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显得那辆黑的反光的红旗轿车格外的扎眼。
司机是一个带着眼镜的斯文男人,即便是当今在无人通行的路上,他仍旧一丝不苟的观察着路况。
副驾驶座上是一个耄耋之年的老者,一身干练的中山装。
“小明啊!我们是不是就快到了?”老者询问司机道。
司机恭恭敬敬的颔首,道:“是的,大概还有十分钟的路程。”
这位被叫做“小明”的司机,正是第四军区的军部参谋长——明理。拥有着上校军衔。
而能驱使这位上校当司机的,自然也不是等闲之辈。
那个一脸慈祥的老者,则是第四军区的最高负责人,拥有上将军衔的司令员陈伯礼。
“辛苦你了,一路开这么久,还走了一段高速。”陈伯礼说。
“都是我应该做的。”明理回道。
在两人对话的间隙,后座上传来了十分有韵律的呼噜声。
敢在上校和上将对话的时候打呼噜,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后座上更是什么了不得人物。
但其实,那个打呼噜的长发青年,只是一个一穷二白的穷酸道士。
明理和陈伯礼都错愕了片刻,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后座上呼呼大睡的唐先森,又同时笑出了声。
“年轻真好啊!一路颠簸还能睡这么死!”陈伯礼忍不住感叹。
“啊!道士,你口水流到我胳膊上了!”后座上又是一声大喊。
接着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
陈伯礼再度扭过了头。
“让你见笑了。”张本用唐先森的衣服擦着自己的胳膊,落落大方的对陈伯礼说道。
唐先森则眨巴着朦胧的睡眼,用手托着刚刚被打肿的两腮,满眼幽怨的看着张本。
但在张本看向他的时候,这个道士又立刻换上了谄媚的笑容,还竖起了大拇指:
“张爹好拳法!”
真!川剧变脸。
不同于这两个吊儿郎当的活宝。
那个坐在左手靠窗位置的金发青年,显得正经的多,“陈司令,我们这是到什么地方了?我刚刚看到,我们是穿过了一段高速公路是吗?莫不是已经离开北京了?”
陈伯礼摇了摇头,又直视前方,看着远处延绵的道路,“还没有离开北京。但是也差不多了,我们已经到了北京的郊区了。再往北走一段路,可能就会进入河北的地界。”
“来郊区做什么?”张本问道。
“带你们去个地方。”陈伯礼说。
……
车最终停在了一个荒芜的道路上。
周边都是杂草丛生的荒原,只有一个灰白色为主基调的陵园坐落在这里。
“这里是。”张本一下车,就看着那个陵园,出了神。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陵园,只有灰白色的矮墙,一个孤零零的保安室,里面就是一排排的墓位。
园子里墓碑很少,零星的几个。
“这便是我们今天的最后一站了。”陈伯礼虽然年纪大了,但脚步还算利索,下了车就走到了张本的身边。
太阳在此时已经全部坠入了地平线之下,天光只剩下的一条细窄的长线,倔强的绑在西山上。但其实过不了多久,这最后的天光,也要被夜色吞没。
保安厅里的人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在门打开后,走出了一个提灯的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褪色的军装,帽子上还有一个闪闪发亮的红色五角星。光看这军装的版型,就知道有不少年头了,怕是比在场这三个年轻人的岁数都要大。
军装老者慢悠悠的走着,等到手中的柴油灯点亮了陈伯礼的脸,才露出了笑容,那一双大黄牙显得格外的醒目。
“哟!老陈,你又来了!”军装老者笑道。
“你叫他什么?”唐先森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上去只是个保安的老头,居然敢直呼陈伯礼司令为“老陈”。
但是看陈伯礼的神情,却没有半分不悦。他在看到军装老头之后,也是难掩喜色,伸手就拍着军装老者的肩膀,“哈哈哈!老覃头!不知道你上回那好酒有没有给我留着。”
注意到了三个年轻人愈发疑惑的神情,明理便低声解释道:“这可不是普通的保安,他是我们陈司令早年在749局任命的时候,手底下的专员。覃川……”
“749局……”杰克微微眯起眼睛,重复着这个名词。他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名字,但是又想不起来具体是什么地方了。
“好了好了!先带这些小辈们进去看看吧!”
