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千青灯虽从年纪与实力上来说尚是小辈新人,在丹药药草方面的能力必然不比其他三园分会的前辈,然从身份地位而言却是药宗少宗主、下一任掌权者,无论虑在当下还是日后,这份面子都是一定要予的。
连孤竹也被千合几坛佳酿绑了下来,为开场当日的东园凑了几分人气。
她独自倚在人群后的角落里饮酒,不经意般将赴会之人略略扫了一眼,只见星簇河、万开烟、镜飞月、旷晴午等大宗大派的少年公子们俱在场间,初见那日同出现在东园的天氏公主天玉琢却不见其踪,据说是皇帝陛下对这独一的宝贝千金想念得紧,早早将其召回宫中了。
孤竹单是想,便知此人必有问题。一是那日东园切磋后天玉琢衣上沾的淡黄绒羽,是属于木尘独有的一种淡黄灵鸟,而木尘本人又是潜伏药宗多年的鸣鸷谷细作;二是她后来因好奇而暗中探入天玉琢在药宗的客居,却根本未见其人。
只是碍于实力或行动力,其他人绝难发现天玉琢这些藏得极好的马脚,何况她在世人心中困锁深宫的娇柔公主的形象必是早已根深蒂固,非是警惕性极高的人,无能对她心存防备。
不过,以孤竹尽其能为避事的性子,纵然心中看得比这些修者透彻得多,也不会多此一举向谁点破。
分会进行到尾声,本只为捧场而来的修者们竟或多或少有了惊艳之意,为千青灯的新颖想法啧啧称奇。
道边谷间生的普通药草,只可医普通人病症,调和气理,驱寒祛热,或是疗伤,活血化瘀,止血生肌,再或解毒,逼毒护心,恢复生机。而这些药草开灵后所成的灵草,则于修者体内的灵力生效,但凡灵力运转出现任何问题,都可以由灵草的药性医治,此外亦有灵草对于促进灵气吸收与灵力运转有所裨益。
丹药是由灵草药力与负医治之效的木属性灵力融炼而成,既然药草开灵非人力可涉,但若使普通药草的药力“开灵”而化为灵草的药力,亦可炼制成同效的丹药,且绝非毫无可能、异想天开之事。
世间确有秘法之流,可打通灵力与自然、各属性灵力间相生相克的关隘。比如按理来说,木属性灵力自当有提升某种药力甚至使其质变的能力,然天地灵气在入人体化为灵力时,都会受其体元同化而成为此人独一无二的特有灵力,从而与天地间本质的灵气产生或近或远的分歧,是以修者的木属性灵力是无法做到将普通药草的药力提升为灵草的药力的。
但所谓“秘法”,便是指有着消除这种分歧,使灵力能达到该目的的技巧法术。不过秘法并不能本质上将灵力变回灵气,一种秘法只能无视其分歧达成一种效用而已。
千青灯能提出这般令人耳目一新的想法,至少说明药宗已掌握或即将掌握这种秘法。而毫无疑问,若此秘法无甚纰漏,那么对于掌握它的木属性修者而言,炼制丹药的门槛与消耗俱将陡低,只要不是独来独往、一穷二白,木境几乎人人可炼丹。
不过,在公之于众前,这秘法仍是独属于药宗之物。如此一来,足可想见药宗在木境的地位即将更上一层,稳获天下尊望,医道魁首之位再无人能撼动。
看着人潮涌动、贺声起伏,饶是孤竹对世情偃旗息鼓的心也禁不住生发感叹,天地之行,发于朝与春,暮与冬再悲凉,也消磨不去世间生生不息、蓬勃向阳的新生希望。
只是希望虽广阔无际、遍怜众生,于她而言,都已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梦幻泡影,无能也无心再拥有如此神圣之物了。
孤竹随手扔开不余半滴的空酒坛,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药宗。
场边,同样正笑眯眯望着自家少宗主的千合忽闻一声轻响,垂眸一看,见一只空酒坛稳稳当当地立在自己身前的桌案上。
千合失笑,寻视场间一番,果然已不见那白衣少年的人影,不由无声一叹,却不再动身拦她。
来去一身,遇不平而出剑,事了自拂衣而去,纵有奇遇有相识,亦无半分留恋不舍,实为洒脱至极。
——洒脱之下,何不是另一种无情,与埋得更深的心死?
分会结束后,赴会的修者们便可向药宗购置选中的丹药与药草,千合料到孤竹一刻也不愿多待,便提前赠了她疗伤、解毒、固气效用的丹药各一瓶,以作她对南北二宗的助益的酬谢。
一应事宜处理好后,赴会的修者们也不多逗留,陆续告辞离开,结束了此番尝草会之行,赶回自己的宗门或家族去了。
万承宗与肃秋宗同属星棋盟七大宗门,皆坐落土境,万开烟便邀星簇河同行。
星簇河本欲拒绝,然肃秋宗同行只他与星断澜二人,星断澜又负伤尚未痊愈,这般携带大批丹药回宗门,难免路遇诸多麻烦。考虑良久,只好无奈答应。
临行前,镜飞月耐不住好奇,又拜访了万开烟一遭。
却没等他出声,万开烟便面露苦笑:“多谢镜少门主关心,可别再出什么馊主意了。”
“难道上次安慰不奏效?”镜飞月道,“少盟主,你真如你自己所说,如此谨慎沉默,星公子又是个不通此事的剑痴,他怎么可能懂你心意?”
