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竹接道:“没想到现在,反成了你还要再女装来掩饰身份?”
“大概这就是造化弄人吧。”越君还深感无奈。
二人闲庭信步似的,不急不缓向红莲城南城墙行去。身周人流已甚众,多的是呼朋引伴、拖家带口的欢声嬉闹,对二人却似分毫不起感染力,脚下步调都未能乱得寸许。
直到遥遥瞧清城墙下,一袭海天冰雪般的蓝衣,孤立人群中如清霜冷昙,那般一眼注目而过目难忘,又那般单薄寂然而引人心关。
孤竹这才不禁顿了顿脚步,见那蓝影静静等在相约之地,心中止不住地柔软了一片,眸光也随之沉暗温润了些。
越君还注意到身旁少年的异状,不免疑惑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当即恍然大悟。
“说起来,你还没好好感谢我那日为你们办的‘开芳宴’。”越君还极其自然地将胳膊肘撑上孤竹一侧肩头,讹诈似的不怀好意道,“是不是该……”
“想都别想。”不管此人提什么要求,义正严词地拒绝总不会错。
“无情!”越君还不满地叫道,“兄弟帮了你,你就这么对兄弟的?!”
“我帮不了你。”孤竹极尽冷漠之色,“依我之见,那公主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拆散你们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越君还立时面色一沉:“不帮就不帮,不准你这么说她!”
既已靠近了南城墙,星簇河自也很快望见了这二人。
倒是能一眼认出孤竹,可是孤竹身旁的黑衣少年,他却是陌生至极,翻遍脑海也对不上此人究竟是谁。
遑论那少年还十分熟稔亲密似的搭着孤竹的肩膀。
星簇河心中一恼,差些就要由着性子转身离开。不过自觉此举太过小家子气,难免叫人看轻了去,便又强忍着不快留了下来。
孤竹来到近前时,正要同星簇河打招呼,才注意到他面上的冷色似乎更甚寻常。
孤竹愣了愣,连忙把招呼咽了下去,先反省自己最近又做错了什么。
一旁越君还也感这二人间气氛有些诡异,正不明所以,不知该不该开口,或者开口能不能留下个全尸。
好在星簇河似也被三人间这诡异的沉默气氛唬住,总算是肯开口提醒他们一句:“他……这人是谁?”
二人俱是一怔,面面相觑。
随即两双眼眸中几乎同时灵光一闪,想明白了始末缘由。
“她是……”孤竹正欲开口解释。
越君还立时臂弯一勾孤竹的脖颈,恰到好处将他打断:“哎呀,这才多少年不见,阿竹你就不认得我了?”
“……”孤竹恶寒得一颤。
没想到越君还还没完,根本不留他解释的空隙:“不记得我没关系,难道阿竹连当年村口大榕树下、我们一起埋的那几坛桃花酿也不记得了吗……”
孤竹连忙按开越君还的头,好容易才忍住没吐出来:“越君还!你给我够了!”
星簇河茫然不已地看着二人,眸光都僵直失了些神采。
越君还大仇得报似的,颇觉畅快地大笑了数声,随后不再多留,拍了拍孤竹的肩示意莫负良宵,便抬步欲走。
只临走时尚忍不住回头对星簇河道了一句:“嫂子别信,刚刚那些话都不是真的——她要是敢背着你勾搭外人,我定然第一个替你将她揍得生活不能自理!”
“??”孤竹大惑不解。
他明明什么都还没说,什么都还没做,就平白遭了这许多无妄之灾。
“……嫂子?”星簇河蹙眉重复了一声,寒意几能将人当场冻杀。
孤竹连忙开口安抚道:“她最近吃错了东西,脑子不太好使,你就当不与一个傻子计较。”
“叫她有空去找大夫治治。”星簇河冷冷淡淡,说罢就转身向城头行去。
“只怕神医也治不好。”孤竹连忙跟上,见他负气似的有意快自己一步,便极显熟练而不容抗拒地抓住少年身侧一只手,将他牢牢牵在自己身边。
“……生气了?”孤竹柔声问道。
“哪有那么容易生气。”星簇河半点不愿承认。不过话虽如此,语气却不会骗人。
“一般人生气都像个炮筒,”孤竹紧了紧少年的手,“唯独你生气像座冰山——越愤怒,寒气就越重。”
孤竹状似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所以也只有我肯往你的风雪中闯了啊。”
星簇河不禁一赧,本想反驳讨回些言语便宜,可一偏头撞上少年温沉的眸光,便不觉一滞,什么话都封尘了。
一时的气怒渐渐消融抚平,星簇河只觉此人当真使得好手段,总是叫人自甘投网而弃了抵抗。
“越君还……为什么变成那个样子?”寒意融却,星簇河想了想,转了话题道。
“那才是她本来的样子。”孤竹沉吟片刻,道,“只是为了掩饰身份,才一直作女装打扮。”
星簇河回想了一番那别扭的花枝招展的模样,心情复杂道:“这样倒是正常多了。”
孤竹不禁一笑:“我就说,换回来才叫人认不出她。”
想起星簇河身负的任务,孤竹又道:“我已在越君还身上种下心萤,只要不超出范围限制,可随时监视她的动向。——虽然似乎这么做不太好……”不过又不会监视她怎么追求公主,只需确认她有没有突遭危险而已,应该没什么大碍吧。
星簇河有些惊讶地看向孤竹:“心萤?那是什么?”
