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境西部多产晶矿，却不适宜花木生长；火境东部的土壤则相对适合种植，所以东西需要往来，交换矿材与粮食。
“因此火境东西都建有不少商行，许多商人为两方农人与工人运输货物，都要冒着穿山林的危险。不过，只要能请到有些实力的修者护航，并且熟悉山林里的路途，都不至损失惨重。
“我的父母……他们原本便是长期往来火境东西的行商世家。只是那时我年龄还小，他们每次亲自出行，都不肯带上我，将我留在家中。只有最后一次……他们耐不住我哀求吵闹，才带我同行。
“除了商行，火境亦有许多修者门派，以为凡人清道为由，常常成群结队前往山林猎杀异兽。但那时境司府与晶焰山，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人清剿林中凶恶嗜杀的危险异兽，根本无需他们多此一举。
“乃至当我第一次随父母行商时，火境中部的那片山林已极显贫瘠荒芜，树木稀疏、土地干裂，灵兽的蹄子踏在山路上，会有火星迸溅、烟气升腾。
“去时虽尚安然无恙，但返家时再穿过那片山林，却在山谷腹地中，遭遇火焰喷涌、山崩林塌……”
越君还亦是听得面色沉重，紧紧握住了荧煌一只微颤的手。
“我……没有亲眼看见水境化为冰原的那一幕。”越君还回想着，“但是我还记得，在水境遭遇海兽进攻的浩劫时，其他四境的修者大批大批赶来救援，那是水境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
说到这里，越君还深吸了一口气，才继续下去：“但是那么多人——全都被埋在了冰下，或者说，化成了破碎的冰屑。我后来跟着长老回水境时，在白茫茫的冰原里，根本分辨不出一点人色。”
越君还取出白雾状的方诸，道：“这就是罪魁祸首，同样，也只有我能使用它的能力。”
荧煌亦不由动容，看了看越君还手中那团轻灵可爱的白雾——怎能想到它曾毁去一境？
他回握紧少年的手，心中顿时有了更强大的慰藉。
若这世间只有自己一个特殊之人，那么其中苦楚，永远只能自己回味，不断生出新的苦意而无法消解。但当身边出现了一个与自己同样特殊的人，那凄苦之感就会成为勇气与力量的来源，去承担、去背负自己应尽的使命。
越君还忽然从荧煌手里取出一件硌人的物事，仔细一看竟是一块椭圆的透明晶璃，不免惊讶道：“这是什么？”
荧煌便将自己今日在红莲障的发现告诉了越君还：“……这是云璃，可以聚集日光。我从一根盛放形态的焰炬里摘下来的。”
越君还有点懵：“那岂不是只要把所有云璃都摘下来，红莲障就消失了？”
荧煌摇了摇头：“只是因为这块云璃离开了红莲障，现在又是夜间；到了白昼或者红莲障内，有了日光，它又可以聚集日光，产生一根新的焰炬。”
越君还沉思片刻：“你是不是已经清楚红莲障的运转方式了？”
荧煌想了想，点头道：“云璃聚集日光，产生的光斑就是法元。这个法元可以创造焰炬，以及燃烧所需要的炎气。
“火焰的产生，必需两种不可或缺的物事——一是炎精，另一是炎气。炎精存在于所有可燃烧的物质之中，炎气则能提供引燃炎精的极高温度。
“焰炬本身，除了云烬与云璃的部分，就是一种炎精；但炎精焚烧后会消散，就像草木燃烧后会化为灰烬，不可能长久存在，所以焰炬每燃烧一轮，也会消散，需要新的焰炬来顶替——所以盛放形态的焰炬上，那道明暗界线，就是上方的部分在不断消散，而下方的部分在不断形成。
“每一支焰炬燃烧完，也就是明暗界线走过一轮，云璃就会有一分缺损，形成一粒云烬。当云璃全部化为云烬时，因为无聚光之物，光斑就会消失，无法再产生新的焰炬。但这时最后一支焰炬会保留下来，形成闭合形态的焰炬，将云烬包裹在花瓣内，并且会在外覆上暗红色的锈层，以防被其他红莲焰焚去。”
越君还疑惑道：“云烬不是可以吸收储存日光，并且在夜间也为红莲障提供日光吗？为什么焰炬要把云烬保护起来？”
荧煌道：“因为云烬只能靠红莲障那样的高温炎气才能维持形态，如果炎气的温度不足，或者根本没有炎气，云烬就会变成沙土。
“而还在焰炬的花蕊上的云烬，可以自行储存炎气以维持形态，若被我催发其中炎气，闭合形态的焰炬就会从内部被燃烧，但结果就是焰炬消散、云烬化为飞沙；
