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夜声谧,又是枯坐修炼之时。
身周光芒忽明灭闪烁,摇兀不止。少年猛然惊醒起身,才见是灯烛火焰在躁乱蹿跃。
“……”四周窗扇紧闭,无风可入,这火焰仿佛活了一般不停抽动。越君还抚着下颔虚着眼盯它半晌,才终于点亮灵台般神色骤变,连忙整装风驰电掣般夺门而出。
来到院中,果然见一侍女垂首低眉向屋舍行来。越君还心中一动,点足轻跃来到她面前。
下意识垂目去看侍女襟前,那花形佩饰伪装掩藏得颇妙,越君还仔细看了稍晌才辨认而出,待伸手去摘时,侍女已退了两步去。
她止不住地咳了两声,血迹拦在掌心之中,低声道:“他们可能已经追到此处……”
越君还见她咯血,不由瞳孔一缩,愤然道:“他们?谁伤了你?我现在就出去把他们打得亲娘都认不出!”
侍女连忙抬手捂住越君还的嘴,示意她压声:“只要支走他们就好。多生事端反而惹疑。”
柔腻的触感叫越君还禁不住心中一酥,稍冷静了些,拉起那只皓腕向屋中行去。
将侍女带入房中安顿好,越君还道:“你先养伤,别自己出来。我出去会会他们。”
侍女点了点头,道:“那些人是工部收录阁的守卫,你尽量莫与他们起冲突。”
越君还点了点头,便又一次夺门而出,直奔院外。
还未出得簪桂园的偏院门,眼前便倏然出现了两道不知来自何处的人影,牢牢拦在她身前。
越君还见这二人面上神情冷厉慑人,不由咋舌几声,油腔滑调道:“不要这么凶嘛,我又不跑,就是来看看这外面有什么热闹。”
说着又向二人身后努了努嘴,道:“你们看那几个凶巴巴的人,我看他们像是要把我这……公主的院子给拆了。”
二人这才略有疑惑地回头一觑,果然瞧见小路尽头全速奔来的数人,那凶神恶煞气急败坏的模样,倒真似越君还所说那么回事。
二人随即流露出为难犹豫之色,来者是疏桀院工部的人,他们充其量只算是院中护卫,无权决定来者的去留,这情况只有主人身份才堪出面解决。
“放心吧,我就在你们视线范围内,走不了多远。再说,就算我跑了,你们也能随时把我抓回来不是?”越君还似乎看出他们的担忧,抢先开口道。www.ýáńbkj.ćőm
二人这才迟疑着为越君还让出一道阙口,紧盯着她出了院外。
“公主?——不,不对,你是何人?”工部守卫见越君还衣着不俗,却分明是个少年,竟从公主的院中走出,不由疑惑不已。
“我是何人?我还想问你们是何人!大半夜的不好好睡觉,来打扰本大爷的美梦,是吃饱了撑的来找抽的?”越君还指着众守卫的鼻尖骂到唾沫横飞,那模样好似有罪的是他们一般。
众守卫大概没想到会有一日被人骂得狗血喷头,俱是愣了一愣,随后亦是怒意上涌:“此人可疑,抓走拷问!”
越君还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些守卫这么硬气,公主院子里的人也敢捉。
心念电转,越君还未与他们硬拼,反而无赖一般,一边任他们五花大绑,一边挣扎着大叫道:“干什么干什么!抓人哪?!你们知不知道你们抓的是谁?!我跟你们说我要是远离这个院子一步,几个脑袋都不够你们掉!”
众守卫自是置若罔闻,心中对这种二流子毫无半分正视,已经麻利地捆死了越君还打算带回去拷问。
不料刚拖着越君还走出一步,仿佛应验她的话一般,那院墙后便倏然闪出几条黑影,转瞬已将捆着越君还的众守卫环围,巍然如山。
“他是由公主殿下亲自看管的犯人。”其中一名护院开口解释道,“除非有陛下手谕,否则任何人不得将他带离簪桂园。”
工部守卫纷纷一惊,面面相觑间还瞥见越君还一脸倨傲地瞪视着众人,仿佛在无声叫嚣“看我说什么来着”。
那护院面无表情地思索了片刻,又补充道:“在簪桂园内,他也算是主人。”
守卫们一怔,随后俱是神情复杂地看向越君还,间杂咋舌声阵阵,似乎了悟——“这不就是公主养的面首么”。
“……”看懂他们的神情,越君还立时面沉如水,心下恨不得挨个往脸上来一拳。
故而最终守卫们虽不得不放了越君还,却也未见多少恭敬,只颇含鄙色问:“之前有一个红衣的贼偷闯收录阁,我们见他逃这边来了,你可有看到?”
