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望旷然,丈许天地间,冰影幢幢,灵光明莹。
万开烟自冰层形就的光明之方上寻到入口,落下后便直直坠来此处,头顶足下皆是平整冰层,右侧不远竖立着一道薄壁灵障。
灵障有形却无色,万开烟可透之而视灵障右方之景,不料这一眼,便拂上了一道相别未久的蓝影。
星斜影似与他同徂,打量罢四周,正也睇向灵障左侧,二人目光相撞,俱是诧然。
来入冰窟后,二人身上便皆笼了一层光晕,万开烟身周是纯白,星斜影身周是纯黑。
万开烟抬步便向灵障行去,不想方进二步,那边星斜影面色一变,竟也趔趄着跌向灵障。
万开烟一惊,连忙止步,星斜影便也停在了同距之遥。
万开烟不解,试探着再前一步。
“别动了!”星斜影又被吸扯近一步,怒而喝止,“这是一面镜子,你还看不出来吗,蠢货!”
“……”好凶。万开烟叹为观止。
好在星斜影尚堪记起这位是星棋盟的少盟主,虽未作歉词,随后还是勉力缓和了语气。
他不喜被动,尤其对身不由己反受他人牵制有着近乎恐惧的抗拒;加之光明之方上本以为已摆脱万开烟,眼下又不得不与他同行,难免暴躁失态。ýáńbkj.ćőm
“这里是老盟主的传承?”星斜影问。
“应当是的。”万开烟道,“你方才……不是与雪鹊一同离开了么?怎也会出现在这里?”
“我以另一种方式,从另一个入口进入此地。”星斜影凝眸,亦需思索,“你我虽在镜面两端,却未改各自形貌……想来这传承考验,本就是需要两个人一同完成的。”
万开烟若有所悟:“确应如此。”
现下又该如何?前行还是向两侧深入?万开烟营虑万般,不敢再贸然开口问星斜影了。
难以决策,便启了心眼,冰影飞蹿,湛色疾退,又自远幽处无尽无际般地奔扑而来。
左侧与前方皆不见障壁,却独于左侧探到了一方巨冰,冰中凝封着一半跪的凡人。
万开烟几乎想也不想,转身奔向那牢笼般的方块巨冰。
“?!”星斜影应变不及,倏然倒掠而去,过得百十丈,蓦然又砸墙般猛地止住。
“……”万开烟。眩茫地扶了扶额角,星斜影只恨不得立刻断去他那双腿。
万开烟顾着救人,一时竟将星斜影忘得干净。六承之方飞浮,顶面的印纹红光盛亮,道道烈焰冲出,将冰方映作宝石般湛红。
二人相隔已远,星斜影本望不见万开烟所做何事,却忽身侧烨烁红光,凤翎般飞拂的火焰自其间灼灼茂生。
星斜影一怔,随即沉了面色,欲唤出星沉,却应了祸感,无论如何感应、如何催动灵力,星沉似沦于寂灭,一切感唤都牯亡失效,竟连半点珠光都无法揭现。
此间冰窟,皆是更甚凡冰之寒的玄冰,万开烟纵火久焚,却未能融去冰方一处棱角,只好旋转六承之方,红光熄灭,紫光盎然。
于是星斜影又见侧畔乌云环聚,紫电恣肆,奕赫一瞬,白光消弭了一切,却又一瞬后褪逝无踪,好如只一眨眼。
电收云散,冰方裂痕累累,却终究没有碎散。万开烟微讶,运转灵力,探手入最深的裂痕,将冰方掰了个四分五裂。
那凡人竟未在冰中冻僵,获救后竟立刻鲜活如常,毫无滞碍地向万开烟三拜叩首,随后便化作纷沓光点,消散不见。
万开烟怔了片刻,才不得其解地缓缓走回原处。
“你去干什么了?”星斜影立于灵障对侧,身周阴气凝云聚雨。
他见万开烟身上的白光似乎明盛了些微,却又相去无几,便作错觉抛了。
万开烟闻言,惊而后悟,忙欲道歉,却未及开口,一道凛风撩动鬓发,他险急一退,丈高血刃近乎擦着面庞直直而过!
