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书屋>其它小说>剑隐诀>第 148 章 四十三、斥汐落
  瑶光丰茸,于指肤之间煨上一层柔和温绒,星簇河不免心下一暖,暗呓:你竟还认得我么,石白?

  自曜魄之后,另二人对星簇河收服奇物的能力又更深了万分信服。

  白光离屋后,其内的声息便戛然而止,阒寂如死。

  三人破门入室,婴童皆已不见,只余满地浑浊污溺;而几个家仆服饰之人,皆是浑身枯皱,干瘪如柴,竟是丧尽阳气而死;他们当中围着的已不是一个女子,而是一个已被分尸的死人。

  冲鼻的腥膻之气迫得空池蹙眉死掩口鼻,指着那散开的头颅、四肢与躯干:“此人便是银家的二公子,银景了。”

  切口如此齐整……又是利刃。

  星簇河不忍多看,瞥目又见床上另一具尸首:“这……女尸?”

  空池乍见之下,也被骇了一跳:“冷余?!”

  神色倏然沉肃,空池近前躬身审谛了尸体片刻:“她死的时辰应该比银景早一些。”

  真相显而易见,空池起身远离难闻的床铺:“银景这小子,定是他屡遭拖拒,心生不轨,想用这种方式来逼冷余就范。冷余当是中了毒或他们别的阴招,不然不应该连银景都反抗不了……甚至还被逼得咬舌自尽……?”

  空池说着说着,自己都感到有些不对劲,这银景的计划实施得也未免太过顺利,才堪令冷余的反抗力失去得如此彻底。

  他一时心疑无解,便暂搁而续下:“后来有人发现了此处惨状,恰巧银家人还在头疼后事,未及离去,那人路见不平也好,偿冷余曾经医救之恩也好,为她复仇,将这些人屠灭无遗。”

  唯一诡异得无法解释的,便是方才白光笼罩着的这间屋舍:“刚刚这屋子里到底在发生什么……真是令人不敢细思。”

  星簇河眸光复杂地看了看掌心中石白,听了空池的推测,他倒是猜到了大致。

  那畔星断澜的声音忽幽幽响起:“这女尸手指光滑无茧,绝不是琴师。”

  二人震惊向视,一者为其所言,另一者倒是佩服星断澜翻看女尸双手的胆气。

  空池这才复行上前,又翼翼翻动着尸体看了看:“的确,破绽太多。这女子虽与冷余身量相仿,面容有几分相似,但细枝末节处,这种女子是无法扮男子而叫人全看不出的。”

  星簇河清眸中星霜沉凝曳泻,心中祸感愈发阴郁,禁不住再次舒掌盼石白:“孤竹,你到底在哪?”

  “刻意与冷余同装同饰,是她有预感不妙,特意找了个替死鬼挡灾;”空池仍兀自抚颔析辨,“还是这姑娘自愿?……啧,咬舌自尽,这得是死士的‘自愿’了吧。”

  此时石白似闻得星簇河的喃语,那莹白小剑动了动,竟忽折挑剑形,剑尖指向屋门外。

  星簇河一怔,随即欣意会心,向着石白的指示挪身奔出。

  星断澜与空池也只好暂压下满头雾水,跟着蓝衣少年追了出去。

  ……

  幽韵径临近金境东岸,三人拚尽全速,也耗了个把时辰,才渐渐于金境西岸柳暗花明。

  银家正门立于市井之中,却是唯一一座敢将大院屋宅延布至海岸边的建筑。

  眼下那条气阔广街上寂无一人,平素最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街头过客、贩夫走卒此时竟一个也不敢上前来瞧,纷纷生恐避之不及地绕道而行。

