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儿?”长寂骤破,商夕吟未及惊喜,便满面忧急,不自禁地覆握住少年死死按在额角的手,“难受吗?”
与脑中嚣痛死战良久,星簇河才堪睁目一见,帘帷影繁,紫衣银辉。
“姨母……”唤声虚弱,少年蹙眉嗽声,得清几分喑哑,“我是不是起了祸?”
商夕吟不动声色地摇头:“莫要多想,先好好休息。”
睫羽微掩,星簇河便不作声了。倦钝仍有绪余在他神智中纠缠,他似曾在冥幽中获知了很多,此时又似一无所知。
被笼覆在尊优的腻香温软之中,少年未再如初时般抗拒。商夕吟不知他是已引以为常,还是确然纳许了她的亲近。
这段时日,她确践己之言,履迹常至,或探,或伴。但有余闲,总不忘赴那蓝影身畔。记得少年每一次抬眸,从一初的疏畏,至近时的冰惕尽卸,睫飞时明眸幽莹,尽显清逸之质。
少年也渐肯同她稍话孩提,半言心志,宗门之情亦未再过多藏掖,左右不是什么秘密,旁人皆曾有目共睹的。
商夕吟细细琢过少年眠淡的容颜,不禁一叹,终究已是十六年过去了。
他在星家过得并不好,她想。虽少年提及的往事不涉颓处,但细枝末节中她又如何听不出?
商眠楹将他濡染得足够谦恭而优秀,却独无法教会他如何去争、去夺属于自己的一席之地。
覆握的手紧了又松,心中不知何等天人交战。
星簇河睫睑微抬,不解地望着商夕吟。
“……”商夕吟连忙收手,敛色移题道,“可还是不舒服?不如我去唤医者来。”
星簇河摇了摇头:“我只是在回想梦中所见。”
商夕吟心中一紧,凌厉不经意染眸睫:“你看见了什么?”
星簇河诧然,沉吟稍刻才道:“在听玄台上,看见了一道白光。似乎是在一个黑夜里,它是唯一的一颗星。”
正是那道星光倏然蒙了他的双瞳,天地茫茫,仿佛只余他与夜中那颗星,烟霓缭来绕过,在他挥舞的剑身上折作耀夜的银光。
商夕吟心神一震,虽有此测,却依然怕见其实。
星簇河迟豫一息,又道:“光芒到处,但有金铁,皆成利器……而人心亦锐气激增,要胜人一等、夺天之高,手中若有武器,必伤旁人。”
商夕吟面色更沉,眸若邃穴藏飚,暗狂良久,终于归寂枯然,罢叹道:“你所见之‘星’,名为‘曜魄’,乃是一件圣物。十七年前天现异象,夜中有陨星长坠,却无人知其落于何处,五境陆地也无处有损,众人皆以为陨星飞入了海域,就此淹没无痕。奇书屋
“实则不然。不知何故,它恰被听玄台接下,且二者皆完好无缺。因能至听玄台者寥寥无几,压下此事并不困难,我便劝得老宗主,令它长留听玄台,以为可作音宗之福。
“曜魄初落时光芒黯淡,未现端倪。后来光芒愈渐恢复,待至极盛,灾厄便开始了。如你所见,彼时闻籁台弟子练习音律时,常常不能自制使出攻击之音,且争胜之心非比寻常,闻籁台未过多时便是血绽满地。
“非止闻籁台,整个金境,一切金铁之器在光下所折光线,皆是利刃。铜镜所折烛光,便可断凡人一腕,所折日光,可透四羽修者之甲。金境不少普通人乃至低境修者皆枉死光下,诸人才有悟,将家中金铁之器以暗物包裹,不敢再用。但生活所需,此亦非长久之计。
“相比光刃,更可怕的还是人心。曜魄的确可激增人心中的锐气,但影响有限,金境南北与它相遥,故更为微弱,即使如此也日日有人相争而死。彼时老宗主不明细状,便与星氏、点石山一样,派音宗弟子出宗助民。但音宗弟子受曜魄影响最深,普通人难抵修者,她们也多年少,难以控制自己心性,由此……造下无数杀孽。”
眸虹难掩惊色,星簇河蓦然撑臂起身,却又被颅中捣搅的骤痛锁紧眉心。商夕吟忙探手扶他身形,星簇河忍痛抬望:“她们这次也……自相残杀了吗?”
