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拧大腿,开始哭嚎,“我都快七十岁了,还得给徒弟操心。大的就不说了,快四十了也不肯成家,小的有样学样,二十多岁了也不说娶媳妇儿……老头子我眼看着没几天好活了,还不能在闭眼前看到徒孙出生……”
说到伤心处,那真是涕泪横流,“我这辈子命苦啊!三十岁上才添了一个儿子,长得圆嘟嘟、胖乎乎的,老可爱了……谁知道一场疫病,就那么没了。不然我现在孙子也跟你差不多大了,哪用得着这样费心吧啦地追着你、求着你……”
顾安域的身体动了动。
明知道老头子作戏的成分居多,他的眼底还是流露出不忍来。
要说师父的命,的确算苦的。
师父是荆州人,自幼父母双亡,被家里的叔父霸占家产后赶了出去,后来流落到云离山,有幸被云来大师收为徒弟,这才算是结束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长到二十岁上,又由师父做主,跟自己的同门师妹成了亲。两个人的感情也算融洽,只一点不完美,就是一直没有子嗣。
幸运的是,师母自己就是一个很厉害的大夫,因此在婚后的第十个年头,他们终于迎来了儿子的出生。
夫妻两个年近三十才得了这么一个儿子,自然是如珠似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孩子长到三岁,他们住的附近爆发了瘟疫。
念及孩子还小,师父不想让师母去冒险,但医者仁心,师母还是义无反顾地去了。
结果,在师母走后,孩子出现了被感染的症状,师父抱着孩子疯了一般地去找师母,可那个时候,城中早就乱了,到处都是哀鸿遍野的,想要找个人哪有那么容易?
没办法,只能随便逮了一个郎中给孩子看病。
孩子最终没有熬过去。
等师母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时,迎接她的是孩子早已僵硬的身体,以及夫君对她显而易见的愤怒。
师父做了一个让他悔恨终生的举动——他打了师母一个耳光。
据说,当时师母一句话也没说,只沉默地看了孩子最后一眼,转身就离开了。
从此,再也不见踪影。
师父很快就后悔了,他急急忙忙出来寻妻,可他找了好多年,连师母的影子也没瞧见。
这些事情,顾安域之所以会知道,有些是从师父酒后吐真言听来的,有些则是师兄讲给他听的。
而师兄之所以会给他说这个,一来是想让他帮忙一起找师母,二来也是想让他多理解理解师父的苦处,好好孝顺他。
毕竟当年的事情,说穿了,也不能完全算是师父的错,他却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顾安域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开口问道:“师母……还是没有线索吗?”
云森听他问起这个,顿时像被点了哑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过了许久,他才叹气道:“去年春天,我有一个老友寄信来,说是曾在京城东边二十多公里的环翠山上见过她,她身边当时跟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瞧着是像富贵人家出身,两个人在山上采药。”
“我立刻就赶了过去,可惜,翻遍了环翠山也没有找见她的踪迹。”
云森愣愣地看着头顶的日头,语气中有着说不出来的茫然,“后来我想,那个小姑娘说不定是个线索。环翠山下都是村庄,那里没有什么富贵人家,离得最近的,就要属京城了。我偷偷查遍了满京城的世家贵女,终于发现,工部尚书蒋岱家的嫡女,似乎通晓医理。”
顾安域恍然,他问道:“您怀疑蒋二姑娘是师母的徒弟?”
云森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有些怀疑,但也不能肯定。”
学医的贵女肯定是不多的,但也没有哪条律文规定出身富贵的姑娘就不能学医,仅凭这一点,肯定是无法肯定蒋家嫡女的身份的。
顾安域有些不解,“那您为何不直接去问师兄?”
师兄跟他那外甥女的关系一向亲近,她的师父是谁,师兄应该很清楚吧?
转念一想,师兄这些年一直在帮师父寻找师母,若是蒋清漓的师父就是师母,那他应该早就知道了,不会等到师父去问。
果然,云森长叹了一声,“我自然是第一时间就去问了的,长宁说,他知道外甥女跟着一个女大夫学医术,但并未见过其人。出于敏感,他还特意去问过除阿漓外,唯一见过她师父的清晖。”
顾安域问道:“那……清晖是怎么说的?”
云森露出了一个苦笑,“清晖说,阿漓的师父看起来跟他娘亲的岁数差不多。”
顾安域默然。
蒋夫人今年应该也就四十多岁吧?可师父已经快七十了,他记得师兄曾经提过,师母只比师父小一岁。
他想再问些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没有开口。
对一个长年在黑暗中摸索的人来说,最难以忍受的不是一直都看不到光明,而是好不容易有了如豆的灯火,却只坚持了一小会儿就熄灭了。
甚至在某一种程度上来说,这比完全没有一丁点希望,还更要令人绝望。
云森神色怔然,又过了一会儿,他才继续说道:“好不容易有了线索,我总要亲眼看一眼才能死心,于是我就跟着蒋家嫡女跟到了昭华郡主的赏花宴上。”
说到这里,云森觑了小徒弟一眼,“谁知道被你给发现,偷偷跟着我去了。”
顾安域愣住,“不是师父故意让我去救她的吗?”
“我又不是个神棍。”云森没好气道:“我怎么能料到那天会有人要害她,不过是刚好赶上罢了。”
顾安域有些不信,“真的?”
云森有些底气不足,“当然了,你从湖里救她出来那会儿,我确实是动了一点点念头的,反正你都毁了人家的名声了,不如干脆娶了得了。我跟着这小姑娘许久了,也挺喜欢她的。”
顾安域轻轻“哼”了一声。
他还不了解师父?时时刻刻都想给他找个媳妇儿。
前些年就一直追着师兄跑,后来他年纪渐长,再加上师兄实在是油盐不进,师父的目标才换成了他。
他又问道:“那后来呢?您没有再去求证吗?”
闻言,云森突然有些失态,“那日他们兄妹过来,阿漓亲手做的那几道菜,都是你师母当年常做的。我也问过清晖了,他说阿漓每年都会去环翠山跟着她师父住上几个月,只是今年她师父外出游历未归,阿漓才没有去。”
顾安域坐起身,“那她的师父……”
云森抹了抹眼角,点头道:“阿漓说,她的师父姓姚。其实你师母不姓姚,她跟我都是孤儿,我们都随师父姓云,她的名字叫——云瑶。”
顾安域怔住。
云森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哭腔,“云木啊!你师母她一直在躲着我,所以我才怎么也找不到她。我已经七十了,今生……已不敢再奢望能跟她重归于好了。是师父不对,师父有私心,想着你若是能与她的徒弟结缡,我们也算是……另一种形式上的团圆了。”
顾安域闭上了眼睛。
片刻后,他起身去扶师父,“师父,起来吧!咱们回家。”
“云木?”云森抬头,怔怔地看着他。
顾安域有些无奈地笑了,“圣旨已下,我还能抗旨不成?我生母早逝,父亲也等同没有,以后……还要仰仗师父为我操持婚事才行。”
云森顿时露出了笑容,他连连点头,“好,好,为师一定给你好好办,给你办得热热闹闹的。”
顾安域看了一眼通往山下的小路,心底长长叹了一口气。
他已经过了二十二年浑浑噩噩的日子,看来,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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