在陈伯礼的提醒下,覃川才注意到了后面的这几个年轻人。
“您好啊!”唐先森笑嘻嘻的朝着覃川挥着手。一副自来熟的模样。
覃川在看到唐先森的时候,突然愣住了,“这小子,怎么看上去……”
陈伯礼说道:“唐昭的孙子!和唐昭长得一模一样的。”
“哦哦!”覃川在立刻恍然大悟,上去就搂住了唐先森的肩膀,更加自来熟的说道:“唐昭的孙子,就是我的孙子!来,让爷爷看看!”
面对着这个一副流氓气质的老头占便宜,唐先森顿时就不会了,他求助似的看向了陈伯礼。
陈伯礼无奈的笑了笑,“你爷爷和覃川当年可是过命的兄弟,你管他叫一声爷爷,不亏!”
在得到陈伯礼的授意之后,唐先森没有一丝丝的犹豫,“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爷爷在上,受孙子一拜!”
覃川立马伸手去扶,“你说说,怎么突然就行这么大礼,受不住,受不住!”
嘴上这么说着,老头脸上却是一副得意洋洋的神色。
谁料唐先森下一句就是,“爷爷如果有什么财产什么的。等到百年之后,一定别忘在遗嘱上写下孙子的名字啊!”
覃川差点一口气背了过去,当即大怒,“你他妈咒谁呢!?怎么就百年了?老头子我可还活的好好的呢!”
陈伯礼乐了,“没想到唐昭能生出来一个在脸皮上比你更上一层楼的孙子啊哈哈!”
覃川也满脸不忿,撇着嘴咕哝道:“谁能想到,唐昭那个半天憋不出一句屁的老面瘫,能生出来这么一个滑头孙子。”
在唐先森莫名捡来的“便宜爷爷”的带领下,众人很快就走进了陵园之中。
期间唐先森一直缠在覃川的身边,不停的询问着老头有没有房产、存款什么的。
但都被军装老头一个“滚”字给怼了回去。
看着寥落的几个墓碑,张本不由得思考起了这是什么地方。
第四军区的司令员,专门将几位天选者从西安用战斗机接了过来,就为了在这个没有几块墓碑的墓地里转悠?
那一定是这里面埋葬的人,很不一般。
“别猜了!”陈伯礼似乎猜出了张本在想什么,直截了当的说道:“这个墓园是我跟上面申请的,里面埋葬的都是我曾经身边的一些故人。”
墓园的第一排,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墓碑。
张本走到碑前,看到上面印着一张因为年代久远而失真的男人头像。只能依稀的看着这个男人在笑着,而且穿着一身比覃川更加古老的军装。
陈伯礼摸着墓碑,注视着那个男人的头像,道:“73年的时候,我还是个大头兵。他是当时带我的连长,我们一起参加了那年的那场反击战。他死在了异乡。
“其实骨灰没有带回来,埋在那里了,但是我不忍心他全部漂泊在外,当初就偷偷拿走了一些骨灰,藏在了口袋里。想着自己如果能活着回国,就把他埋在祖国。后来我真的活着回国了,还当上了上校,申请到了这片墓园,他就成了这里的第一个主人。”
又走到了第二排,那里则是有三个墓碑伫立着,上面也都是年代久远的男人头像。
陈伯礼说:“他们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在当团长的时候,他们两个是我手底下的连长,一个是政委。和我一起参加了79年的那场自卫反击战。我带的是先锋团,那两个连长又是带队冲锋的。
“他们也死在了异乡,在一次冲锋之中受到了本地人的埋伏,两个连队全军覆没了。政委倒是没死在那里,但是当时也在一次敌军炮轰团部的时候中了弹片,回国后就落下了病根,没几年也就撒手人寰了。我就索性把他们也一起埋在这里了。”
第三排和第四排的墓碑就比较多了,整整两排快占满了。
陈伯礼说:“这些就是我进入了749局之后的同事了。749局是一个很复杂的机构,你可以理解成专门为华夏负责解决一些超自然问题的组织。像是国内的一些拥有秘术的‘邪教’暴乱。或是国外发生的超自然现象,都要由749局来处理。
“所以749局里面,也都是一些拥有着超自然能力的特工,他们单兵或是几人结队出使各种各样的任务,危险系数也很高。我是当时一支小队的负责人。”
“我就是那支小队的一员!”覃川举起了手。
“对!现在除了覃川和我之外,剩下的小队成员,就都在这里了。”陈伯礼伸手指着那两排墓。
唐先森愣住了,他问:“是不是,我爷爷的墓碑,也在这其中?”