商夕吟见他忧情著然真切,心中不禁一慨,疏疏抚了抚他的乌发:“无需自责,空池及时派人来寻我,上得闻籁台也非等闲之辈,此次无人身殒,药物她们可向宗门自取,不过多久就能伤愈。”
星簇河这才缓而轻地点了点头,仍有疚意:“……抱歉。”
商夕吟摇了摇头:“都说了,在音宗你是少宗主地位,不必为此道歉。”那些音宗弟子的性命,细算起来,都不及你一人。
“……”不是未曾尝试,此题他必败。星簇河只好避绕,“那曜魄,现在还在音宗吗?若不在,我为何能看到它……”
商夕吟默然片刻,不动声色:“十七年前,曜魄落于听玄台,不过四个月左右之后,便被人带离了金境,再也没有回返。”
星簇河听罢,却更觉疑惑。
商夕吟则似注铅于心不肯坦示以他真相,淡颜起身道:“你且好好休养,此事我会妥善处理,日后决不会再让你受此困扰。”
星簇河探身欲言,半暗扉外暮光的银紫背影却瞬息缄了他的口,一时间万般营虑零落如蚁,俱道不值一提。
殊于商眠楹的温柔,商夕吟的背影耸如松岳,又似凿石磨壁而出,极显可靠与心安。
仿佛风滔云诡,一切芜杂不宁之祟,俱皆扑散在此影身前,无必自己触纤芥残烬。
……
“前辈,我还有一惑想请教……”空池又一次斜退拦下星断澜,“呃,我保证这绝对是最后一个问题,问完定告知前辈星公子的下落。”
星断澜目若冷电,金影倏出,游弋如蛇:“你在耍我?”
空池踵足一退,金弦锋气逼人,未饶掉他鼻根上一道浅痕。
松风弦……不应主韧劲之长?何故这般凌厉煞人,锋芒毕露?
“晚辈岂敢戏言,只音宗之大,凭前辈孑身寻人恐徒磋光阴,不如耐下心再信晚辈一回罢。”空池不惊不惧,袖中掌捏,面上仍从容有度。
“音宗布局,我比你清楚。”瞳色更冷,其芯若虺。
“不算十七年前那次,前辈离开音宗已经数十年了,还笃然这是您记忆中的模样么?”唇角噙笑,掌心却擒了几分润汽。
星断澜利矢出眸,森戟出喉:“你知道很多。商夕吟择中了你?”
空池摇了摇头,作势轻叹:“宗主尚无传位之意,不过——人总要多为自己争取争取不是么?”
星断澜轻呵一声,缓和了几分道:“松风与吹篁不同,松风有琴无弦,以风为弦;吹篁有弦无琴,你欲彻底掌握,就先为其制一琴身,将琴技臻至顶尖再分琴取弦。”
“可是您的松风……”不是只剩弦了吗?
空池疑不及言,便被星断澜一道眼锋生生斩断,只好急转改口:“多谢前辈。这就带您去见星公子。”
于闻籁台上以音籁引得异象、听玄成功者,皆受闻籁台认可,得灵器赠乐,往往与之异象相辅相成。
空池所得灵器已算是至为罕见殊异,笛态名“五丝”,弦态名“吹篁”。音宗自得闻籁台以来,并非未逢获受多个灵器的天才,却也是首次见一体两态的奇物。
星断澜所获“松风”,一初确是只见琴身,不见弦形。彼时他亦年少,不悉拨弹无形无影的流风之弦,便向点石山定制了一套极等金弦。后来所历甚多,松风琴身毁去,却并未就此灭无,而是连其风弦一同,化入七金弦之中。金弦亦曾受曜魄光芒淬炼洗礼,早已身负灵器之质,才得以承得松风之灵,未损半分;加之曜魄留予其中的淬痕,便就了这新不同往的“松风弦”。
空池心中苦笑着步下闻籁台,只想能缓则缓,宗主怎么还不来?