“但散落的云烬，无法储存炎气，只能在红莲障内存在。而红莲夜时火焰尽灭，炎气不足，云烬会大量消失，这时就需要红莲障内闭合形态的焰炬撤去锈层，在新焰升起时，焰炬会从外被焚去，为红莲障补充云烬。”
越君还简直为红莲障叹为观止：“那修者们拾捡焰炬，红莲障内云烬岂不是越来越少，怎么红莲焰没见削减？”
荧煌道：“那位名叫变言的鉴元师告诉我，所有的云烬，虽然分散，分担的却始终是同一个法元。”
越君还一怔，随即恍然大悟似的：“这么说，如果整个悬隐域云烬的数量都越来越少，那么还剩下的云烬里的法元就会越完整，它们吸收、储存日光的能力也会越强？同理，每一根焰炬可以燃烧的火焰也会越大，照样能够布满红莲障。”
荧煌点了点头：“正是。所以我已命月侍他们收集城内焰炬，用晶石和金银换取城中人手中的焰炬，再尽数投入红莲障中。”
越君还惊道：“那岂不是，货币又换回来了？”
荧煌无奈道：“当初会以焰炬为货币，本就是以为从红莲障清理掉的焰炬越多，它就会越虚弱。但是若在外的焰炬能够一直存在，便确实如此，然而修者用焰炬打破境界瓶颈，还有被我用作武器的焰炬，都会消失，让其中分散的法元回到红莲障的云烬中。”
“那一直让其作为货币存在于城民手中，不就能消耗红莲障元气了么？”越君还不解。
荧煌摇了摇头：“分散绝非能够根治红莲障的办法，相反，红莲障正是靠分散而变得棘手难除的。
“除了云烬，还有云璃。云烬可以来自云璃粉碎，但云璃却无法再生——即使是红莲夜，也是未燃烧尽的焰炬内的云璃，自行脱落，分散成新的完整云璃，再形成含苞形态的焰炬，使新焰生发后，再成为新一批的盛放形态焰炬。
“每完成一轮新旧更替，也就是每一次红莲夜之后，盛放形态的焰炬数目都会减少，再根据变言的说辞，我猜，若最终只剩一支盛放形态的焰炬，甚至只剩一块云璃，世间其他云烬都会消失，化成沙土，将法元尽数归还于最后一块云璃里。”
越君还捏起手中目珠般的云璃看了看：“这就是你要的，最后一块云璃？”
“不过，这样的话，岂不是多年之后，红莲障也会自行消失？”越君还仍有疑惑。
荧煌沉吟道：“我猜测，是完整的法元，具备分散的法元所没有的能力。”
越君还想了想就明白过来：“对啊，红莲障外的土地根本没有云烬，也没有云璃，那么云璃一定不是自然形成之物——难道是，具备完整法元的红莲焰，可以将沙土烧铸为云璃，又因此将法元分散入大量的云璃之中，使法元不再完整，所以后来的红莲焰不能再产生云璃。”
越君还禁不住感叹道：“分而合，合而分，红莲障这个循环之理，着实足够高明。”
荧煌叹道：“只是现在，我还没有想到如何靠外力逼迫红莲障的其他云璃消失。”
越君还思索道：“云璃也可以储存炎气是吗？如果炎气耗尽，云璃也会消失？”
荧煌点头道：“但一块云璃可以分出千万云烬，其储存的炎气之量太过庞大，纵使将上百片山林投入其中焚烧……可能也难以耗尽。”
“我有办法。”越君还忽然扬眉一笑，“白待这么多天，还不如跟你谈一段话——荧煌，你可真是太聪明了。”
荧煌笑道：“怎么，你出关了？”
越君还将手中的方诸捧到月光下，阖上双目，便见冰蓝的光芒骤然盛放，荧煌与海边的红莲卫都下意识抬手挡住双眼，半晌方平息下去。www.ýáńbkj.ćőm
没了白雾的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一滴水。
那滴水悬在越君还掌心之上，又渐渐凝结成冰，散发着森森寒气。冰滴之周，则又开始出现白雾与水滴。
“越三百岛，与海为伴，日听潮汐，所修功法招式，都是从海潮里感悟而出的。”越君还看着手中的冰与雾与露，眸中笼上一层回忆的光色，“儿时我自学功法遇到瓶颈，便回水境观潮听潮，后来真的领悟颇多，顺利进境直到如今。所以就以为，所有瓶颈，都可以靠观海来突破。”
海下虽有难以想象的可怕禁制，但对越氏之人来说，日日与海潮为伴，本身又是水属性修者，以自身水灵力模拟海潮自然是最容易也最轻松之道。
“今日才知，水的真意并不在海潮里，而在方诸。”越君还感叹道，“仅凭海潮来推断方诸，果然太狭隘了，怎可能得到答案？”
荧煌问道：“难道方诸与焰炬有类似的能力？”
