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屋>其它小说>剑隐诀>第 73 章 二十六、绛莲分谢
  一壑长渊中,忽现万点炎灼红萤,赤色新芽一般自渊底抽出,随后逐渐生长,如茎条般蜿蜒而上,及至高处,方才停止。随即又从顶端拨出花苞,缓缓绽放。

  新焰再生的过程虽循序渐进,速度却是不慢,城墙上众人几乎俱是目不转睛睹着眼前奇景,一时凝神滞气,忘了呼吸。

  火焰红莲高低起伏,高度却多与城墙相仿,立足城墙上,一眼望去,好如焰色长江,自天边蜿蜒而来;而江中莲荷逐波、红幢拥环,加之每一朵红莲盛绽后花瓣宽厚层叠,宛如女子旋扬的裙摆,更令人觉态色缭乱,光华夺目。

  红莲次第开放,形态短暂地定格在此,场间之人回过神来,俱是赞叹不已,城墙上一时又喧闹如沸。

  不少身负灵力的修者趁此际拿出留影晶石,将红莲夜最负盛名的景色录入晶石当中。有人纯作自己留念,有人却早已准备好大批晶石,灵力耗竭方才罢休,只待红莲夜结束后,好将晶石作货品卖出,大赚一笔。

  原住红莲城的百姓却是无需留影,毕竟岁岁红莲,只要不离开此地,每年都能见到这番盛景。只是景色年年相似,也未曾消减过人们的热情,许是对红莲城的百姓们而言,红莲夜就像是另一种形式的年节,赏景已是其次,氛围更得人心。

  孤竹与星簇河已是来到城墙另一边,面向红莲障,瞳中映满了赤灼的焰光。

  不禁呼出一声心满意足的喟叹,孤竹忽然想起自己初至悬隐域时,便是希望观遍一域风光,压下不切实际的执念,随美景相伴行至入墓足矣;后来石白渐醒,改变法则的能力愈发强大,自己便又窥得一线希望,心中不甘再燃,重拾执念,自认为坚持下去,定有一日能将其实现;可到了今日,却又有些迷茫了——

  若自己执着于在完成执念的路上行下去,是否终有一日会与身边之人渐行渐远;而若一心为他,以他的心愿为己任,又会否终究无能实现过去至今唯一的执念,在余生仍残留未尽的不甘与遗恨。

  星簇河却并非多思之人,面对眼前红莲盛绽,虽也难免心生震撼,但还没有面对红莲城的灯火时那般有所感触。

  新焰威能弱于旧焰许多,城墙边沿又有灵力护障拦着,所以即便有的火焰近在眼前,扑面而来的炎气却不足伤人,只不过令人有些灼热之感罢了。

  星簇河望着满渊红莲,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忽而抽出星寒,微侧剑身,令火光映在薄冽的剑面上。

  这回便轮到孤竹好奇问:“怎么了?”

  星簇河凝神感受了片刻,才有些迟疑地道:“这火焰的灵力,让我有些亲切的感觉。”

  “亲切?”孤竹不由疑惑,思索道,“……出于同源,才觉亲切。”

  “……同源?”星簇河颇为不解,“我灵力属金,怎会与火同源?”

  孤竹摇头道:“非是五行上的同源,是法则。”

  见星簇河看着他欲一知究竟的神情,孤竹终是继续说了下去:“还记得我对你说的‘道’么?你说你的灵力与他人不同,那时我便在想,也许是你的修炼所依循的‘道’,与普通的修者不同。而红莲障的灵力也许正与你的依循同一‘道’。”

  说到这里,孤竹像是突然想通了某个关节,又惊异于自己推测出的事实:“一种‘道’即为一种修炼方式,不同的‘道’修炼得到的能量形式也不同——就像灵气入体元便为灵力,入心眼便为念力,而走歪门邪道、修炼异元、魔元之人所得到的异力,其实与灵力也并非同一种形式。

  “一个界域中,会存在许多不同的‘道’。法则——单说一域的修炼法则,指的是许多‘道’中正统的那一支。界域中人,自出生起,就已在依循这样的‘道’。只不过经后天经历,也许会走向不同的‘道’。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人们无法凭自己的选择与挣扎,走向另一个法则的‘道’。除非出生时就依循另一法则,否则没有人能改变自己身上既定的法则——也就是说,只有界域能决定每个生灵身上的法则。

  “悬隐域每个人生来体元沉寂不显,若走正统,只有通过开灵能获得可修炼的体元;若走外道,可在体内别的位处再开辟体元,但这样的人,出生时也仍是体元沉寂不显的——也就是说,他们本也可以走正统之‘道’,只是选择了另一条‘道’而已。

  “但你非但与他们修炼方式不同,重要的是,你不经开灵而可修炼灵力,也就是说,你生来就拥有活络苏醒的体元——这也证明,你生来就无法走悬隐域的正统之‘道’。”

  说起来极为复杂,星簇河却仍是一字不漏地仔细听着,思虑半晌,才终于得出答案:“难道是说,悬隐域新生了另一条正统之‘道’,也即是,另一种法则?而在我身上印证的,就是这种新的法则?”