万开烟退出数步方驻,眸光沉凝地捂住鼻尖,鲜血淋漓。
施出那一击的血妖又侧身相对,化入残影袭向万开烟。他绝无大意,六承之方紫光盛绽,云电方起,那血妖利爪竟已扣住他喉颈。
所幸血妖缺智少念,堪称蠢笨。它扼住敌人咽喉的一刻,雷云恰也凝聚成形,正好将它的身躯拢裹其中,紫电如蛇如鳗,游窜云间,劈得它痛嘶不止。
饶是如此,它仍不肯松手退让,反而更加拼力勒紧那属于活人的颈项,似乎笃信他一定死于自己之先。
万开烟亦拼力催动灵力覆护脖颈,又不断催增紫电威能,眼下只能与这血妖搏个你死我活了。
之前冰原表面所遇的血妖、以及冰层仿做的光明之方,看来都只是为了掩盖传承的入口,此地才是真正的传承考验起始处。不论是玄冰,还是血妖的实力,都已不可同日而语。
是以僵持移时,万开烟已觉眼前昏黑,血妖的气力却不过稍见松懈,甚至麻木了般沉寂了嘶声。
“万开烟!”熟稔的幽冷声线燃着急火炸在耳边,浑浊视线的砂雾纱烟瞬息震落焚尽,神念复得短暂清明。
万开烟不禁想:看来他也并非毫不关心自己这同行之伴。
“你死了吗?!”接踵而至的话却如是。星斜影立于原地不得挪移,依着雪鹊不堪大用的凝冰之能相助,狼狈至极地躲闪着血妖的攻击,“此地是你主导,我的灵力无法施放,灵器也唤不出!”
万开烟愣而回神,探出心眼之力去察星斜影境况,见果如其言,于镜像之处凝着一片与己侧同状的雷云,那血妖却是后至,便着意避着雷云进行袭击。
「这血妖实力太强,我……恐怕一时还脱不得身,抱歉。」万开烟递出心声,依然谦和温良,带着赤忱的歉意,并三分虚弱,便叫人心中怨怼再猖,也作春风细雨散了。
也叫人听其不出,脱不得身事小,实则再过半晌,恐怕性命就将脱身了。
星斜影沉默片刻,忽然斥道:“蠢……啧,用风!”
万开烟怔惑,倏尔醒转,微黯的瞳光色复燃,拼着所剩无几的灵力旋转六承之方,顶面印纹青光璀璨,狂风乍起。
冰窟中血妖实力应至少在七羽境界,其防御之坚、覆甲之厚,单凭蛮力摧之,以现下他们二人的实力几乎无法做到。
狂风猎猎袭卷,刮割磋磨,顷刻便将黑红色的血妖风化成殷红的雾身。紧接着青光一闪,风印变招,漫天狂风内聚而收束,作飓风环卷疾绞,便顷刻将血妖绞碎吹散,只余血雾弥漫萦绕。
星斜影倾身一避,将自己身前的血妖也引入飓风之中,碎作大蓬血雾。
雪鹊扑扇着双翅叽喳数声,仿佛在贺化险为夷之喜。
“快走!”星斜影喝道,“向前!”
万开烟方咽下一颗催生灵力的丹药,喘得一口气,便又运力发足,沿着灵障延伸的方向不断疾奔。
茫漠无缚的血雾在身后缓缓凝聚,只因其太过庞大,一时还难以成形。
前路不时有血妖来袭,掌握了可削弱其防的风化之能,万开烟越杀越快,血雾也渐渐触天接地,很快就盈满了这方冰窟,眼前已是一片诡幻血色。
星斜影心感不妙,虽不知因由,谨慎为上:“这些血雾,别留着,使火烧了!”