越君还点了点头：“方诸‘取露于月’，我一直以为与海有关，但听你说完红莲障的循环方式，我才明悟，水与火有相同之处——火焰的生发需要炎精与炎气，而水的变化，则在于寒气。随着寒气的加重，水会从无色无形的蒸气，凝为露，再凝为冰。
“而炎气与寒气，亦有相通之处。炎气代表热，是为高温；寒气代表冷，是为低温。所以炎气与寒气可以相互抵消，因此水可以灭火，火亦能将水蒸发。
“昼暖夜凉，是以日光中可以取炎气，而月光中可以取寒气，这就是焰炬和方诸的能力。”
越君还说罢，手中悬浮的冰滴缓缓落下，竟渐渐没入她的掌中，直至无影无形。
荧煌惊撼地看着这一幕：“这是……？”
待方诸完全融入越君还体内，她才将掌一收，闭上眼细细感受了一番。
少年的发尾与衣袂在风中一荡一落，眼前的潮汐仿佛与之共鸣，随荡而涨，随落而退。
“我好像……”越君还睁开眼，似试探似坚定地将手伸了出去，向着海面，做出一个虚抓的动作。
潮汐的涨落忽然变得急促起来，渐渐拍出飞扬的浪花，而海面波澜迭起，不停地躁动、翻涌，最后竟掀起狂澜，荡天而起，又倾塌砸下。
海边的红莲卫纷纷抬臂挡下溅来的海水，在咆哮般的浪潮声中急切地围向荧煌身周：“城主，快走吧！这海浪……越公子他……”
荧煌却摇了摇头：“你们赶紧躲避，不必担心我。”
红莲卫明显不能放心，荧煌又用更肯定的语气道：“我不会受伤。”
红莲卫这才犹豫着退去了。
不止红莲卫，火境很多人都被这奇景惊飞了神魂。
红莲城中，甚至有许多人陆续赶出城外，只为一睹平生未见的旷世奇观。
城主府中，亦有不少人忍不住攀上高处，可惜被九丈高的城墙与山岳般的红莲障挡住，难窥端倪，都踌躇着要不要出城。
月侍用出此生最快的速度行了一次星术，便兴奋难耐似的匆匆呼朋引伴，怂恿了城主府所有府员，说错过这次就再没有下一次了，而后又好说歹说拉上星簇河与孤竹，急急忙忙出城去了。
一道浪柱直冲天际，仿佛要为月洗尘，落下时轰然如雷，仿佛要将陆地都震颤撼动。
荧煌忙为自己二人设下护罩，才免了被浇透的下场。
有趣的是，不少修为低微的海兽被这道大浪冲上岸边，竟未对陆上人类展露凶性，而是唯恐避之不及似的又逃入了海中，尽其所能地躲藏起来。
越君还骤然起身，衣袖随臂重重一扬，便有两道大浪从海潮中高高立起，一道冲灌红莲城南的红莲障，一道飞跃向红莲城北的红莲障，顷刻便将山岳般耸峙的火焰尽数扑灭。
从东面境司府，到西面晶焰山，火境几乎每个人都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一幕。
这……到底是怎样的力量？
就像它一日之间拔地而起一样，红莲障，又在一夜之间蓦然熄灭，毫无征兆，亦不见过渡。
只有红莲城附近的人看见，浪潮在扑灭红莲障后，并未退入海中，而是凝结成了厚厚的冰层，覆盖在土地上，而红莲焰也再未重生。
“用冰阻绝土壤里的云烬，焰炬和云璃落在冰上，夜里就无法重燃。”越君还收手道，“冰中尽是寒气，荧煌，你只要催动红莲障内云烬和云璃中的炎气，使其融化冰层，就可以将炎气耗尽了。”
荧煌也站起身，神色复杂地看了看越君还。
越君还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后脑勺道：“冰要是不够，我随时再添？”
荧煌却柔声道了句：“谢谢你。”
越君还顿觉受不起，连连摆手道：“这都是因为你领悟了红莲障的理法，不然不会这么轻松容易，应该感谢你自己。”
荧煌道：“但若没有你，即使知道了方法，我也无能解决红莲障。”
荧煌又深深看了面前的少年一眼：“承诺之事，我说到做到。”
越君还不及回答，荧煌便已转身行向红莲障，此时火焰尽灭，天地之间满是霜色，独他一人一袭红衣，在灼灼地燃烧、飞扬着。
像是合该由漫天月雪为他痴狂，去做那不顾一切的飞蛾，只为轻抚一次他的眼角发梢。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剑隐诀更新，第 96 章 四十九、鉴日烂霜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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