  星簇河对法则的了解还太浅显,所以说出此话时只觉是揭晓了一个答案,但于孤竹,却比听到了某些惊世骇俗的传闻还要更觉不可思议,甚至有些难以置信。

  星簇河一知半解,孤竹却是明白,法则——就算只是修炼法则,一个界域也只会认定一种,因为是法则创造界域,而并非界域创造法则。

  一个界域,真的会自行产生新的法则么?

  孤竹脑中乱作一团,只觉自己虽拨开了些许迷雾,却绝还没有看透真正的答案。

  不多时,绵延千里的红莲便走向凋谢,片片花瓣自茎顶脱落,飘坠入红莲障中,一时又是花飞瓣舞的缭乱梦景。

  孤竹望着这景,心渐渐在缓飞急坠的满渊莲瓣中静定下来。

  虽不信命,但这不感人情自开自谢的“红莲”,还是不经意给了孤竹一些安慰——道法自然,一切到了最后都定会有结果,何必急于这一时。

  一株茎高十余丈的红莲,许是纤细茎条不堪重负,坠落时直是整朵莲花飘飞而下,看得人群纷纷惊呼。

  新焰所生的红莲每一朵都颇为魁伟,最不济也有车盖大小,而这一朵更是巨如层楼,飞坠时不似蝶舞翩翩,反而更让人觉是天石陨落,向自己当头砸来一般。

  虽有护障在前,离得近的人群仍不免惊吓得纷纷退避,而城墙上驻守的兵卫亦迅速集中上前,巩固那朵红莲坠落处的护障,以尽量减小红莲撞上护障时产生的冲击。

  护障防外不防内,孤竹见此状,想了想,还是决定出手。

  红莲将撞上护障时,孤竹觑准时机,迅若电闪地抽出腰间月黑,直直向前掷了出去。

  月黑离手,平刺而出,悬停空中时,剑尖正好接住红莲底心,将那朵红莲稳稳托在空中,差几分便要撞上护障。

  红莲巨大,其底部的月黑便过于细薄而难见了些。不过还是有眼尖之人因黑红之异瞧出那一柄黑剑,都不禁惊异地盯死了这奇观。

  孤竹看着眼前过于“肥硕”而失了美感的红莲,突发奇想,缓缓控制月黑移动,将那红莲移至了星簇河面前。

  周遭众人只见那仍站在最前的白衣少年抬手移臂,如在隔空操控着什么一般,空中那悬停下来的红莲便随着他的动作缓缓移动了些许。

  “……”星簇河只见一片无际的赤色移至眼前,连莲的形状都难以瞧出,有些不解地看了孤竹一眼。

  孤竹眸中闪着些促狭的笑意,像是半开玩笑地将这朵已然走了样的“鲜花”送给他。

  怪异莫名地,星簇河竟从这笑意中读懂了孤竹的真正用意。

  于是他自腰间抽出星寒,催动灵力,也学孤竹那般一掷刺出。只不过他没有御剑之能,此时脱离剑身刺出的,也只是一道星点满布的剑形光刃。

  那道光刃却不似月黑平直而出,而是斜刺而去,目标亦是那朵红莲的底心处。

  光刃之疾不下于月黑,不过眨眼之间,便已刺击在红莲底部,那红莲受此一击,原本便勉强维持的完整形态立时散作漫天莲瓣,纷繁如雨,飘零碎落。

  花瓣触及土地,便燃作烈焰,如此寸寸铺就红莲障。

  红莲从被接住到击碎,拢共不过十数息的功夫,人群见莲瓣散落,光刃消散,黑剑倒飞回白衣少年的手中,这才回过神来。不知是谁先高呼了一声“好”,人群霎时沸腾起来,俱是拍手称赞不绝。

  都说少年英才,这般轻飘飘举手投足,便为众人解决了一患,加之白衣飒飒、蓝衣清湛,更是容易令人一见惊艳、心生好感。

  星簇河自幼天纵英才,受到过长辈、同门乃至众多修者的赞赏艳羡并不少,可今朝却是头一回注意到普通人的感激称赞,不似修者那般有妒有羡、有欣赏有认可,而只是最纯粹真切的感激他的出手相助、仰慕他的少年风采。

  这感觉很陌生,却比过去的那些褒奖要令人更觉受用。

  孤竹见星簇河面色微红,似乎有些无措于人群的热烈赞声,便不由一笑,牵起他的手,毫无犹疑地离开此地。

  星簇河也未挣扎,任由孤竹拉着自己坚定地破开人流,向城墙边搭积的阶梯处行去。

  其间有不少借焰光瞧见他容貌几分端倪的少年男女,纷纷大着胆子想上前搭话,奈何孤竹速度太快,虽不至健步如飞,也足够掐断他们在星簇河面前开口的机会。

  星簇河面上犹有余疤,却并未多影响他容色的昳丽。面对因他容貌而来的人,换在常时他定是冷面相待,大概直到将人冻杀才肯罢休;可今夜见识了这些普通人的朴实单纯,他却再难与他们置气起来。只能微低着头,任额边垂落的散发遮去自己些许侧颜,尽量少让一些人目睹罢了。