  门户大开,歪斜的匾额下,数泼污血脏了贵石白阶。

  门槛上硌着两具身着银家服饰的守卫尸体,头颅已经滚到了台阶旁的角落里。

  “你可真是疯了。”星簇河不禁一捏拳,若说幽韵径时尚无法确定是孤竹所为,此刻石白亲身指认,已再难存一丝幻想。

  拂袂迁步入银家大院,只见各处陈设布置依旧精致完好,地上却满是尸体无头横陈,可见竟是没有半分反抗之力。

  越向深处,打斗的痕迹由轻渐重,愈发破乱,地上尸体的服饰也多有变化,应是银家护卫见有凶者闯入,及时现身阻止,却终究一个都未能幸免。

  二人跟在少年身后沉默行移,途径深处一排厢房时,星断澜忽抬掌轻按星簇河的肩,沉声道:“房里有人。”

  谨慎至极地推开房门,却根本无半点声影。

  无需以心眼之力洞察,星断澜稍一感知便逼近床榻,蹲身去瞧床下缝隙。

  四只水灵灵的眼瞳与他金芒秋叶似的眸光撞上,霎时两声惊叫冲满一屋,顶梁都为之震颤了一番。

  星簇河蹙眉捂耳,女子的尖叫声当真破坏力不小。

  待那二人颤颤巍巍从床下爬出,确定三人并无敌意后,才抚着胸口喘气:“不是那个血衣人回来了就好。”

  这两位妙龄女子白衣金纹,所着显然并非银家族服,此时又在三人中细细一瞧,便认出了空池来,当即喜上眉梢:“空池师兄?你怎么也来了?”

  几人一番往来,才知这两个音宗弟子是商夕吟前不久派来银家,监督其人准备好足够数目的落潮石铁作为聘礼,否则是不肯择婚日的。

  “其实早前派来的弟子还并未确认,银家是否真的有能力从海潮中得到落潮石铁。”二女道,“只是宗主忽然将她们召回,说自己已经相信银家了。弟子们都不明白,但宗主不说,谁也不敢问。

  “结果没过多久银景就上门求亲,宗主这下又不敢轻信了,还派我们二人来督察。真没想到那个死色鬼竟使这样卑劣的手段,害我音宗姐妹,我看他是死有余辜!”

  二女对幽韵径所经之事皆是咬牙切齿,眼眶发红,竟是对杀入此地的血衣人顷刻改观:“那魔头虽然杀人不眨眼,倒也是个极为正义的魔头,我便觉得他杀得大快人心!他见我们不是银家之人,也没有对我们动手。”

  “极为正义的魔头”……这声名当真令人无话可说。

  二女气在头上,一时不管其他,只觉血衣人灭族银家解恨,星簇河却不能不冷静:“惩奸除恶,无可厚非。但银家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幼又有何错?这人……不能再让他疯下去了。”

  莫说灵兽珍奇,银家一草一木都被连根绞碎,一只猫、一条狗都没有放过,开膛破肚,肝肠涂地。

  空池让二女先回音宗通报宗主,自己仍随星簇河留在银家,想瞧瞧那传奇般的血衣魔头究竟是什么样。奇书屋

  在石白指引的路上,三人又瞧见着点石山服饰的金衣修者,只不过皆是被击晕在地,未被取了性命。

  空池奏笛曲唤醒几人,得知是点石山安驻在银家的护卫力量,那血衣人对他们无杀意,但他们必须尽力阻止他,血衣人自然不愿受此纠缠,他们便被击晕在地。

  及时收手的金衣修者倒未被殃及,已然回点石山报信去了。

  耐不住几人恳求,亦是出于道义,空池又吹笛将余下的点石山修者尽数唤醒,众人郑重道谢,又道记下人情后,纷纷离开了银家。

  “屠戮的速度太快,银家已经没救了。”空池乜了乜目,手中青笛转了两番,噙着意味莫名的浅笑,“至少今日,应是再看不到点石山的人了。”

  再次举步,空池忽斜着眸角去瞧星断澜:“前辈,如果是你,能在半日之内屠灭一整个中型家族么?”

  星断澜下意识嫌恶地瞥了他一眼,“杀人”二字早已成为他的忌讳。然下一瞬他也忍不住细忖,何等实力才能做到如此?