万开烟渐渐习惯了听从星斜影的指令,此时也不问为何,六承一翻便开始纵火。身后远处已顾及不了,固然也不必回首去顾,找到考验出口才是要事。
约莫奔出两三里时,光芒景色俱皆一暗,万开烟还不及细观周遭,便遽然僵了腿脚,竟好似陷入冰中般动弹不得。
灵障右侧,星斜影忽感钳制自己行动的伟力涣然无踪,好似挣脱缚足坚冰的一瞬,前速推着自己又进数步,才堪堪稳止身形。
万开烟的身影也跟着他跌前数步,如初至此地时,以灵障为镜,二者互为镜像行动。
相异的是,此时主导者更作了星斜影。
动了动腿脚,星斜影未作多想,足下一点,残影一逝。
此处较之前极显黑暗,好在灵障光芒还有绪余,以使星沉威力折损不至太过。星斜影却知这些血妖和血雾只有万开烟能克制而取胜,是以只能尽快逃出这片区域,别无他法。
二人灵力境界皆为六羽巅峰,全力施为下,星斜影的速度却远胜于万开烟,大抵是儿时经历,足力常练而渐长的缘故。
途中凡遇血妖,星斜影皆以星沉为链捆而缚之,牵拽血妖一道前奔。白珠之间光线相牵,每一道光都负六重金铁之质,如同根根钢柱绕连而成的长链,且可随白珠的变移更改其长短与方位。血妖虽强,终究是血凝之躯,论刚硬坚实,尚逊这略低它一境的金铁半筹。
万开烟陷入失力境地,竭力施展灵力无果,也只好任了星斜影去。好在灵障两侧血妖虽不见得也恰好处于镜像之位,星斜影己难解决后却未曾忘为他解围,万开烟勉力规避、耐心待之,自始至终未发一句怨言。
星沉中血妖四五只时,身周暗色退去,清冰照影,灵障灿耀,又恢复明亮光绽。
而与此同时,星沉形消影散,星斜影再次被无形之力桎梏。不等他出声提醒,万开烟适时已祭出六承之方,脱困攻来的数血妖立时阻绝于狂风之中,在爪尖的锐气与薄弱的喉管差之毫厘时,血妖嘶声一啸,彻底散成泱泱血雾。
焚尽血雾,万开烟细视一番此地光明与来路黑暗,二者之间一线明暗分界显而易见,引人发思:“光处由我主导,暗处由你主导。”
星斜影冷哂一声,唇角诮意冽然:“我以为这明摆在眼前的事实不需要特意停下来细想。”
“如果只是祖父设下的考验,这里不应当存在血妖,也不会有明暗之分……如你所说,这里一定还有另一个传承。”万开烟思及星斜影在冰层上所言,此时才有心思虑,“所以才需要两个人。只是或许地处所占有限,还是其他什么原因……这两个传承混为一体,既要同时考验两个人,又要让二者分别得到对应的传承,这太难了。”
星斜影眸光一利,将欲讥嘲时忽心窍一通,莫名理解了万开烟言下之意:“故而,它远比一般的传承考验困难,因为来者根本想不到它会以怎样的方式出试。”
万开烟点了点头:“父亲并未告诉我,祖父的传承还与其他传承混融在了一起。”
星斜影暗想,明颜别也没告诉自己,老谷主与老盟主的墓穴竟在同一冰窟之中。
当初老谷主与老盟主同归于尽,现任盟主与明颜别各自带回了二人的尸体,也不知是二人预谋将他们葬在一处,还是现任盟主自有心计,在明颜别葬了老谷主后,再寻到此处葬了老盟主,以此阻止有人得到老谷主的传承——毕竟,老谷主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毁了星棋盟。
若是后者,那么自己从暗生城得到的那张冰墓地图,极可能也是来自现任盟主。当地图被人从沉瑰川中购得后,他便安排万开烟来冰原祭吊老盟主,如此,万开烟才有人同行,可能获得老盟主的传承;而来寻老谷主传承的人,不管是否成功,事后都将其暗中处理掉,这般便无人可以加害星棋盟了。
“但是……也许是我浅见寡识了吧。传承混融的情况,我闻所未闻。”万开烟继续道,“人为布置的传承,我认为,很难像这般融合得如此精妙完美——我想也许,父亲他也并不知情呢?”
