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骏……”,不知道为什么,闻听这个名字,陈玉楼心里就是一咯噔,他不由自主地观察起张掌柜的容貌来。
张掌柜外观上二十几岁,面相并无什么辨识度,他的容貌只能算是中等稍微偏上,甚至算不得俊美,和张子轩长得一点也不像。
而且,这个人虽然是店里的掌柜,其实过得并不宽裕,他虽然也身穿长衫,但衣服看着有些年头了,在衣袖口那些容易磨损的地方还能看见补丁。
我是草木皆兵了吗?……张这个姓氏本来就很普通,再说了这里远在太原,不是在湘西,这个张子骏,应该不会和那个人有什么关系……陈玉楼暗骂了自己一句太多疑,但他还是招呼张掌柜坐下,和他攀谈起来。
“这里的生意似乎不太好做啊,张掌柜怎么会想到在此地开客栈呢?”
“客爷说得是,乱世中,不敢求富贵,只求平安度日即可。不瞒客爷说,在下的父亲乃家中的庶子,当年分家,财产和资源都只分给了家中的两位嫡出少爷,家父只好只身一人离开老家,在各地旅居的时候在太原这里遇到家母,便安定了下来。”
“如此说来,也算良缘天赐,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人的命运就是这样不能预料。”,陈玉楼闻听此言,他也内心感慨,便安慰了几句。
这个时代,嫡庶有别,家中庶子不受重视,虽然也是稀疏平常,但是在当事人眼里,何尝不是一种难以磨灭的伤痛。
张掌柜低头一笑,灯光之下,他的侧脸被打上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陈玉楼等人旅途疲惫,聊了一会,随便用了饭,便回房休息了。张掌柜并没有雇任何店小二,他一个人默默地收拾了陈玉楼他们吃过了的残羹剩饭,擦好了桌子,今天看来是不会再有其他的客人了,他张罗着用木板把店门封好,准备打烊。
他的日子的确过得很不好,本来开着家小店,虽然不能说大富大贵,但糊口度日还是凑合的,奈何这两年的局势越来越不稳,上头管事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而每一个新官上任,都需要下面的人前来进贡,他过得是越来越捉襟见肘。
无论是管事的军阀老爷,还是街头上流窜的土匪恶霸,他都得罪不起。
他怀孕中的妻子,在某次为店里采购食材的时候被流弹射中,当街一尸两命,最后也不了了之,他只能把妻子草草安葬,忍气吞声继续度日。
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
凭什么呢?明明家里也是富商巨贾,就因为父亲是妾室所出,家产全被正室的两位嫡少爷霸占,父亲当年无法面对这个尴尬的局面,才只身一人离家出走。www.ýáńbkj.ćőm
张子骏自嘲地一笑,他脱下自己待客用,用来装门面的长衫,细细叠好,然后换上一身粗布短衫,他有点不想回到内堂,又要面对母亲的絮叨。
他的母亲年龄其实也不大,四十来岁,只是已经满头白发,满脸风霜,张子骏没有告诉陈玉楼,父亲当年和母亲的结合其实并非什么天赐良缘,只是父亲盘川用尽,穷困潦倒地倒在母亲的家门口,母亲只是一个不识字的农妇,身材魁梧,并没有一丝女性的柔美,父亲当年决定留下,大概也只是走投无路罢了。
张子骏的容貌随他母亲,性格却还是随父亲。他不甘心,是啊,明明都是一家的子弟,同一个祖上,凭什么,凭什么呢?
“骏儿,反正你现在也只是孤身一人了,还开劳什子的店,按娘说,我们就该回到湘西去,听说张家现在可显赫了,子轩这孩子甚至还当上了云南的督军,你可是他的二堂哥,关系那么近,要是你……”
“娘!”,张子骏不耐烦地打断了母亲,他先是在母亲跟前放上了一份预备好了的饭菜,虽然只有青菜白饭,但至少是新鲜的。
然后他把陈玉楼他们吃剩下的残羹剩饭热了热,点上了煤油灯,就着灯光便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这是他一天里面唯一的食物,哪怕只是客人吃剩下来的残羹。
“娘,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这种事不要再说了。张大帅跟我们并没有任何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你是他的二堂哥啊,你们俩乃同族的兄弟,这层关系可近了……”,张母并不甘心,张子骏不忍心对母亲过多责备,但又不想听她继续絮叨,便捧着碗到了外面,蹲在门口继续吃。
天已经黑全了,从院子里能看见满天星斗,甚是璀璨耀目。
张子骏抬头望天,能甘心吗?当然是不甘心的,母亲说得没错,他和张子轩是同族的兄弟,他们的名字也只差了一个字。
只因为张子羽和张子轩的命好,他们的父亲是家里的嫡出少爷,而自己的父亲是妾室所出。
要是张子轩没有家族的财产支持,光凭他自己,他还能坐上云南的督军之位吗?
如今那人过着如天上神仙般的日子,享尽荣华富贵,所有的好东西随手可得。而他自己,过的是什么日子,朝不保夕不说,也只能吃客人吃剩下来的残羹果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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