  饶是星断澜砻砺了大半生的杀伐之气,此时竟也不敢将话说满:“如果没有一个八羽境界的修者,没有上等的法宝与阵法,应该可以。”

  中下流家族虽然弟子普遍实力偏弱,但再落魄,也总有些底蕴,尤其是在受到灭顶之灾时,这些底蕴绝对能够爆发出惊人强大的力量。一族无法一朝兴盛,也极难一夕灭亡。

  而眼前形迹,倒似砍瓜切菜一般无阻无滞。

  星簇河耳闻,一言不发地看了看石白——他难道已经习得了将石白分用的技法,一缕留在幽韵径,本体则为他塑无敌之身,助他杀人夺命?

  这家伙,竟是疯起来的时候,将石白掌握得如此顺利熟练。

  待至海边,顺着莹白剑尖望去,那一身鲜暗错杂的血红立时扎入眼帘,魔头手中的红黑长剑正要落下,结束最后一个活口的性命。

  星断澜与空池俱是未动,徒作愤色与憾色——他的剑太快,就算已然目睹,也没人的出手能来得及阻止。

  ——没人么?

  但见星簇河毫无迟豫,剑柄一执,星寒出鞘无影,却有一道烁目的锐光跳出剑身,方向直指远处血影。

  孤竹剑落如风,眼中只有该死之人,谁知黑红已编入彩线残影,却也生生半途被一片轻薄金透的光剑击偏危刃,凝血的剑尖在身下弱者的衣料上划开一道破口,随即插入了他肘旁的沙土里。

  孤竹神色一厉,遂也不顾尚未死透的那银家人,猛然提剑,与紧接着攻上前来的人影对撞了一击。

  待二人分退对峙,那执剑的蓝影瞬如一道清冽醴泉,将红眸血渍如灰土激扬,濯去数十层,惊得泰半清明。

  “簇河……?”恨骨倏然握不住剑柄,一时血零夜堕,浮出赤焰的黟瞳中亦惶亦乱,“你为什么会来?你应该在音宗……你不应该看到这些……”

  星簇河见他尚有清醒神志,瞳中亦不由坚冰涣潋,垂剑欲前:“杀人不会给你慰藉,跟我回去罢。”

  星簇河近临些许,却见孤竹似期似恐,忽又避刺般惊痛一退,满喉煎熬:“别……别靠近我,簇河。我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愿伤你一分一毫。”

  恍然似与那夜冷栅温烛的牢狱重叠,却又此时非彼时,二者之“伤”,有性命之别。

  星簇河驻足,眸中亦有无法遏制的痛意。虽曾见人间地狱,面对孤竹时他却无惧无恨,连先前心中的气恼责怪也再生不起半分,只有无尽无解的心疼。

  恨不能分担他的天疾之苦、人世之痛,恨未能及时伴他左右,防除邪魔之侵。

  蓝袂缓缓扬起,在平持的修手下悬垂,风拂过,便宛似满林纷飞的蓝楹花。

  “相信我。”星簇河学着温声,就像孤竹曾给予他的那般,“也相信你自己。”

  凝注着向自己伸来的纤修指掌,似玉润泽,又似寒枝清峻,瞳光变幻错杂,血眸里的狠厉残毒缓缓淡消,如锈迹渐渐从精铁表面剥落。

  原来这世间能救他的人永远只有一个,那个人绝不是冷余。

  孤竹小心已极地探出自己未握剑的那只手,在觑见其上淋漓的血纹时吓得一缩,却终又被星簇河坚定的眸光鼓励,更为慎戒地向前挪移。

  星簇河稳稳悬着伸出的手,不作催促,亦不退避,那不是耐心,那是冰冻三尺下远逾千日的温柔。

  血枝纠缠的指尖与那玉端相触时,孤竹的红眸终于锈迹尽落,青白分明,一如寻常。

  无瑕的触感忽令孤竹心中大恸,猛一掣手掌,欲将那清润完完全全地覆握在内。

  恰此际,一道似天外来的琴音遽然在耳畔炸响,炸得孤竹举止一僵,双眸一红。

  “琴音?”后方远观的二人皆是神色一凝。

  “你也听到了么,前辈?”空池扣紧青笛,沉声问。

  那蓦然一铮的琴声,闻之者只觉如雷贯耳,而寻常人等根本闻之不得。

  松风弦已在星断澜周身游弋,他面色更为沉重:“方才临近海边我便隐觉琴曲,然双耳、心眼皆是不闻,刚刚那一声也不过露了个头角,就再觅不见……这是‘大音希声’。”