越君还扭着手腕,十分不爽:“你们当我是傻子,绑了我还想我回答你们的问题?”
那守卫气绝,怒道:“定然是你包庇祸患,我们分明见他来到此处就消失了!”
越君还也怒而回顶:“我还说我就是那个偷闯贼呢!你们把我绑走啊!”
“你!”那守卫忍不了了,抬手就欲释放灵力。
好在另一个守卫适时制止,不耐道:“跟他废话做什么,直接以探察阵法探探这院子不就得了。”
“哼!”前者怒哼一声甩了手,“这家伙太令人讨厌,真不知道公主殿下怎么会看上这种人!”
越君还已无心思理会守卫的诋毁,听闻探察阵法之时她怵然一惊,不敢再轻忽。
心眼境界高强者,常常依赖心眼探察外界。然世间多数人修炼心眼之力都极其困难,心眼的探察很容易被高境者的心眼之力阻挡屏蔽,但探察阵法却可以将灵力发挥出探察的能力,而探察的透彻度仅仅取决于阵法的精妙程度。
荧煌佩戴的雾兰仅能瞒其表面,无法骗过探析本质的阵法的洞察。
就在其中一名守卫抬指欲于一块紫石上画阵时,越君还又作无赖撒泼状翻手击飞了他手中紫石,守卫虽下意识作防,竟也没能挡住那一击的力量。
“你干什么?!”守卫终是炸了火气,忍不住怒吼一声。
“这是簪桂园,是公主的住处,不是你们撒野的地方。”越君还反客为主的本事毫不见消,“公主的闺阁,是你们说窥探就随便探的吗?!要是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我恐怕你们天天做梦都得提心吊胆着吧!”
守卫的怒意盈溢在颤动的衣廓,面上时青时白煞是缤纷,偏是反驳不得越君还半个字。
其余人俱也气得不轻,但念及公主,便不敢轻易招惹眼前这个看起来颇为得宠的“面首”了。
“这么说,你是执意不肯交出贼人了?”其中一人忽然开口,避过了令人头疼的忌讳话题。
越君还刚要开口,便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人耍得好心机,险些就诈得她不打自招了。
“什么贼人,我压根没看到任何人!只有你们这些到处叫嚷着抓贼的鸣虫,简直吵得人不得安宁。”
越君还这张嘴一开,绝能把人气得半死。
众守卫为免折寿,终于放弃了从越君还处问出有用之言,聚到一旁商量起如何将那贼人捉出来。
越君还见他们虽挫不退,也颇觉头疼起来。这帮守卫也太恪尽职守了些,这样都不肯罢休?
就在越君还纠结眉头时,小路尽头忽又遥遥踏来一人,一身短衣干练却不失华彩,几处鳞甲光烁明艳,脊似山石嶙峋,肢似苍枝劲节。
越君还见他步履稳健,势非常人;且行姿从容,威气自萦,便知此人当是什么大人物。只可惜她来到倾岳城后便没出过簪桂园,纵对皇室之人有所了解,也仅仅限于名号,还无法识认头面。
工部守卫察觉此人到来,一眼俱是色变,纷纷躬身见礼:“镇首。”
“何事喧闹?”天炼负手停立,沉声质问。
其中一人躬身禀报:“今夜有贼人偷闯工部收录阁,我们追到此处便失去了他的踪迹,推测是躲入了簪桂园中。而这……这人满口浑话,根本不肯配合我们追查,我们现在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书簿可有丢失?”天炼继续问,语调未惊半分。
“似乎……没有。”守卫迟疑道,“实情还需清点后才能确定。”
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工部守卫、簪桂园护院,以及一袭黑衣的少年,天炼道:“莫要冒犯公主,回去吧。”
“可是镇首……”
“我自会派人去查,你们好好把守收录阁,莫要再犯此等错误!”
“……是!”
被提醒起责罚之事,众守卫才浑身冷汗地应声离开,不再犹疑。
虽不知天炼为何要帮忙解围,越君还见这些牛皮糖似的工部守卫终于动身离去,心中总算是微微一松。
却还未能落得地,便见小路旁花草一摇,路上便生生多出个人影来。
绿衣女子匆匆忙忙现身,又匆匆忙忙对还未走远的工部守卫们喊道:“你们别信他的话!他不是真的!”