万开烟所言之意,现任盟主在葬老盟主时,并未想到附近有其他传承,也没想到二者的传承会相互影响而混融。
星斜影不动声色,暗暗冷笑:你还是太天真了,你爹从来就不是你想的那般仁善恂实之人。
否则,他也不会指派你来获得传承了。因为他知道他自己通不过这至善的考验。
“别想了,先离开这里再说。”星斜影不耐道。
万开烟欲言又止,而后也只得无奈点头:“辛苦你陪我闯一遭了。”
“我本也是为此传承而来,没有帮你的意思。”星斜影更显恶色,“别总当他人是大善人,令人作呕。”
“……”万开烟一噎,颇觉无辜。
再次前奔,此番万开烟未再顾及旁侧,勉力应付血妖。而身后未久又笼来一庞大红影,竟是一初未意管顾的血雾凝聚成的巨型蜈蚣,前半身昂扬耸立,便已堪齐窟顶冰高。
故技重施,风化之能竟已几乎失效,这血蜈壳甲之坚厚,竟远胜单只的血妖。
对此星斜影也彻底没了头绪,只能让万开烟击碎足下冰层来减缓血蜈行速。
其后,后有血蜈,前有血妖,无法,万开烟只好暂缓前行,向侧周与诸敌周旋起来。
狂风最先绞碎了数只血妖,漫天血雾又似堤溃河涌,兜头罩面。万开烟立时旋至火印,躲过血蜈电射般砸下的巨大口器,焰瓣万点纷纷扬扬,冰宫中一片焰光火海。
血雾在火幕中焚出榴籽般的瑰红,万开烟远远避开血蜈,欲待血雾泯灭,再以风印慢慢消耗它。
不料血蜈将口钳从冰中拔出时,便狠一甩头,痛苦地嘶叫起来。
二人俱怔,血蜈的壳甲分明不惧六承的火焰,此时又是何物能对其造成伤害?
雪鹊忽而在星斜影肩上促鸣数声,随即向艳烈的血雾中喷去一矢冰雾。
冰火交融,雪拂血散,星斜影忽而洞明:“它在吸收这些血雾!”
血蜈由血妖的血雾再生而来,重生后便具有吸收身周血雾修复、壮大自身的天赋,却难知,这不受己控的天赋会在这时要了自己的命。
万开烟一点即透,灵力自指尖流入六承之方,印纹红光再盛,纠缠血雾的焰缕纷纷顺之侵入血蜈体内,游遍全身奋力燃灼。
血蜈颤吼得更加剧烈,似逼至绝境,疯了一般攒动百足,不断地将庞大的虫躯向冰面上的罪魁祸首砸击而去。
此刻六承不可转,万开烟只好凭自身灵力在身周设下茧罩。血蜈境界想来还在血妖之上,庞然崔嵬却灵活异常,饶是万开烟贯注九成九的精力躲闪,只余一分以控制火焰,也被锋利血气刮过数次,击飞出去两番。
待血蜈终于力竭将殁,倒下的那一刻,敌人放松的一瞬间,它猛然怒张口钳,积蓄至今的毒雾顷刻喷涌无遗。
万开烟大骇,连忙退避,迅速在身周唤起焰罩。
那毒雾来得猝不及防,他初设的灵力茧罩几乎刹那就被腐蚀泰半,挡覆面部的衣袖腕臂也惨遭其害——衣袖化为腐液滴落,腕臂皮消肉蚀,深处绽露的血肉都作苔石般败绿之色。
灵障右侧,星斜影及时将雪鹊护入怀中,也同万开烟之法抬臂覆面,臂上亦是一处深烂的伤口。
在此光处,主导者尚自顾不暇,他身为被动者,在方才闪避血蜈攻势的过程中受伤更甚于万开烟,此番受毒侵染,也比万开烟更加严重。
役使火焰噬尽毒雾后,确定血蜈已经彻底没了生息,万开烟才略显狼狈地盘膝坐下,服了一颗解毒与一颗疗伤的丹药,恢复元气。
星斜影亦然,这毒性非同一般,蔓延得极快,短短片刻便已侵入了内腑,是以解毒才是当务之急。只是执丹丸于指间时,他没来由地一踟蹰,眼瞳更加冥幽深邃。
这是肃秋宗最后一批丹药了,他想到。带回它们的那个人,他的兄长,也不知结局将会如何?
从两枚丹药上看出星簇河的幻影的那一刻,星斜影便不动声色地将它们吞了下去。
盘坐调息,化开解毒丹的药力对付毒性,再以疗伤丹的药力催愈伤口。
冰面上,血蜈巨躯悄然瓦解,淌作满冰血水漫然开来。随后血水凝作颗颗灯笼大小的血珠,竟是形态完整地钻入冰面下,似一团团血茧般将自己保护存留了下来。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127 章 二十二、鉴晦昱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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