一丝纤蛇悄无声息地缠上他的脖颈,冰冷的锋意激起细密的栗痕。不必低头,不敢稍动,也知颈间扼扣的是一金弦。
“你既知晓我是谁,就应知我根本不会顾忌杀音宗弟子。”星断澜二指轻挲金弦一端,空池便感到颈间荡兀的杀意,在那脆弱的生死线前不断试触,“哪怕是可能成为少宗主的弟子,也一样。”
空池欲哭无泪:“前辈,有话好说……我这不是在回想星公子院落的位置么?”
“商移续!”是时,一道厉喝迢递而来,喝声中一矢疾波直取空池颈后金弦,星断澜眉目一凛,瞬忽抽回金弦,退避半步。
商夕吟的身影便已近在眼前:“当初是谁说不愿再造杀孽——音宗弟子便不是人了吗?!”
空池抚了抚疙点细密的颈肤,不动声色地隐向商夕吟身后,自知之明甚显。
星断澜不与她争辩,只问:“大公子在何处?”
“他无事。你不必见他。”商夕吟亦寒声冷语,淡淡回道。
“他是星家的公子,而非音宗!”星断澜难见地怒浪掀声,身周游弋的弦蛇金芒更盛。
此话竟亦燃竹般激怒了商夕吟:“星氏?他在肃秋宗过的什么鬼日子你看不见么?!你不设法带他离开也就罢了,现在还要抢他回那暗无天日的地方?!星流岸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你这般心甘情愿为星氏卖命?!”
“我忠于三小姐,不是星流岸。”星断澜下意识辩驳,“大公子是她的长子,离开星氏岂非背井离乡、远别父母?当真是妇人之见,短浅不堪。”
说罢他才似想到什么,目露疑色。星簇河是商眠楹之子,她都未曾有此言,而商夕吟不过是姨,怎反倒这般心切这侄子来?
“你……!”商夕吟气得面有纸色,却在那疑望中到底未昏了头脑,再多言露底。
星断澜自知毕竟失了年轻时的暴躁冲劲,再不能一言不合便不管不顾地动手,想了想还是作出让步:“我可以暂时不见大公子,但你要告诉我他为什么在音宗,还有,曜魄之事究竟有何内情,为什么大公子能引动曜魄,为什么能让闻籁台如十七年前一般不分敌我地厮杀?”
商夕吟凝下面色,良久道:“你一定要知道?”一顿,继而道:“你大可直接留下曜魄,随后袖手闲去,将此事交与我便罢。十七年前音宗深受其害,且也是损失最为惨重者,我岂会就此事儿戏作歹?”
星断澜直直盯住她的双瞳,亦是良久,方缓缓摇头:“你心机太重,未减十七年前,我看不透。我无法信你。
“何况,你真有把握安置曜魄?你已经压制不了它的光芒,唯一能做的,不过是将它交给大公子收服。可大公子就真能炼化它么?此等圣物,你也不怕其中凶险几多,就敢贸然让大公子尝试?”
“它既肯认河儿,又怎会害他?”商夕吟被洞破心思,索性承了接道。
“也许会,也许不会。”星断澜语平声淡,“不过曜魄跟了我十七年,你认为谁来处理更稳妥?”
“……”忆及星簇河眼下还卧养于榻,商夕吟终是咬牙切齿道,“行,那就依你。”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123 章 十八、挂旻墟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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