  不料待行到阶梯处时,孤竹忽然停了下来。

  星簇河正有些疑惑,便忽被孤竹环过肩臂,揽在怀中,一时怔了怔。

  孤竹看向仍不死心兴冲冲围上来的人群,难得目光锐利似含警告之意,倒未说什么狠话,只音色沉冷如石如铁,话音恰能令周遭人群听得清楚——

  “我的。”

  说罢,便揽着星簇河飞身而下,不多时便自阶梯上下了城墙,瞧不清身形了。

  以普通人的脚力,就算这阶梯搭得再平稳,也是断跟不上孤竹一步一跃一飞身的,只得在原地遗憾叹息,失望而返。

  落于地面,回到城中,孤竹见星簇河后知后觉地面色泛红,却又渐渐冷凝下去,目光凛冽如霜,似乎下一刻便要转身走人,不禁一颤,遂连忙认怂,全没了方才在人前那强硬的气度。

  “你看——”孤竹遥遥一指城墙上,顺利将星簇河心神引去大半,“有人想仿我们击碎红莲,可他们的灵力,根本无法与红莲焰对撞。”

  只见城墙上有见证方才一幕的修者或欲尝试或因不服,也使出灵力攻击空中飘飞的莲瓣,可无一例外,他们的灵力皆如石沉大海,被焰火所吞没,激不起半点涟漪。

  星簇河见状,难免震惊莫名,对“法则”二字的印象又深刻了些。

  “所以红莲障是‘新’法则的化身,你、还有红莲城主,则是‘新’法则的印证。”孤竹想起曾听说的红莲城的来历与传闻,得出如此结论,想了想,又道,“对了,越君还也是。”

  城墙远处,亦有人无声望着这两个出众的少年,在身影模糊在视线尽头时,又与他们一同目睹了城墙上修者们对红莲焰滑稽的尝试。

  银衣人沉沉舒出口气,像是终于认定了一个悬而未决的答案:“你不用再跟着他了。”

  轻尘曼坐在他身边矮墙上,声线带着天然的婉媚:“你确定那个少年的身份了?难道——是你失散多年的手足?”

  明颜别摇了摇头,不欲多言。

  然他越讳莫如深,轻尘就越想探究到底:“那,是什么重要的大人物?”

  明颜别不耐他胡思乱想,只好透露道:“是一个关键的人。”

  轻尘听他纠正用词,自以为懂得了言下之意,恍然道:“原来又是一颗棋子啊。”

  没想到这次明颜别并未承认,反而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或许,就算真是棋子,也是一颗能搅乱棋局、甚至掀翻棋盘的棋子。”

  这下连一旁惯常少话的喑日也禁不住诧异道:“是什么样的人物,你竟能给出这么高的评价?就算是快要突破域障的桐刃秋,也没见你如此看重过。”

  “桐刃秋成不了神。”明颜别淡淡道,谈论着当今界域最强者,却自若得仿佛在与路人闲聊说书的情节,“他天资很高,悟性亦然,可惜,终究还不足。”

  若是其他与明颜别同境界的七羽修者说出这话,必不足以让喑日信服,但对于明颜别本人,他是的的确确心服口服。

  “活得太久,人的耐心与少时的冲劲都会消磨殆尽。但对成神的渴望、对长生的欲望不会磨灭。”明颜别道,“桐刃秋为成神,已开始无所不用其极。可越是这样,希望就越是渺茫。”

  “为何?”喑日又是好奇,又是大惑,“任何目的,不都是有所作为才能达到?就算手段不为世道所容,却亦是实现目的的方法之一,为何说毫无希望?”

  明颜别摇头道:“我不是说什么都不做才可以成神。”

  喑日已是听得有些着急:“那成神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轻尘见明颜别将这个“头脑简单”的急性子说得一知半解,差些恼火跳脚,不禁噗嗤一笑,放肆得花枝乱颤。

  好在明颜别及时开口,拦下了喑日不满欲要探抓轻尘的动作:“神者既然是突破域障,不再受界域法则束缚,自然是要遵循另一套法则。不破不立,只有悟到神者的法则,同时舍弃自己原本的法则——包括肉身与灵元,才能真正突破域障。而只有循正统之‘道’修炼之人,才能在此道的顶端巅峰,或有机会窥见一线神者的法则。”

  轻尘反应得比喑日快些,接道:“所以桐刃秋悟不到神者法则,不老老实实闭关静思,反而试图用悬隐域的方法为自己堆叠灵力而破障——那他便注定与之无缘了。”

  喑日总算听了明白,道:“你心中既然这么清楚,那些水灵元对桐刃秋破障毫无助益,又怎会想到以此交换他的合作?”

  “投其所好。”明颜别道,“他既然认定此法,我又何须点醒他——交换者自己觉得有用,那就是有价值的筹码。”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73 章 二十六、绛莲分谢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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