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君还倚着陋巷灰墙,望着天边业火焚灼般的赤焰光芒,语声沉如万丈深潭:“他的行踪,你们也不知么?”
轻尘翘腿坐在巷边矮房的屋檐上,支手拖着下颔道:“越隙名十二年前带你离开鸣鸷谷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们当然不知道。”
“你们倒是对我的行迹掌握得清清楚楚。”越君还明嘲暗讽道,“只怕明颜别想要的不只是我身上的水匙吧?”
“我们这些邪魔外道,当然是要尽所能从你身上获得最多利益才是。”轻尘稀松平常地道,“不过你大可放心,鸣鸷谷是绝不会将你和水匙让给其他人的。”
“水匙只能凭我自己意愿取出,否则亦会随我身死而消散,且一旦取出,三十日后必会消散……但愿你们记得自己的话。”越君还沉声道,“隙名爷爷定是遭遇了不可化解之灾,才会出此下策,连灵元都交给了一个陌生人。”
越君还说着,又抬头恶狠狠瞪向轻尘:“除了你们,还有谁有办法威胁到他的灵元?”
轻尘唏嘘一声:“你们整个水境的命脉都在谷主手里了,想要个灵元还需大费周章?”m.ýáńbkj.ćőm
“……”越君还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又思虑良久,仍是忧心不已,“木境,对,孤竹说他在木境,我该去找他!”
轻尘继续唏嘘:“越大小姐,你可省省吧,前一个月你在赤暝令丘一露面,你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在赶来抓你的路上吗?”
“……”越君还果然浑身一颤,懊恼地扶住额头,“也对,我现在自身难保。”
“所以啊,”轻尘柔若无骨地从屋檐上滑落下来,妖娆至极地扶着越君还一侧肩颈,在她耳畔吹着兰息道,“不如趁落网之前这段时日,及时行乐呢。”
越君还扳着轻尘纤柔的肩臂,一把按在陋巷另一侧的灰墙上,气势十足地盯着他看了许久,却再没了下文。
轻尘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没想到越君还却忽又放开他,口中报复似的说了句“硬不起来”,便理了理衣襟离开了。
轻尘顿时没好气地鄙薄道:“你有那玩意么?”
……
日头高照,正是落靥楼安然沉睡之时。
孤竹睡梦中忽闻几声轻而急的叩门声,似是内蕴心眼之力,短短几声便将她浑然惊醒。
醒时方觉那人叩的是窗不是门,孤竹梦景尚残,迷糊间以为又是哪个姑娘倌儿欲寻自己“幽会”,便装作未醒,若无其事地又倒回了床上。
那人似知孤竹故意不做理会,竟凭一股蛮力生生将锁紧的窗扇拉开了去,而后轻巧一翻,进了房间来,又顺手将窗扇关上,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娴熟无比。
孤竹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越君还。
这人想是大白日鬼鬼祟祟摸入落靥楼,又用心眼之力探到了她房间所在,才如此悄无声息地找了过来。
越君还则蹙眉看着孤竹略显凌乱的发丝与衣衫:“大白天睡什么觉?”
“你天天晚上出去打架试试。”孤竹冷嘲道。
越君还倒不同她纠缠此话题,上前拉起她一臂就要往外走:“走走,去酒楼吃饭,我请客。”
“??”孤竹稳如泰山拉之不动,“为什么?”
越君还简直要为这没有一点花天酒地的败家子气息的少年所折服,正色教育道:“你来红莲城,就是为了白天睡觉晚上打架的吗?”