覃川点了点头,“就在第四排最中间那里,那个前面摆着向日葵的墓碑,就是唐昭的。”
这才注意到,每个墓碑的前面,此时都摆上了一束新鲜的花。花的品种各不相同,有妖冶的玫瑰,也有淡雅的兰花,甚至还有一个墓碑前摆着狗尾巴草。
覃川说道:“唐昭那家伙,生前总是冷冰冰的,死的时候也是死在了北极深处的冰窟之中。他是生来就具备‘神血’的人。而在那个冰窟深处,为了阻止西伯利亚白党余孽召唤亡灵法阵,他用光了自己最后一滴血。如若那个法阵成功,至少会有三百万人因此死去。其中将会包括五十万的华夏侨胞。
“现在每天对着他的坟墓。我就想,既然这个冷冰冰的面瘫,死都死了,怎么说也得给他摆一串温暖灿烂的花。”
唐先森看着那串向日葵。那一定是今天一大早,覃川进到城里面,在花店里左挑右选选出来的最饱满的一束向日葵。
他又想起来,在自己儿时朦胧的记忆之中,父亲总是在记恨着爷爷。
只知道爷爷是军人,但不知道是隶属那个部队,做什么工作,一年到头回不了一次家。父亲说爷爷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好像把奶奶和他都一并抛弃了。即便幼时的父亲如何翘首以盼,最终等来的,却是一条简单的死讯,甚至连爷爷死在哪里,都不能透露。
“749局是绝对机密的单位,关于它的任何信息,都不能向世人披露,即便是专员的家属。”陈伯礼拍了拍唐先森的肩膀,“我很抱歉。”
唐先森还是愣愣的看着那个摆放着向日葵的墓碑,在内心之中自言自语,“搞什么啊!原来死在外面了。父亲也真是,骂了那么久的爷爷。自己最后不也一样,抛弃了自己的儿子,死在了离家那么远的地方。”
“道士你……”杰克看着情绪已经不大对劲的道士,想要上前询问。
一个有力的手掌突然按住了他的肩膀。
杰克扭过头,看着那个黑发少年。
少年道:“现在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扰他。华夏人的性格不比你们那里,他需要在内心之中梳理自己的情感。”
杰克沉默良久,最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看着那个失魂落魄的道士,说出了一句十分具有华夏特色的话:
“一家三代,皆为忠烈……”
整个墓园,从第六排开始的所有墓碑,和前面的墓碑都不太一样,要显得更新,年头更近。上面刻印着的逝者头像,也都像是近几年的了。
陈伯礼说:“剩下的,就都是从三年前开始,所有死在惊悚游戏之中的华夏天选者。”
张本扫视着那一排排的照片,也都觉得十分眼熟。这些人或多或少的都出现在过电视上,每有一位华夏天选者陨落,都是要在新闻上播出的。国家也会为此举行很隆重的悼念仪式。
陈伯礼说:“三年,一百八十五位牺牲的天选者,我记得每个孩子的脸,也记得每个孩子的名字……”
他在心中,默念着那一个个在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烙印在内心深处的名字:夏琦、甄烨航、赵新启、陈悦榕……
“这整个墓园的所有墓碑的主人,他们都是牺牲者,为了我们这个国家的安定,为了十几亿人能顺利的生活下去,一个接着一个死在漫漫长夜之中。就是为了让更多人,看见明日的黎明。
“牺牲是悲怆的,又是必然的。世界就是弱肉强食的原始森林。虽然我们人类发展千年,自称自己早已经摆脱蒙昧。但是其实大家都知道,世界的运行规则依旧没有变。依旧是《天演论》里那句: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为了让我们的国家成为能够生存下去的‘适者’。无数人便会心甘情愿的牺牲。我身边的所有人,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了,他们倒在了这条漫漫长路之上,成为牺牲者。而这些牺牲者,则都埋葬在这墓园之中。”m.ýáńbkj.ćőm
陈伯礼说得动人,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一直没有怎么说话的少年突然抬起头,看着早已经彻底被黑暗笼罩住的天空。
总有人牺牲在长夜之中吗?
他突然开口了,让所有人都不由得为之惊讶:
“或许牺牲是必然的,但是我的存在,就是让这条路上的牺牲者,变得最少。”
少年倔强抬头,直面长夜。
他在期待一个自己亲手撕开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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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写上头了。
将近五千字的章节。明明昨天说要分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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