越君还目瞪口呆。
连天炼也一时怔住了。
“假的?”众守卫一听,纷纷止步回身,探出心眼之力,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冒充镇首。
竟无一人看出此人真身,众守卫仍不泄气,找出一块提前准备好的紫石掷往天炼脚下,紫石于地面击碎,其上探察阵法便释放运转。
繁复花纹随阵法灵光映满天炼衣甲,随阵法的转动而缓缓变化,灵幻而诡异。
可惜花纹曼影变幻了一轮又一轮,直到阵法因失去支持在外界自行消散,天炼还未能“现出原形”。
“……”众守卫震惊的面色中终是染了一丝惶然。
绿衣女子见状,又急着道:“探察之法对他无用,他是……”
这次天炼眼疾手快,一把扣住她捂上嘴,将剩下的字句生生堵住。
绿衣女子在他怀中挣扎了一番,忽然惊恐地意识到此人竟有实体,他不应该只是一个幻象吗?
“这个性子太野,我关不住。”天炼悠悠解释了一句,又对几近石化的众守卫喝道,“还看什么?等着我送你们回去?”
众守卫这才石层剥落,声洪如雷地道了歉认了罪,忙不迭地逃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你说什么?!”流华恼羞成怒,一肘将天炼击开数步远,回身指着他胸前道,“你知道老娘是谁、就满嘴胡说八道?!”
一旁越君还见势不好,连忙上前挤在二人之间将人隔开,先对绿衣女子道:“姑娘别冲动,虽然我不知道你是谁,但天炼镇首总是好意,你冲出来就说人家是假冒的,怎么说都是你不对在先不是?而且这大半夜的,吵吵闹闹万一引来更多人,我们三个就真的谁也洗不清了。”
“……”流华切齿片刻,终于冷哼一声作罢。
再看天炼,见他神色如常,无几愤色,越君还的劝语便噎在喉中,甚至想好奇一问“那女子真是你姘头?”。
为防流华将他们二人合包暴揍,越君还强行制止了自己自掘坟墓的问话,换成:“二位不如先进来喝杯茶,聊聊天,歇个脚再走?”
……
越君还看了看地上倒着的一具男尸,又看了看围坐一桌的绿衣女子、未敢现出真实身份的侍女,以及一个小小的巫衣女童,忽然眩惑如似梦中。
流华恶狠狠地瞪着淬邪,指着地上那具男尸厉声质问:“你居然拿那种东西来碰我?!”
“那可是我精心炮制出的傀儡之一,身量与天炼相仿。”淬邪宝石般的黑瞳里仍是漠然,“加上心眼之力制造的幻觉,不管视听嗅触都与活人毫无差别,你应该感到荣幸。”
流华简直要七窍生烟,抬手就去抓女童的脖颈。
在一个九羽修者手下,淬邪竟一闪而逝,转眼出现在他处:“我的真身轻易不会暴露人前,还是少做些无用之事为好。”
流华彻底气倒:“你这小兔崽子!”
越君还这时才找回神智来,虽然方才流华与淬邪已简单道出了自己的身份,她的疑惑却不减反增:“可是淬邪,你为什么要帮我?”莫不是涉及什么党争内斗,把自己当成公主一派的人了?
淬邪一默,瞥了流华一眼,才道:“也罢,既然你已经知晓是我——”
一道心障伴着话音挥出,将淬邪与越君还二人笼罩在内,外界二人探不得内里情形,在内看外却形同无障。
荧煌伪作的侍女见二人兀然消失,亦下意识张开心眼探察,同时掌中火纹悄现,随时准备出手。
流华见他神情微凝,出言安慰道:“不必紧张,那小兔崽子只是心眼境界高强,灵力却是半点也无,伤不了他的。不过,连我也看不穿她的心障,你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荧煌疑道:“那你又如何知晓那位镇首是淬邪假扮?”
流华轻咳一声,稍觉窘迫:“我本是因感淬邪身份可疑,追踪到倾岳城来,好不容易才在皇宫发现她。我可化身为青苹隐在草丛中,不过并非入化的灵身,而就是一株彻头彻尾的青草,所以淬邪根本探察不出我的异状。我正是在草丛间见她在背身捣鼓些什么,还没看清她就突然消失,而出现了一个似乎身份不俗的男子。”
荧煌不无惊奇地看了看她,以淬邪的心眼之力,竟能做到追踪她而不被发现,不愧是九羽强者,果然有其过人之处。
于是撤去心眼之力,掌心火纹却愈发炽热炫亮,荧煌道:“此类修者虽无灵力,却能够施展强大的幻术,越君还……不可掉以轻心。”
心障内的越君还见荧煌真切的担忧之色,又听闻这由衷的关心之语,立时感动得不能自已。
“……我们还是换个无人的地方说话。”淬邪看着越君还几要生花的面目,直觉此处实非堪谈正事之地。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117 章 十二、幻将影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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