边桃林里的一块空地架火烤肉吃。
长老们同意了,便叫来两、三个年轻的男女伺候着,又叫人回去担一瓮自酿的黄米醪酒来请他们尝。
吃喝之间,李丹这才开口说:“方才陆兄曾羡慕我等的装备、马匹和车辆,你可知这些东西价值几何?”
陆城远没想过这么多,他当兵从来都是上峰发下东西,不曾想过这些都是需要用银子换回来的。
“战马二十到四十两,挽马如今漠南归附交易的马匹增加,价格略为低了些,十到十二两,马车时价七两四分银子;
自生铳每支六两七分,单手连弩三两二钱银;
骑兵圆盾八分银,佩刀三两二钱,骑兵半身甲,带裙甲和笠盔共是十四两九分;
还有双插、水葫芦、铁皮行军饭盒、靴子、制服、手套……。”
“老天爷,你们装备一个骑兵要这样多银子啊?”陆城远目瞪口呆。周围的人都笑了,即使最后来的人,待了段时间也会被灌输这种“成本计算”的思想,尤其到军校深造过的军官们。
“嘿,陆大人,咱给兵想得周到,兵才信任咱,乐意跟着上官冲锋陷阵呐!”石大军说。
“是这个道理。”陆城远眯起眼看着远处站得笔挺的警戒卫士:“可是……我怎么看都觉得大人手底下这些人和我们的兵不一样。
怎么说呢?精气神不同,往那儿一站,举手投足看着就不是老百姓,是个兵!”他这话引起周围的善意笑声。
“等以后标营到了,我想陆大人你会有更多感慨。”曹均有递给他一个苹果:“您要是看过标营再看自己的手下,估计怎么看都不会顺眼了。”
“这是为啥?因为他们装备更好?哦!我明白为什么大人不急着平叛反而一直和伍大人聊做生意、收税了。军队是钱喂出来的,对吧?”他猛地拍大腿,像是悟出了佛性一样。
“陆大人所言有几分道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和钱都要有才能打仗,打仗打的就是个财力,而不在于人数多少。”李丹说:
“前宋时周边强敌环伺,又是契丹又是党项、吐蕃,南边还有个南诏,但它活下来了,为何?因为它有钱呵。”
“哦?大人为什么这样说?难道不是因为宋军甲胄、刀枪之利?”陆城远是站在武人的角度上,所以多少有些不服气。
“你也可以这么说。”李丹点头:“但是坚固的甲胄和锋利的刀枪都需要人来造,所需材料也要人来开采、锻打和制成。
而这些都包含在咱们刚才所说的那些价格里。每个士兵都是朝廷用钱培养和武装的,陆大人知道咱们一个兵每月一石粮加一贯钞,你知道宋朝士兵每月拿多少?三十五贯!”
“啥?”陆城远差点跳起来,其他几个人也颇感意外。
“这么高?”石大军叫了声。
“不用惊讶,从唐末五代到宋,一直是人口不断锐减,所以采取的是精兵策略。
部队人数少,却足以以一当十,前宋沿用了这种政策,但到南宋时不断的战争和维系漫长战线的需求导致军费开支超过国家承受的能力。
前朝看到了宋的问题,看出巨大军费拖累财政的毛病,所以从开国之初就走向另一个极端,没有军饷!
但是公开的劫掠是允许的,只要将十分之一上缴国库,剩下就可以归己。但是这引起另一个问题,就是组织性和纪律性受到严重破坏。
虽然他们最初有着巨大的破坏力,但后来堕落成罪犯团伙,这就使得被占领地区不稳定,频发起义。
后来吸收了大量汉军,不得不重新给与军费,名为开拔银,类似一种出差补助。这样的薄饷制度沿用至今,一石米粮供食,一贯钱钞供家用。”
说到这里李丹看看自己的弟兄们:“咱们绕州团练的规矩是怎样的?”他问。
“三两银钞,伙食三餐不限!”大家回答,声音里充满了自豪。
“陆将军可知为何绕州团练能够出得起这个价格?”李丹见他疑惑地微微摇头,微笑说:
“因为饶州商人成立了商会,团练是由商会出资的,而商会又由于团练南征北战把生意拓殖到了很多地方,并挣回了比军费要高得多的收益!”陆城远恍然大悟。
李丹又启发他:“你看,先进西安城的都是随我来的商社会长或者他们派出的代表、掌柜,你明白这里的奥妙了吗?”
“大人要让他们拓殖在陕西的生意?”
“可不止陕西,皇上划的范围可是陕甘宁边(边指固原、榆林两个边镇)呢!这么大范围,那些商人能不趋之若鹜?ýáńbkj.ćőm
他们愿意掏钱,我才能有底气稳定这里的钞币和市场,经济解决了老百姓安居乐业,谁还没事跟着黄道教跑?
本来陕西就有三十万驻军,我们再发动十五到二十万团练,几个黄道教跑不了!”
“可是,大人下官担心,那些愚民拿到武器,对官军反戈一击可如何是好?”
“你担心得有理。所以稳定市场和经济的步子还得快!只要百姓看到事情再向好发展,人心便会逐渐收拢。
我昨天和伍大人说要将一些官办矿山承包给商家,还会开采新的矿,目的就是两个:为陕甘开源、聚拢额外劳动力。
劳力被吸引到新的工厂里去就少了个闲杂人等在街上晃,也就少了闹事、起反的人。
他们挣到的钱我们都用新钞支付,工人要么拿回家家用,要么他自己到周边寻欢作乐,不管怎么说都是在帮我们流通新钞。”
李丹凑近些:“我算过,第一批新工厂和矿山可以吸纳六万人,有这么多人帮我们使用新钞,它就会自然、不费力地流传开,比什么禁止旧钞、强行回收岂不是安静,也安全得多?”
陆城远看了李丹半天,他忽然明白自己那位亲戚为什么要让自己找他麻烦了。这个小钦差太聪明,聪明得这样年纪就能把事情看通透。
“想的很好,可……万一有人中途搞点事,那这计划岂不是?”他吞吞吐吐地说。
“我既说出来了,你觉得还会怕有人捣乱?”李丹呵呵地笑,然后丢下手里吃干净的肋骨,用纸擦擦手(这家伙竟这么奢侈!):
“陛下为我准备了四张牌,我才不过打出第一张而已。如果有人想比试比试,尽管来啊,我接着,看看咱们谁的牌面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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