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花会过后没多久,就传出永宁公主不知怎的,惹得皇上勃然大怒,将她禁足了,任何人不得探望。
苏贵妃平日里备受圣上宠爱,前去求情,也一并被责骂了。
提起这永宁公主,百官们很自然地想到了去年的一件事。
淮阳王陆洵接到圣旨,回京述职。没曾想,晚宴上,被永宁公主慕容元姝一眼相中。这也难怪,陆洵本就容貌出色,仪表堂堂,年纪轻轻,又手握淮阳十万大军,出入战场,自是比京城中那些文人谋士多了几分男儿血性。
当时,陆洵回京述职,倾慕他的又何止慕容元姝一人。
但是,胆子最大的当属慕容元姝。
这位公主以前也不曾见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最多就是被苏贵妃宠的有些刁蛮娇气罢了,但皇室的公主,倒也有这个资本。
可一遇上陆洵,整个人都不对了,简直魔怔了一般。
在京师时,永宁公主就见天地往淮阳王陆洵下榻的驿站跑,送花花草草,送奇珍异宝,什么都有;见着向陆洵示好的贵女们,便想方设法地威胁、打压,搞得京师女子再无人敢向陆洵献殷勤。
后来,陆洵回了封地,据说这位永宁公主还缠绵病榻半个月之久,约莫一个月才缓过来。
永宁公主大病未愈,就去求皇上将她赐婚淮阳王陆洵。皇上原先是不肯的,可拗不过公主的决心。
永宁公主拖着病体,直接去殿前跪着,一跪就是一日一夜,最后,皇上终是点头应允了。
没多久,皇上赐婚的圣旨就下来了。
——为淮阳王陆洵和永宁公主慕容元姝赐婚。
其实,哪里是什么缠绵病榻半个月之久,聂暄和是知道内情的,分明就是慕容元姝寻求真爱,千里追“夫”,乔装打扮,偷溜出宫,直奔淮阳王封地岭平而去了。
这事放在寻常人家,都是伤风败俗,有辱门风的,更何况是皇室。
皇帝知晓这事的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立刻派人将公主抓回来,而主办这事的,正是她爹聂文崇。
名声都已经坏了,就算皇帝能封住悠悠之口,可当事人总是知道的,更何况,瞧这玩意儿一脸不值钱的样子,非要上赶着倒贴,慕容弘德心里想必也是糟心的。
你老子想方设法地想要夺了这最后一个异姓王的封号和兵权,你倒好,非要往他怀里钻。
好说歹说,怎么都不行,还想弄得满朝皆知,这老脸都不知道往哪里搁。
罢了罢了,到时候别哭就行了。
前些日子,迎接韦琨的定西军凯旋,设宴款待的时候,永宁公主慕容云姝并未参与,人家正沉浸在幸福之中,忙着筹备婚礼的事呢。
年初,淮阳王陆洵也应召入京,商讨大婚事宜。
这不是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么?永宁公主也是达成所愿了,大婚在即,怎么就突然惹怒皇上了?
看这架势,这祸事还不比上次的小,至少这回,听说永宁公主又用求赐婚时,下跪那招,跪到天昏地暗,结果皇上二话不说,命人将她直接拖回了她自己殿中。
爱哭爱跪爱折腾,将她禁足在殿内,她爱跪跪去吧,派专人看守,别在殿前丢人现眼就行。
众人还在私下议论纷纷什么事情能让皇上如此动怒,暄和心说,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重生回来了,知道了上一世陆洵最终会造反,她父皇又不管她了,最后她被陆洵亲手杀了祭旗。这一世,不想重蹈覆辙,死活都不肯嫁了呗。
话分两头说,四皇子慕容云嵘一路回来的时候,可开心了。
他手中把玩着女儿家的珠钗,又拿起桌案上一旁放着的九连环,摸摸这个,看看那个,这些都是他回来的时候,沿路搜寻的。
聂丞相闭目养神,心中冷嗤:这是打算把他家暄暄当小孩儿哄呢,暄暄怎么会喜欢这么幼稚的东西?暄暄喜爱看书,他为她在家里打造了一个全大盛朝最大的藏书阁,里面包罗各类古籍。
论起宠爱,还得是他,投其所好。
现在就让你再开心一会儿,待会到了京师城,你就笑不起来了。
早就有眼线,将近期京师城发生的事以飞鸽传信的方式递到他手上了。
那永宁公主又来整事了,上回是私奔去了岭平,这回是死活不愿意嫁淮阳王陆洵。这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咂舌,而且每次还闹得这般轰轰烈烈,不管不顾的。
当初,皇上本就不愿将永宁公主许配给陆洵,早就有消息传来,岭平并不太平,淮阳王府这些年似是蠢蠢欲动,皇上的铡刀正时刻悬在淮阳王府上空呢,就等着抓小辫子,到时候将淮阳王府连根拔起。
可这永宁公主就像被灌了迷魂汤,执意要嫁给陆洵。
这会儿,皇上金口开了,一言九鼎,岂容她儿戏?