“莫非我还按着他的肩直接告诉他不成?”万开烟亦是苦恼,“我只觉他对折壑的情谊都比对我深重得多。”
“那不一样!”镜飞月急道,“他与星折壑自小一起长大,自然情谊深重,这次救援千少宗主又让星折壑失踪了,星公子不难过才有问题——但他们从无过于亲近之举,可见这么多年只不过是挚友情谊而已,少盟主何必妄自菲薄?”
“我知道,”万开烟道,“不知为何,我只觉自己配不上他那样的出彩光芒,亦不忍那般出尘绝世的仙姿沾染任何一粒尘埃。”
面色中落寞疏陈,却不能掩眉眼间与生俱来般的温润与悲悯。
镜飞月忽然觉得,这样一个人,合该心中有苍生、有他人,却极难有自己。
万开烟也许倾慕星簇河的仙姿绝色,也许欣赏他出泥不染、遗世独立的风华玉骨,也许钦佩他无上的天资与强大的实力,却绝不想亲自触碰、染指他。
“邓林抽颖,昆峤疏源。世上再无处觅此仙人。”万开烟赞叹道,“我更愿护他助他,仅此而已。”
镜飞月终于懂了,万开烟更似爱莲之心,宁愿远观而不愿亵玩。
回点石山的路上,他犹自不住恍惚:世间真有如此伟大的情意?
偶忍不住问向同路而行的旷晴午,却听他极为慵懒缓慢地道:“只要有钱,什么都有可能。”
“……”真是对牛弹琴。
……
尝草会已毕,步行云终是要跟着桐刃秋拜入南宗。千青灯虽因风露香最后一段毒性忘记了情毒期间发生的事,心中的情意却绝非“忘”字可破,因此纵使千绝代与桐刃秋都十分不满意,他与步行云的关系也就此定了下来。
步行云要走,千青灯欲送他一程,千绝代眼不见心不烦,便又令千赤千合二人护送少宗主。
于是桐刃秋、步行云再加风破夜及千氏三人,颇为热闹熙攘地往南宗而去了。
步行云灵力归于五行虽仍属木,但他所得乃是风力,毕竟与“木”分歧太大。而木境中风氏家族正是以风灵力功法闻名,星棋盟七大宗门中的风华宗,也正是由木境风家一手所建。风华宗宗主,亦即风家家主,正是风破夜的兄长,也是桐刃秋与千绝代的故友之一。故而风华宗的功法,步行云必然是可学的。
然而桐刃秋亦不愿南宗后继无人,所以步行云要先学习南宗的功法,再学习风家的功法。
只是他的灵力终究不符合南宗功法的修习条件,本是连入门也无方的,不过南宗亦有秘法,可消弥此分歧,使但凡五行属木的灵力,皆可修习南宗功法。
风家位于木境中部的林州,桐刃秋在带步行云回南宗的途中,先去拜访了风家。
因有风破夜在侧,一行数人都顺利无阻地入风家暂住了几日。
千合数十年不曾到风家,此次便在此地见到了阔别多年的亲人——桐生春。心中难免感慨万千,泛着酸涩的回忆胀满了他的胸腔。
当年桐生春因风阑夜与桐刃秋之故坠下南宗山崖,昏迷不醒,桐刃秋将其托付于风家休养,却耗去了极长时间才堪堪醒来,醒来后却又失了神智,成了一个痴傻小儿般的废人。
桐生春是桐刃秋的兄长,桐刃秋是千合的生父——虽对此生父毫无温情存留,但对桐生春,千合至今仍含感怀。
但见桐生春坐于木制绕藤的轮椅上,身后一个少年模样的风家仆从推着他来到众人面前。
七羽驻颜的年轻俊美的面容未改当年,只眉眼双鬓间刻了些风霜痕迹,桐生春的目光在来者间划过一遍,便向着其中的千合露出了桃枝绽动般的轻浅笑容。
看来,虽然神智意识不复清醒,桐生春心底却早已铭记了千合的气机。
千合再按捺不住心中潮涌,颤然上前,紧紧抱住了桐生春。顷刻便湿了他颈间披散的青丝。
桐生春便抬手轻抚千合的颈背,说不出安慰之语,眼中却满是爱怜之意。
几人观此,亦皆不禁心生触动。千赤向步行云与千青灯解释了大致经由,一旁桐刃秋却并无顾虑自己在小辈心目中的形象,任他讲完,两个少年听后果然也感伤不已。
桐生春与桐刃秋兄弟二人、风阑夜与风破夜兄弟二人,以及千绝代五人本是年少相识结交的好友,后来虽因各自肩负宗门重任不得不分道扬镳,情谊却未减半分。
然而少年时便存在的隔阂,亦是即今仍不能消解的。桐生春一心系念风阑夜,为其付出良多,奈何风阑夜心中所慕却是桐刃秋,即使桐刃秋明确告知对他无意,亦山不移海不平般终日如一,桐生春念及手足情谊,便退居深谷,眼不见为净。
后来南宗所贮丹药告急,桐刃秋身为南宗宗主,上不能违背南宗百代先祖与北宗水火不容之誓,下不能辜负宗中千万弟子性命与天资,正是进退两难之际。
不料此际又历桐生春坠崖、妻子投海等挫杀人心之事,诸般打击之下,桐刃秋心如死灰,甘入深渊,便将自己唯一的子嗣,彼时尚止四岁的千合,同炼毒门派鸩草门换取了购买丹药的各条门路。
其后桐刃秋逐渐将门路掌握在自己手中,无需再受鸩草门制约,便欲灭了此歪邪门派救回千合,不料彼时千合已被无意间发现鸩草门的千绝代救走,桐刃秋潜入鸩草门时,所闻则是千合已死的消息,只好无奈折返。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46 章 四十四、人生如逆旅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章节错误,点此报送(免注册),
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请耐心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