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幼天资卓绝,于修炼一道顺风顺水,如今他寿数早已过百,也成了当今悬隐域最接近神者的九羽修者。
修者七羽即可驻颜,他七羽时年纪尚轻,偏又是容貌最出众之际,招致过许多麻烦,是以自那之后便常在脸上贴一层苍老面皮,终年不曾取下过此面具。
此时此刻,他难得真生出些“老了”的挫败感。
“当年之事,老夫虽迫于无奈,终是有错处。”桐刃秋缓缓道,“老夫本想,待南宗捱过那段困苦的时日,便将你接回,然等老夫终于得空做此事时,你已不在鸩草门了。鸩草门的人说你已死,尸体又被神秘人带走,老夫派人查探了这么多年,都杳无音信,没想到原是到了北宗。”
千合又大笑起来,极致的阴冷,如蛇毒所浸出,又携着令人心颤的癫狂:“迫于无奈?接我回去?老东西,你这为自己洗白的本事还真是令我叹服。
“若不是你自己放不下成见,执意不肯同北宗化干戈为玉帛,南宗怎会频遭困厄、你又何至于去同鸩草门那种偏门邪派商谈购进丹药的门路?!又怎会为此将我交换给他们那群蛇蝎之辈?!
“你根本不知道我在那鬼地方,经受过何等非人的折磨——哦,你可能心知肚明,只是装得无辜无知而已——等你来?你怕是连一具尸体都接不回去!”
说及此处,仿佛是应他的话,千合忽觉心脏猛然传来一阵剧痛,似如万虫噬咬,痛而窒息。
见千合忽然面色惨白,一手死死攥住胸前衣料,连身形也不由自主地微微躬下,似乎就要站不住而倾倒下去,千赤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急切道:“调息静心,休再动怒。”
千合已为剧痛模糊了神志,听闻耳边是千赤的嗓音,便放心倚在他肩上,缓缓将神念沉入体内,调理内息、平复心绪。
察觉桐刃秋亦想上前来查看千合的情况,千赤立刻带着千合退往了另一根枯枝,看着桐刃秋,一脸严肃沉重:“前辈,千合被送入鸩草门时才不过五六岁的幼童,鸩草门善制毒,其人丧尽天良,每出新毒,便以千合的身体来试药。
“如此熬去了一年,幸逢北宗千宗主造访鸩草门,才将千合带走。后来千宗主用大量药草为千合洗涤经脉,方清尽毒素,保得一命。
“可即使如此,千合仍是落下了病根痼疾——若大怒大悲,便会心痛难忍、虚弱昏沉,严重时甚至有性命之危。”
解释罢,千赤叹息一声,仍定定看着桐刃秋:“所以,前辈若真有心为了他好,还请莫再以身世之由与他为难了。”
桐刃秋一时无话,脸上的纹痕却仿佛更深刻了几分。
良久,久到枯木下已经零零散散立了不少人,桐刃秋才转眼看向千赤,似毫不知树下众人的到来:“你是……当年鸩草门的那个小药童?”
在为数不多的亲自出面商谈买卖的记忆中,桐刃秋会过鸩草门那个沉默却坚韧的药童。
千赤眼中不□□露出惊讶之色:“前辈竟记得我?”
“就算是孩童,老夫也从未在鸩草门中见过那么澄澈的目光。”桐刃秋淡淡道出至今印象尚存的原因。
说罢,他便缓缓背过身去,负手看了看枯木下的人影,说完今夜的最后一句话:“当年之事,无奈深矣,悔之莫及,老夫自知亏欠离儿一生,已无可能偿还,今后,就请阁下多多照拂、好好待他了。”
桐刃秋抬步于空中一迈,身影便从枯木上消失了。
庭中这棵枯木着实太过高大,步行云仰断了脖子也看不清听不见枯木高处发生之事,只好无奈放弃。
不久便见庭中陆陆续续到来了形形色色的人,凭形貌看,大多数皆是有些岁数了的前辈高人。
步行云观其衣着,认出前几日在东园会场见到过的,万承宗、肃秋宗、皇室的□□着装,以及其他各式各样或雅或艳的衣装,想来也是其他宗门或家族的□□着装。那么这些来人,当是各个与北宗有契约的宗门驻守在北宗的强者了。
步行云刚有些猜测到众来者身份,便忽见眼前光幕骤然破碎,连开裂都未经历。正自惊骇时,又觉身子一轻,整个人被提了起来、凌空飞跃。
孤竹的轻身功夫亦不差,甚至堪称上等及一流,但被孤竹带着腾身时,步行云尚能清楚感知到自己身有重量;而现下却好似真于空中飘飞,如流风一般无力无着,步行云晕乎间不禁暗叹,这实力差距也实在太显著了些。
一时间,庭院中各色光华大盛,步行云被此人带着左突右闪,毫发无伤。
直到此人停在枯木低处的一根枯枝上,步行云才看见他的身影——正是桐刃秋,自方才各色光华中穿行而过,虽未受伤,却已残破了几处衣料。
桐刃秋停下身形,是因为前方有几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几人与他对面而立,脚下枯木树身已伤痕累累,枯枝也断裂零落了大半,由原本的稠密转为此时的稀疏,令得地面之人皆能看清这番对峙的场面。
桐刃秋开口道:“此子非属北宗之人,亦非北宗正式邀请的客人,老夫带走他,有何不妥?”
言下之意,步行云与北宗无关,对方若执意要拦他桐刃秋,就是与南宗结仇,且不会得北宗庇佑。
对面之人听他此言,不免感到些许疑惑,面面相觑片刻,当中之人才道:“若非如此,北宗二位护法为何要拦桐宗主?又为何要通知我们众人前来?”