聂丞相有点同情四皇子了,这回南下治水,让他见到这位四皇子办事能力有,做决定也很果断,对付贪官该杀就杀,不带一丝犹豫的,待人也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皇上喜欢他倒也情有可原。
可惜,摊上了猪队友。
永宁公主哭着闹着跪求皇上收回成命——解除她与淮阳王的婚事。
而那位苏贵妃爱女心切,也凑到一块儿瞎起哄,皇上不依,就在自个殿里闹着要绝食。
大概是那么多年的恩宠,让这位贵妃娘娘抖起来了,忘了自个身份,也忘了当初红极一时的惠妃是怎么死的。她要觉得皇上的权威是可以随意挑战的,怕她母子三人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原本,慕容云嵘是想带着一些小玩意儿,直接跟在聂相屁股后头,先去见暄和的,皇宫都不带回的。
要知道经过他这些日来的小心巴结和讨好,他自我感觉良好——聂相对他的态度已经由原来的面无表情,变得稍稍温和些了。
金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相信要不然多久,他就能先拿下聂相这根难咬的骨头,暄和最是孝顺,见到他这样重视聂相,一定会对他另眼相待的。
嗯……暄和很好,可惜就是待所有人都好。若是能只对他一人好,就更好了。
自以为得到聂相青眼的慕容云嵘完全没想到他在聂相眼里,是一个什么样可怜的存在。
马车刚到城门口,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李清就在那候着了,一上来就扯着聂相一旁说话,说话期间,聂文崇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在慕容云嵘身上剐了一遍又一遍,看得他心慌慌。
“四殿下,烦请下车吧。”聂文崇走到马车跟前,对着马车里的人说道。
“聂相,我们不是先回相府么?”
聂文崇眉头微蹙,谁跟你“我们”。那是我和暄暄的相府,不是你的,少挨我。
“皇上宣召我,你与我一道进宫吧。”
慕容云嵘眼底亮了亮:“父皇需要你,聂相赶紧去吧,莫要让父皇等急了,反正通报治水的事,聂相也是亲历亲为的,你禀告父皇也是一样,我先自行回府即可。”
嘿嘿,没有聂相盯着,没人跟他抢暄和的注意,暗搓搓小开心。
聂文崇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事关苏贵妃,你确定不与我一道进宫?”
慕容云嵘依旧摆摆手,不在意道,“母妃她搞得定,无需我插手。”
聂文崇:……
这对奇葩母子,是打哪来的,蜜汁自信。
“永宁公主拒婚淮阳王,这会儿闹到了殿前,苏贵妃不但不规劝一二,还与她一道绝食,威逼皇上妥协。如今,皇上勃然大怒,已将永宁公主禁足在殿中,苏贵妃也被皇上责罚。”聂文崇压低了声音,将事情和盘托出,又低声问道,“四殿下,你确定苏贵妃能搞定皇上?”
慕容云嵘闻言,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才缓缓道,“搞不定。父皇若是真生气了,母妃是没有半点法子的。”
“那你还不随我进宫?”磨磨唧唧的,耽误他行程。
“我不进宫,我去相府。”
“哎,你——”
慕容云嵘敛了笑意道:“聂相有所不知,当初元姝非陆洵不嫁之时,我就已经跟她阐明其中利害关系。她是女子,同时还是大盛朝的公主,她与淮阳王的立场不同。父皇雄才伟略,深谋远虑,为了避免重蹈前朝覆辙,先祖皇帝时期,下放的兵权早晚是得收回我慕容家的。”
“若是父皇没有这意思,当初元姝头一回提出要父皇赐婚时,父皇便应该欣然应允,毕竟以陆洵唯一异姓王的身份,元姝嫁过去也不算辱没了她。可父皇既然一口回绝,想都不带想的,说明父皇心中早就有了收回兵权,收拾陆家的意思。”
“父皇不同意赐婚,是基于对元姝的保护,他没有错。”
“这些父皇不好说得太过直白,但我这个做兄长的,当时已经将道理掰开揉碎告诉她了,她既然还是选择一意孤行,认定陆洵不嫁,甚至做出私奔岭平这事来,让皇室蒙羞,让父皇蒙羞,逼得父皇做出妥协,赐婚两人,那她就要对自己肆意妄为的行为负责。”
“她不是幼童,已到婚嫁年龄,她也是接受了严格的教育和教养的,该规劝的,我当初已经劝了,如今突然变卦,她将父皇放在何处,将淮阳王府至于何处?”
