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过早饭准备出发时顾敬脸上才多了些笑容,但仍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
等郁荷上马车后他就跟着上去,解释道:“我昨夜没睡好,现下困得紧,想再休息一会。”
郁荷瞧着他下眼睑有些乌青,疲态尽显,便颔首同意,然后将怀里抱着的软枕递给他。
顾敬笑着接过软枕,挑了个舒适的姿势斜卧着闭目而眠。
马车出城后又走了快一个时辰也不见他睁眼,倒是睡得安稳。
郁荷觉得他睡得太久了,伸手拽了拽他黑袍的衣袖想唤醒他。
见他没动静,她便拿起一旁的掸子用力戳了戳他的腹部。
仍然得不到回应,她于是从掸子上扯下一根羽毛,在他手背上挠。
他竟还是闭着眼,她又拿着羽毛准备去挠他的脸。
手刚靠近,顾敬就迅速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声音里带着笑意,“我已经许多天没好好休息过,让我再睡会,别闹。”
这次他睡得更沉了些,任凭马车颠簸还是郁荷干扰,他都一动不动安稳如山。
郁荷认为就算他果真累极了,也不至于在马车上都能如此嗜睡,八成是装出来的,估计是怕她追问洛英究竟在什么地方。
她心里想着这个可能,直接伸手去揪顾敬的头发将他强行揪醒,质问道:“你在装睡对么?怕我问你洛英究竟在什么地方,你压根没打算带我去见她是吗?”
顾敬根本没想到她竟会这么认为,他无语地皱起眉头,满脸写满了无辜,否认道:“这事我既然答应了你,就绝不会反悔。”
“若是到了目的地后见不到洛英,你再怪我也不迟。”
郁荷心想他应该不可能这时候还骗她,便信了他的话,她不再多言,轻嗯一声后看向车窗外的风景。
然而等她将目光收回来时,顾敬居然已经又睡着了。
她想起之前自己嗜睡时的情景,不禁踢了他一脚,等他睁眼后问道:“你都睡好几个时辰了,再累也该睡够了,这么能睡,莫不是也跟我之前一样被下毒了?”
顾敬闻言目光变得极为幽怨,这半个月以来,因为郁荷的缘故他压根无心睡眠,便不舍昼夜地忙碌,甚少休憩,精神已经紧绷到了极点。
现下也算得上是得偿所愿将郁荷留在身边,他的身心便彻底放松了下来,积压已久的疲惫汹涌席卷而来,所以嗜睡了些。
这居然让郁荷联想到中毒,看来果然如无影所说,保持沉默就是在给她胡思乱想的时间。
顾敬的语气里不由带上了委屈,反问道:“除了你,谁敢给我下毒?”
“我这会贪睡了些,真的只是因为最近都没时间休息,累极了。”
郁荷这才不打算再吵他,甩给他一记白眼后继续侧头看向窗外。
然而顾敬被她这么一闹腾已经没了睡意,他让车夫停下,准备下马车去骑马赶路。
出马车后回头一看,郁荷竟已经在车厢里躺下,用一块薄纱盖着脸,好似准备大睡一场。
顾敬无奈地叹叹气,只得让车夫行驶得慢些。
一路上走走停停,赶路两三天后也不见到目的地,郁荷本觉得会很远,可路边的景致却越来越熟悉,竟是去玄清门的路。
她完全想不到顾敬会将洛英安排到玄清门,赶紧询问他原由。
顾敬却不打算告诉她,只是避重就轻说道:“等你见了她后就明白了,知道她在玄清门的人极少,你师门内只有你师父跟几个长老知道,连柳元尚都不知情,你切记不可说出去。”
郁荷颔首答应,也不再多追问,快马加鞭往前赶路,在快黄昏时才赶到了玄清门。
到山脚后才落地,不远处站着的一群人就簇拥着两三位老者向他们走过来。
为首的那位青衣老者的相貌竟跟顾敬上次在京城所见的凌尘子模样如出一辙。
顾敬猜测他就是女扮男装的凌尘子,等他走到跟前后率先笑道:“掌门别来无恙。”
凌尘子也笑着向他行个作揖礼,“多谢指挥使挂念,老身一切都好,指挥使路途劳顿,请先上山休憩。”
然后对着他身后的郁荷招了招手,“好徒儿,快过来让为师看看。”
郁荷慢悠悠地上前,还未来得及行礼就被凌尘子拽进怀中捏了捏脸,调侃道:“徒儿最近圆润了许多。”
郁荷从她怀里挣脱出来,拍开她的手后怒哼一声,然后径自快步往山上走。
凌尘子不以为意,仍然笑容满面,再次邀请顾敬上山。
山顶的大殿内早已经备好了为他们接风洗尘的筵席,觥筹交错热闹结束后天已经全黑了下来。
顾敬觉得天色已晚,打算等明日再让郁荷去见洛英,但郁荷却不同意,即刻就要去见,他只好让长老给她带路。
长老反而有些不情愿,一路上走得极慢,絮絮叨叨地嘱咐郁荷待会进宗门禁地后不要乱走乱看乱碰,出来后不要跟人乱说。
听得洛英在宗门禁地里,郁荷猜测她必定是被当成了药人。
她从前私底下听几位年长的师姐说过,宗门禁地里住着的都是为玄清门试药的药人。
这些药人常年受药物侵蚀,身体里堆满了毒素,大病小痛不断,备受折磨和痛苦。
除此之外,大多数药人在白日时都如坠冰窟,冻得发紫麻木,到了夜晚时周身却似被烈焰焚烧,烫如火炉。
意志力不够强韧者承受不住痛苦自戕而亡是常有的事。
可尽管如此,为了得到玄清门所给的高额报酬,心甘情愿前来玄清门做药人的人还是源源不断。
禁地里的庭院楼阁大多灯火昏暗,在薄凉夜色映照下显得很阴森。
也许是环境渲染的缘故,进禁地后郁荷总觉得背脊发凉。
正准备加快脚步往前走,长老却就近在一个小院子前停下,他打开院门往里边看了一眼,说道:“你尽量长话短说,尽快出来。”
郁荷颔首答应,接过他手上的灯笼照着脚下的路进院。
推开屋门后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她不禁打了个冷颤,在屋内四下寻找也不见洛英,只好转回到院门口站着的长老面前询问原由。
长老这才大步上前,进屋后触动机关将左边的墙壁翻转,墙壁后边是一条向下延伸的石阶地道。