  非但琴音难闻,他们三人竟无一觉察那琴师的存在,即便此时也探寻不见其人踪迹,不知是其心眼境界太高,还是着实躲得太远。

  音宗的‘大音希声’,意指只有心合神通之人,可闻其声。

  其音不入耳,自不成声;但着于心,旁人永远无法探闻其心间奏响了怎样的乐曲。

  星断澜忽察孤竹执剑臂动,势将如风驱扫,一根金弦立如箭矢破空啸射,高喊道:“公子小心!”

  孤竹却比他更先觉察自己的异状,将要握住楹花簇玉的手猛然回撤,向自己执剑一臂的肩头狠狠一掌,拍退自己数丈之外。

  金弦慢一步,扑了个空。却并不暂歇,继续疾追,势要将孤竹捆缚制住。

  孤竹被激起反意,抬臂一挥,月黑便将那材质堪称绝品的金弦拦腰斩断,竟似斩蛛丝一般不费吹灰之力。

  星断澜无暇心痛一弦,见敌人强大如斯,立时改换战术。余下六弦列成一琴,他抬手于六弦抹过,浩荡琴音携怒狂风云,卷起满地沙土如虎狼般奔腾而去。

  星簇河这才回过神一般,连忙向旁侧避让琴波。他见孤竹周身白光莹莹,便知自己所料不错,一时不免心急如焚:“断澜叔,莫与他硬拼!”

  晚了。

  孤竹凶性彻底复燃,那血影瞬息间就已穿破风云,没人盯清经过,血衣已拄黑剑,将星断澜透过肩侧钉在了地上。

  倒还凭星断澜八羽巅峰的敏锐危机感,能在这样疾的速度下偏错过自己的要害,否则许也逃不过命丧当场。

  瞳色再次涣入殷红,虽以星断澜经年所历,于其赤眸中也并非见纯然嗜杀的血色,而是无穷无尽的恨意。

  不是仇恨,不是对银景和银家的恨,而是对整个世界的恨。

  它虚无缥缈,又重如一域。

  在如此沉重庞大的压制下,连向孤竹之身缠缚而去的金弦都变得迟缓僵滞。

  孤竹尚不及撤剑变刺、取人性命,一道清透剑光忽自斜里刺来,欲挑开扎在星断澜肩井的月黑。

  孤竹立即抽剑退身,让那剑光划了个空,身周金弦也乍被冲撞散乱。

  星簇河峻立星断澜身旁,不愿追击,亦须防其杀意。

  大抵不论神智多么疯狂,孤竹骨子里都是认得星簇河的,故按下自己的剑,半晌停伫,应是在心中与自己鏖战。

  不片刻,忽又闻一声琴音铮然而响。

  孤竹顿即破功,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嚎,如同受伤见血的野兽,狂性大发,提剑掠身而去。

  却不是向星簇河三人,而是方才未能得手的那最后一个银家活口。

  星簇河一怔,随即再次横星寒折天光,以光刃击开月黑;自己遂紧随其上,与孤竹缠斗在一处。

  孤竹不敢对他动手,多以避让格挡为主,并始终不死心地寻隙攻击那银家之人。星簇河尽力护在那人身前,他知道对于石白加身的孤竹来说,任何灵障护罩都不堪薄纸,此刻唯一能挡拦他的,大抵只有自己的身躯了。

  不过,若孤竹确然执意要杀一个人,就算有人拦在身前,凭石白或驭风之能也不过弹指之事;而此时他却好似只知凭剑攻杀,颇显心焦气躁,太过急于求成,反而不会智取了么?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148 章 四十三、斥汐落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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