孤竹这才意识到悬隐域之人修不出心火,对于心眼之力的利用并无太多了解,便解释道:“在剑阁,修者除了心眼,还可修炼出心火。心火亦是念力的凝练,缭绕依附在心眼之外,有保护心眼之用。
“除了作心眼之盾,心火还可用于攻击他人的意识神念,亦即攻击他人的心眼。当然,攻防只是基础,心火生而能为之。
“人们从中悟出心火的能力,便是可以像灵力一般自如活用心眼之力。所以经过无数修出心火的修者的摸索创造,便如灵力一般,也为心眼之力设出了无数技法,心萤就是其中一种技法。
“心萤是能在体外存在、凝而不散的念力,作用之一就是跟踪与监视。分出一缕萤火状的念力依附在需要探察之人身上,在可控范围内,便能一直监视其动向。”
星簇河明了地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
“谢我做什么?”孤竹摇了摇头,笃定道,“你想做的、要做的,我都愿意帮你完成。”
“你……”星簇河心中一酥,下意识想推辞,却忽又意识到此人一片真心,不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疏待,便掐断后话,思虑片刻而改口道,“那你呢?你若有想成之事,我也必倾力相助。”
“我?”孤竹竟是被问住,像是不料星簇河会如此回答,“我……没有想成之事。”
也许心中还余一缕不灭的执念,但这件事希望太过渺茫,他一人荒唐已足够,绝不能叫星簇河也卷入这几乎注定的败局中。
星簇河见孤竹颓然不似作假,便知他并无敷衍之意,只好叹息一声作罢。
红莲夜,红莲障中旧焰消淡、新焰初生,新焰生时形如一株株红莲,从红莲障中抽茎生蕾,缓缓绽放,一应“红莲”之名,正是由此得来。
每逢红莲夜,城中居民与各境慕此奇景之名而来之人都争相前来红莲障附近一观。景致最佳之处,自是红莲城的南北二城墙之上了。
为使城墙顶能容下一城之人,每逢红莲夜,南北二城墙都会加宽数倍。
而为防阻红莲障中火焰,红莲城南北二墙皆砌有九丈之高,常时连修者都极少有能上得城头者,更别说毫无神异力量的普通人。是以红莲夜为方便来者攀城墙,南北二墙处一早就搭起无数石阶天梯,便无需孤竹再御月黑翻城墙了。
二人在涌动人流的喧声中拾级而上得城墙,孤竹知星簇河不喜吵闹,然景致佳处又最是人众,便欲以心眼之力设下一层结界,隔绝外界嚣声。
没想到星簇河却阻止了他:“不必。”
“嗯?今日倒是一反常态?”孤竹奇道。
“……本就是陪你来的。”星簇河偏了偏眸,低声解释道。
“我也不是那么喜欢热闹之人。”孤竹觉他这样子可爱,不禁低笑一声,“不过美……公子盛情,却之不恭,我便欣然接受了。”
大抵是面上留了疤,痕迹虽纤细却也足够毁去“绝美”中的绝字,星簇河同人开玩笑的底气也足了一些:“都这般模样了,还美?”