他再次嘱咐郁荷,“她应该在冰窖里,里边寒气很重,切记不可待太久,早些出来。”
“知道了。”郁荷答应一声,快步下地道进了冰窖。
冰窖里只有一张冰床和一张方桌,桌上点着一盏很明亮的灯。
洛英正背对着石阶出口坐在冰床上,听得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停下后她才睁开眼,说道:“等了这么久,你终于来了。”
郁荷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在她印象中,洛英的声音极为清亮,现在竟十分沙哑,就像是喉咙里有一团东西在堵塞着,听起来很不舒服。
她很想看看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但听得她说一直在等自己,便不敢靠她太近,甚至悄悄往后又移远了些。
言语上却不输气势,厉声道:“既然你一直在等我来,那想必你很清楚我来的目的。”
虽然洛英因为试药身体受了极大的损耗,但她的听觉仍然很灵敏。
她听到郁荷细微的脚步声,便转过身下了冰床,大步向她走过去。
郁荷见状赶忙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快速把刀鞘取下,将匕首指向她。
洛英停下脚步,看着匕首怪笑出声,语气里带着嘲讽,“看样子我猜得不错,你是来取我性命的,那怎么还这般胆小?”
郁荷又往后退了几步,同时定定地盯着她看,只见她前额附近的头发竟已掉落干净,稀疏淡眉下的双眼空洞无神,面皮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瘦得仿佛只剩下了皮包骨。
距离郁荷上次与她见面,不过才短短数十天,她现下这幅模样让郁荷委实震惊,难以置信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一个英姿飒爽、神采奕奕之人,竟变得这般形容枯槁,好似行将就木。
对于她的惊讶,洛英再次笑出了声,问道:“你作为玄清门的弟子,难道从来没见识过自己师门折磨人的手段么?”
她见郁荷收回了匕首,笑容里竟多了些凄凉,又说:“我倒希望你能出手了结了我的性命,也好过现在这般煎熬折磨,生不如死。”
她说完整理了一下仪容,端坐到冰床上,缓缓闭上双眼,好似已任凭郁荷处置。
然而等了良久后也不见郁荷有动静,她于是又睁开眼,疑惑地看着她问道:“怎么?不忍心下手么?”
郁荷避开她的目光,扭头看向桌上的灯盏,又沉默了许久后才回答道:“从前我觉得死是对一个人最大的惩罚,可现在看看你的处境,我突然也觉得死好像比生容易得多,所以你得活着。”
“呵……”洛英不以为然地笑笑,看起来竟有些失望,她不想再多言,便躺到冰床上,将身躯紧紧贴在冰面上,想驱散体内的热气。
她嫌热,郁荷却早已冻得发抖,坐到灯盏前缩成一团,双手紧紧环抱自己,说道:“我想知道如何在外人不知情的情况下进入寒梅岭见到谢清婉。”
洛英仿佛没听见,仍一动不动地躺着,郁荷只当她是不想告诉自己,等了一会后实在冻得受不了,便站起来准备离开。
刚迈开步子,洛英的声音也同时响起,“我与千音阁数十年如一日为他们鞍前马后,忠心效命,现如今没了利用价值就落得这般下场,你竟还要飞蛾扑火,就不怕他们过河拆桥吗?”
见她回话,郁荷又坐了下去,将双手张到灯盏旁取暖,“来我玄清门做药人的人,首要的条件就是心甘情愿。”
“我觉得你会心甘情愿让自己变成这幅模样,大概是因为一个情字。”
“无论你的情是因为谁,它都已经牢牢拿捏、控制了你的命脉。”
“可我不认为我也会成为会为了感情牺牲一切的人。”
“如果将来他们果真对我过河拆桥,我不会像你一样坐以待毙,我会倾尽全力将他们拉入深渊,即便做不到,我也誓要跟他们同归于尽。”奇书屋
洛英听完后坐直了身子,盯着她看了一会,然后扯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那你觉得在他的掌控下,有谁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寒梅岭呢?”
能不能有进入寒梅岭的办法,其实郁荷并不在意,她只是想借刚才那些话向洛英明示自己的态度罢了。
她觉得该说的话已说尽,再次站起来往石阶处走。
等踏上石阶后又顿了顿脚步,“至今为止,还没有药人能无灾无病地走出禁地,我希望你会是第一个。”说完后不再停留,大步往前出了冰窖。
本在院里等她的长老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竟是顾敬,见她出来赶紧将手里抱着的暖裘给她披上,又递给她一个手炉,“快暖暖手,小心冻坏了。”
郁荷不去接手炉,直接问道:“你何时来这里的?我与她的谈话你都听见了?”
“一个字都不曾听见。“顾敬神态自若,将手炉塞到她怀里,然后拉起她往外走。
等走出禁地后才又接着回答,“我来了以后一直站在院门外,听见你出屋了才上前去的,不曾听见你们的对话。”
郁荷心想那些话就算他听见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不再追问。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偏宠(锦衣卫)更新,第 73 章 第 73 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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