“还有赚钱喝酒。”孤竹补充道。
“那不就是了。”越君还终于拉动了此人,“你就当我是为了感谢你帮我保管了一路我族长老的灵元,所以请你顿饭,顺便交个朋友。”
孤竹心道她不想交脂粉味这么重的朋友。
不过有酒可以白蹭,心中一番天人交战,孤竹还是败在了酒酿的石榴裙下。整肃了一番衣冠,便跟着越君还偷偷摸摸□□出了落靥楼——那架势,还真有几分像是去幽会。
……
越君还从未想过,这辈子吃的最大的亏,会是请孤竹喝酒。
越君还看着身边摞起来比她还高的业火酿的空酒坛,心中对孤竹惊为天人:“你……上辈子是个酒缸吗?”
孤竹则毫不令人失望地又叫小二上酒。
小二却赔着笑道店里已经没有业火酿了,若实在没喝尽兴,可去城西南角的酒肆买到足量,并问孤竹要不要尝尝别的酒。
孤竹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业火酿是我喝过最烈的酒,却还是醉不了,为什么?”
越君还抽着嘴角挥退了小二,叫他准备结账,而后才浮起一副关心友人心理状况的好哥们儿神情,煞有介事地悄声问:“你是不是被人甩了,所以才心灰意冷,看淡红尘?”
“……”孤竹好半晌才将“你上辈子怕不是个说书的”这句话咽下去,面无表情道,“不,我只是单纯酒量太好,至今没醉过而已。”
有如此高的空酒坛在一旁佐证,越君还一听便信了这句鬼话,当即满目崇拜地看着孤竹,似乎心中已将此人从“酒缸”奉为了“酒神”。
待越君还结完账,二人共同走出酒店时,孤竹才想起什么似的疑惑道:“你哪来那么多焰炬?”
“当然是在城里做工挣的。”越君还毫不犹豫道。
孤竹满脸写着“我信你个鬼”。
“好吧,看在你帮我护送我族长老的灵元的份上。”越君还在孤竹洞悉一切的眼神中败下阵来,凑近她耳边悄声道,“是从红莲障中取的。”
“!”孤竹大为震惊,“全都是……?”
越君还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你竟没被烧死?”孤竹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少女,仿佛在打量她是人是鬼。
越君还翻了个白眼:“你要实在不信,就跟我去走一遭,正好叫你开开眼界。”
正中下怀,孤竹当即抖擞精神,与越君还一同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南城墙。
红莲城南北二墙外皆为红莲障,是故南北城墙并不设城门,城墙上却有不少守卫。
孤竹与越君还各为自己设下一层心障,隐藏自身形影气机,站在足有九丈高的南城墙下,只觉脖颈都要仰断。
“……这要如何不被发觉地□□过去?”孤竹望而却步。
越君还也抽着嘴角:“我看你不由分说地往这边跑,还以为你很有把握。”
“……难道你去红莲障不是走这里?”孤竹略觉心虚。
“……我都是从城外绕的。”越君还说着忽觉底气不足,难免有种被看轻的挫败感。
孤竹叹了一声,犹犹豫豫地抽出月黑——当初在鸣鸷谷能御剑追扶摇直上九万里的大鹏,如今未必就不能御剑翻一座九丈高的城墙。
越君还见状,更觉自己果然低人一筹,心中喧嚣不已,于是立马肃容正色按住孤竹抽剑的手,并不容抗拒地帮她将月黑按回了鞘里:“放着我来。”
“……?”孤竹忧心忡忡,并不认为越君还很靠谱。
“不就是个破墙,小爷还治不了你。”越君还咬牙切齿地自语一句,抬掌一翻,变戏法似的不知从哪变出一团寒雾状的物什,大小刚好可充盈她的掌心,聚而不散,灵动飘浮。
见到此物的一刹,孤竹只觉心中一悸,其中仿佛存在着一种至高无上的力量,让她不由自主地严阵以待,如同出使他国的皇族使臣行走在平民百姓之间,忽遇见此国的皇族那般调动起全副认真与尊敬。
越君还却没注意到孤竹严肃得似能滴出水的神情,心念一动,便催动起手中雾团,只见雾团寒光一闪,空中便渐渐有白雾凝结。
白雾凝作延伸而狭窄之形,宛若雨后之虹,驾天作长桥,跨在城墙之上,连接内外两端,内端之梢正在越君还与孤竹二人身前。
越君还分花拂柳一般将雾桥末梢分做两半,一半拽在自己手中,另一半递给孤竹:“抓好。”
孤竹看着眼前若有似无的雾气:“……这东西能抓?”