“那是自然。”孤竹笑意盈盈地看入那双艳了几分光彩的眸中,“古人有云,‘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管你什么样子,在我眼中都是天下第一。”
星簇河在那沉暗墨瞳中望见自己的身影,不一会儿便又手足无措地败下阵来,移开目光低语了句:“古人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
……
越君还在逆来的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行了一段,手中上下抛玩着一块方才从市集中买来的留影晶石,思索着接下来该去往何方。
天玉琢身份敏感,不宜抛头露面,如红莲夜这般万众齐聚的盛会,她更应该避而远之。越君还为佳人安危着想,自也不敢约她同来观赏,只想着将奇景记录在晶石中,好回去一讨芳心。
红莲夜啊……实是谈情说爱的良宵,可惜年年她都只得孤身抱臂,今次倒是最后一年再赏红莲夜,看来是不会有普通人那般影成双的机会了。
百无聊赖之际,越君还忽在人潮中瞥见一抹熟悉的银色身影,那人如瀑的长发及膝,银衣雍容又淡漠,在人群里虽不至惹眼至极,却也足够吸引散漫的目光。
越君还顿觉心下一空,登时转身就想跑。
没想到刚转过身,还不等她抬脚,就与一个柔软的身子撞了满怀。
“哟,越公子今日可真是俊得很呐。”轻尘被越君还撞上,一见少年黑衣束发的模样,便瞬时没了脾气,还顺势贴进少年怀中,伸出纤白的手欲挑少年的下颔。
越君还被满怀软香温玉的触感激得头皮一炸,一把制住轻尘伸来的手腕,另一手掐紧他柔若无骨的腰肢,居高临下地压向他,近在咫尺地呼出温热气息,威胁般狠狠地道:“下次你再这般随意撩拨我,我定将你就地办了。”
轻尘却眸若含水漾花,极显风情地勾唇一笑,反而缓缓凑近去贴少年的唇:“来呀,求之不得。”
唇上的软意令得越君还脑中一空,她本以为流连落靥楼如此长时日,早已见惯美色,不至为其动摇心神。可此时才觉到底还是低估了轻尘这样的温柔乡,就算将他压在身下承欢,也不知究竟是自己得意还是他得意。
神智在这绒羽般的柔软中几要飘忽成虚缈,被挑起的本能潜欲失了压制,便汹汹而起,疯狂蒸腾冲撞着意识中的每一寸角落。
越君还差些咬破自己的舌头,才堪堪歇止在轻尘的唇上狠狠□□的欲望。
好在适时一道凌厉而快极的攻势自天侧斜来,激得二人俱是一警,弹射似的连忙向两旁分开。
越君还飞退了老大一步,似也有唯恐避之不及的意思。稳住身形时方看清,面前那道攻势凌锐如箭矢,却状若黑云缠卷缭绕;饶是红莲城一砖一瓦都有灵力覆护,这一支黑云箭矢却如无阻碍般直直没入了砖石地面,其周碎石花一般地盛绽开来。
“……”猜到来者何人,越君还不由暗暗咽了一口唾沫。
果然见对面的轻尘不消猜测,已毫无犹疑地转身待走,没有半分侥幸之心,只恐不能逃得再迅疾些。
然头顶忽远远传来一声冷哼,却又在下一瞬近了身旁似的,一黑衣利影电掣鹰击般地恰落在轻尘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周遭人海涌动,众声嘈杂,轻尘又已逃出一段距离,越君还倒听不见那边轻尘与喑日二人说或吵了些什么,只从喑日对轻尘纠缠强硬的动作断出此二人关系不凡。
那边喑日与轻尘一时脱不开身,越君还啧啧一声,正欲转身离开,却忽然注意到那银衣的身影向自己之处近了一些。
越君还的脚步不自禁顿住了,她本不想与此人对峙,只觉避开方是最明智之举;但她望着明颜别,虽不至千言万语,也有许多疑问与不解翻滚在胸腔喉口。她并非善隐忍之人,更不是为了尽可能维持与旧友的情谊而选择自己憋下一切疑惑的人。
所以,在看到明颜别有意向自己行来时,越君还没有再躲。
比起越君还疑惑、警惕与疏漠交织的神色,明颜别的情状就显得颇为淡然,一贯如此般,波澜不惊,无所动容。
“好久不见。”倒是明颜别率先开口,向此时语塞的越君还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这四个字似戳穿了越君还话语滞塞的喉嗓,又似不经意点中了她的怒痛伤处,少年的神色忽而愤然起来,“你还当我是朋友么?!琉璃令……一面琉璃令交换我的行踪,我越君还是拿不出琉璃令吗?!你直截了当告诉我、向我要,难道我还会藏着掖着不给吗?!”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71 章 二十四、释情囚谊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