这么一番话说下来,倒是让聂文崇对这位四殿下感官好了不少,平时看他傻头傻脑的,一看就不是机灵的样,没曾想心里倒还算明白。
“母妃素来疼爱元姝,才将她养得无法无天,一再忤逆父皇的命令,这会儿,还捎带上了自己,一道威逼父皇。父皇乃九五至尊,岂是她们能左右的。”
“我若随丞相你一道进宫,便有了以南下治水之功绩相要挟父皇解除永宁婚约的意思。”
“我若不去,这事还好说,我要去了,一个不好,反而起到反效果,火上浇油了。”
聂文崇心里是被他说动了,但嘴上絮叨:“胆小怕事就胆小怕事,非要扯上这些。当初,打三皇子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那么冠冕堂皇作甚。
慕容云嵘老脸一红,嘀咕了一句:“那不是他老在暄和面前晃悠,还暗戳戳地说我坏话,没打他也喊打了,那我就真打了,他能怎么着了……”
“罢了,你不去就不去吧,替我回去和暄和报个平安吧,我先进宫一趟。”
“劳烦丞相大人了。”
听闻聂相进了宫,慕容弘德紧皱的眉头才舒展了些。
不过月余,他便觉得哪哪都不对劲,这些人没一个合他心意的。
朝堂之上那些人,御史们只知道抓着小辫子就不放,屁点大的小事都被他们说得仿佛捅了天大的篓子。
一有问题,文官们你反驳我,我反驳你,互不相让,群龙无首,没个章程来。武官们就更别提了,一个个跟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里。
你不问他们意见还好,只要问,就是臣愿领兵征讨。
打,打,打,也不看看国库丰不丰盈,百姓们愿不愿意迁离。
太监总管李清倒是忠心,处处替他着想,但关心来关心去的,不是他这个皇帝有没有吃饭,就是有没有好好睡觉!要是能睡得安稳,谁不想早些歇息。
慕容弘德正看着番邦诸部呈上来的书信,这扭扭捏捏的笔画看得他一阵头疼,还没有批注,读起来费劲。
恰此时,李清通报——聂相到了。
慕容弘德喜出望外,赶紧招来聂文崇。旁人只道他宠信聂相,颇有怨言,可满朝文武有谁如聂相这般极具才华的。
聂相年轻时曾自学多国语言。往年,大盛朝年节盛典,附属国前来上贡朝拜,都是由聂相陪伴其左右的。他才华横溢,又长袖善舞,为附属国与大盛朝之间的交流做出了很大的贡献。
倒不是说他大盛朝就没有精通外文的人才,只是,带一人就可以与四国有效沟通,他又何必找来四个翻译跟在他左右。
更何况,会翻译不算什么,还能精通各地风土人情,替他出谋划策,想到应急之法,这便是能耐了。
最重要的一点是聂文崇只有一女,连个义子都不曾有,从不站队,只效忠他一人,这样的人,他要是不用,还用谁?用户部尚书刘稷,刘家的人?那他更不用睡了。
等到君臣二人把番邦那点事处理好,并且下了圣旨传令下去后,慕容弘德才有空询问起聂文崇关于永宁公主的事。
他在等他替永宁公主求情,替苏贵妃求情。偏偏聂文崇一句废话也没有,静静站在他身后。
聂文崇心里想的是,就连四殿下都不掺和这事了,他一外人更没理由关心,我就等您老说,您说逮谁就逮谁,您说关谁就关谁,您说杀谁就杀谁。
左右这些人,跟我关系都不大。
最终还是慕容弘德深叹了口气,问道,“老四没跟你一道回来?”
“四殿下自告奋勇,替老臣回府报平安去了。”
“哦?他还有这份闲心,莫不是冲着你家暄和去的?”
聂文崇眼观鼻,鼻观心,淡定道:“臣说过,臣就暄和一个女儿,臣还想多留她几年,不曾想过将她婚配,还望皇上成全。”
“好,好,知道你疼女儿,孤成全就是了。”慕容弘德展颜道,“只是,你没跟老四说苏贵妃和永宁公主的事?”
“说了。”聂文崇略一沉吟,便将城门口慕容云嵘对他说的那番话重复了一遍,末了,还加了一句,“四殿下说,比起求情,他更不想让皇上为难,皇上乃是国之根本,先是一国之君,再是一家之主。以大局为重,他懂。”
慕容弘德闻言,沉默良久,许久才轻叹了口气,不置一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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