桐刃秋扫视了一圈树下的人,冷哼一声道:“拦老夫需要这么多人?诸位真是抬举了。”
对面之人道:“千合护法怕是不想与桐宗主伤了和气,才欲以人众叫桐宗主不战而屈。”
只不过千合当时所言,是步行云就是那个开灵后开灵境便自毁之人,所以能来这么多人,多还是惊异好奇、欲见一见这传闻之人的缘故。
“不战而屈?那就是叫老夫空手而归了?”桐刃秋语带讥嘲,似是在说“做梦”。
对面之人轻咳一声,谦和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那就恕我辈冒犯了。”
战意顿生,如金铁相交相错而过那一刹,尖锐铮鸣让人瞬间绷紧身躯,浑身每一根毛发都直立僵硬起来。
这突发的战意爆裂之后,无论树上树下,不少人影齐齐消失,交战作一团。
步行云一脸怔愣之色,小心翼翼地踩住脚下枯枝,以免不小心摔个半身不遂。
……
在亲身体验过之前,步行云从未想到,自己竟然能站着睡着。
等感到脚下一空,身子猛然下坠时,他才立时惊醒过来。
下意识将双臂护住头部,恍惚只觉有粉白的光芒在眼前一晃而过,又如迷失于满园春色中,被柔软与安宁团团包围。
待前后足轻巧落地,步行云惊疑不定地放下双臂,回头一看,才见方才在空中托了自己一把的,正是一朵巨大的桃花。此时他安稳着地,桃花便缓缓消散了。
步行云看向旁侧,果然见到千赤与千合二人。
千合已换了一套完整的衣物,熬过了旧疾复发之症,此时虽面色犹自苍白,总算是没了大碍。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步行云:“站在树上都能睡着,你莫不是鸟儿变的吧?”
步行云不禁一红脸,四顾一番,见庭中那巨大枯木已消失不见,连忙转移话题道:“发生什么了?桐前辈他们分出胜负了?”www.ýáńbkj.ćőm
说起桐刃秋,千合的脸色便难看起来,声音也冷了几分:“他自不量力,妄想以一敌多,自然没有好下场。”
此时距东园大战爆发已过去大半夜,桐刃秋才被一个突然赶来的名为千寒远的青年制住——准确的说,是劝住。
之前赶来东园相助的众人终于得以罢手,见桐刃秋无转圜之意,便纷纷离开东园,治伤的治伤、休养的休养去了。
步行云不免由衷地佩服起那个名叫千寒远的年轻人:“这位前辈好生厉害,竟一来就制服了桐前辈。”
千合不禁嗤笑一声:“他实力确实很强,但还没强到能一出手就降住那老东西——就算那老东西受了不少伤。”
见远处千寒远与桐刃秋说了些什么,桐刃秋迟疑半晌,便跟着千寒远离开了,步行云有些惊奇:“那位前辈究竟是何人?”
“是我们宗主的亲信,说是近侍也可。”千合勾起神秘的笑容,话音也刻意压低了几分,显得十分意味深长,“——轻易见不到的那种。”
步行云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
千赤不禁咳了一声,似乎是听不下去了,插话道:“你别故意教坏小孩子。”
“啧,都快加冠了,哪里小?”千合说着,随意用手虚比了一下步行云与自己的身高,相差无几,“而且,他要是不学‘坏’一点,哪有可能在别人之前,追到青……我们那人见人爱的少宗主?”
千赤也随手虚比了一下步行云的身高,只堪堪到他下颔,看得千合冷哼了一声。
千赤淡淡道:“只要宗主不同意,说什么都无用。”
步行云半晌才回过味来,意识到这二人在调侃自己,登时红透了一张脸,连忙摆手道:“二……二位护法误会了,我、我对少宗主并无非分之想!”
“哦?真的吗?”千合凑近步行云面前,直直盯住他双眼,“你若说,上次在幽绝谷不顾性命冲进去找寻青灯,还有跋涉万里来到尝草会,都是为了报答青灯的赠药之恩;
“那么这次,那般大好机会与光明前途摆在你面前,你却不肯跟桐刃秋那老东西回南宗当他的关门弟子,是图个什么?”
“我……”步行云下意识开口反驳,却无话可说。
似乎怕他不够清楚,千合又道:“南宗虽影响力不如北宗广阔,但桐刃秋是木境当之无愧的域障之下第一强者。
“而且,你的能力与一般的草木不同,将来若是不能接掌南宗,还可以稳入风华宗——便是星棋盟七大宗门中排名第二的,常称‘左木宗’的风华宗。”
果然见步行云震惊得瞠目结舌,他只知道桐刃秋身份煊赫、地位超然,却不知道做他的关门弟子竟有这么大的好处。
可再一细想,步行云却又觉得如此诱惑,竟不能让自己回心转意——他仍是担心南宗与北宗的对立态度,会令他日后也与千青灯站在对立之处。
——这难道就是喜欢吗?
步行云心中疑惑非常,他本以为他一切为千青灯考虑的行为,都是为了报答恩情而已。
像是看出步行云的想法,千赤亦道:“同样是恩人,你对那位白衣侠士和少宗主的感觉,难道一样么?”
一语点醒梦中人。
看着步行云带着些震撼的恍然大悟之色,千合不知想到什么,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且大有收之不住的架势。
千赤皱眉道:“你笑什么?”——之前为桐刃秋之事,却是想尽办法都没能逗笑。
千合道:“我只是忽然有点同情那位‘白衣侠士’……哈哈哈……”
孤竹兴许万万想不到,自己这突破念力境界的过程,是以一个毫无征兆的喷嚏收尾的。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25 章 二十三、悦君绽灼桃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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