越君还便直接塞在她手里:“让你抓好就抓,哪有那么多废话?”
孤竹还没来得及还口,便觉手中白雾有若实质,恍如抓着一段绸带。而她刚握住雾带,雾桥便骤然向外端收短,带着二人沿着雾桥的弧度向城外飞了出去。
偶有一二离得稍近的城墙守卫注意到有雾凝了片刻又散去,只以为是正常天象,未作理会,多数守卫则是连那雾桥也未曾注意到。
二人甫一过墙,便觉炎气滚滚,扑面而来,浑身灼烫不已,体内血液都瞬间蒸干一般,仿佛成了一块随时会燃烧起来的柴禾。
越君还身在空中,便慌忙催动手中雾团,在二人周身凝出一个水纹流转的蓝色光罩。
光罩一成,孤竹便觉体表蒸腾着的炎气霎时消散,有如枯死岸边终于归水的鱼,连沉闷窒息感都减轻了不少。
落地时,只见更胜山高的重重赤焰环围在水罩外,饶是越君还闯过红莲障多次,也不免心有余悸道:“跟那什么赤暝令丘比起来,这才是真正的险地,还是小心为上,不然一个晃神就会变成焦炭——不对,灰都不剩。”
孤竹还有些轻飘飘地踩着足下水罩,此时一见周围上不见顶的焰火包裹,便宛如以蝼蚁之身仰望广无边际的森林,浮起一种真切无比的极端渺小、并极端广袤之感。
而在这重重叠叠的焰林中,不论是城墙守卫还是红莲障两岸之人,都很难发现其底部游走着的一个水蓝光罩。
而在红莲障的土地上,焰炬随处散落,还果真如那客栈掌柜所说,俯拾即是。
越君还分给孤竹一个单独的水罩,只要不离开那雾团一定范围便可。
于是孤竹心情复杂地同越君还在红莲障中捡了两刻钟的焰炬。
“一次也就只能这么久,再拖一会儿我也坚持不住。”越君还无奈道。
孤竹点了点头,虽然时间不长,却也收获颇丰,便由雾桥又将二人带回了城中。
回城后,孤竹耐不住好奇,问道:“那是你族的圣物吧?”
越君还顿时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你怎么知道?”
孤竹暗道那当然是猜的。要直接问那雾团是什么,越君还肯定不会说,还不如诈一诈,果然有效。
没想到越君还的反应比她想的更为严重,脸色凝重若滴,疑神疑鬼地凑近悄声道:“兄弟,你哪个势力的?”
“……?”孤竹一脸茫然。
越君还被她高明如斯的“演技”唬得脸色更为凝重,自顾自地猜道:“你用剑,估计是肃秋宗的……不对,肃秋宗只有星簇河用剑啊……你知道方诸,莫非是皇室的人?……也不对,隙名爷爷怎么可能把灵元给皇室的人……那就只能是鸣鸷谷了——你果然是邪魔外道!”
“……”孤竹面无表情,“原来那团雾叫方诸。”
越君还立时愣住了。
良久才找回知觉,怒不可遏,连话音都变了调:“你诈我?!”
孤竹适时侧移出三舍之外,淡定道:“反正我与你仇家没有半点关系,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我信你个鬼!”越君还怒吼一声,撸起袖子就去揍孤竹。
于是红莲城南大街小巷住户、楼前街边摊贩,以及来往路过之人,纷纷感叹着世风日下,目睹了一场花哨少女追着俊俏少年叫骂了一路的奇景。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52 章 五、无月自明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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