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还好,她尚且忍着隔壁每夜捣腾不休的声音,认真吃饭睡觉,养精蓄锐,坐等山箬领人杀过来解救她。然而多日过去,根本没个动静,她方觉山箬那边可能也出了问题,秦恪是做足了准备,狠心地要叫她求路无门。
想清楚这一点时,李绥绥就有些泄气了,开始寝不安席,食不甘味,当食物连续两日毫无变化的送进拿出,秦恪就亲自拎着食盒来了。
“花菇鸭掌,宫保野兔、槐芽温淘、五柳醋鱼,都是你爱吃的。”他一脸面无表情地摆着菜,又一腔和风细雨地报菜名,那模样颇为古怪。
李绥绥倚在软榻上翻着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秦恪也不恼,只淡淡道:“绝食这样幼稚的手段,劝你放弃,你要知道,你一顿不好好吃,你的贴身丫鬟便一日没吃没喝。”
“她们跟随我多年,我死她们为我殉葬,泉下有伴也不错。”李绥绥神情冷漠,声音里没有情绪。
秦恪嗯了一声:“反正你也两日未进食,不如今日便拿一个开刀。”他看着李绥绥隐住眼眸的长睫,顿了顿,带着商量地口吻又道,“就青萝如何?这丫头反正也没个规矩,我很是不喜,是该让她永远闭嘴了。”
李绥绥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眼角充着血丝,眸子深谙如海,风平浪静的海。秦恪看不出她的喜悲,但至少没有他想象中的愤怒。
李绥绥的沉默,让他微微皱了皱眉:“李绥绥,你要清楚,从前不是我拿你没有办法,我忍让你,是念着夫妻情分……”
“那还真是谢谢你。”李绥绥漠然地回着他,放下了书起身来到桌前坐下,望着一桌子菜有些倒胃口,但还是默默吃了起来。
她吃得很慢,动作很轻,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音。
她吃鱼的时候,会把刺全数挑干净才放进嘴里,她吃宫爆野兔那盘时,不吃莴苣不吃花生米,或许觉得不太雅观,她没动鸭掌,她吃冷淘的时候不会将面咬断……
他蓦地发现,他们成婚已经两年多了,几乎没有认认真真地一起吃过饭,更不知道李绥绥有这么多的习惯,连她喜欢吃什么菜,都是柏明告诉他的,这样的发现让秦恪心里一阵压抑。
一顿饭,李绥绥用了两刻钟有余,她无比乖顺地吃掉了整碗米饭,消灭了一半的菜,然后对秦恪道:“我只吃得下这么多,请秦三公子莫要为难她们了,跟了我这样的主子,是她们的不幸,请善待。”
秦恪没有回答,只默默地将碗碟放回食盒中,一句话没说就走了。两日未进食,这顿饱腹的刺激,让她胃中一阵胀涌,在秦恪走后,李绥绥就跑到盥洗房呕吐起来,她忽然有些自嘲,从前她老让别人把一桌子菜吃完,大抵这便是报应吧。
李绥绥想着那些卧薪尝胆的古人们,又开始为自己打气,关个静闭算什么,她又不是没被关过,权当捡个清静修身养性吧。她身份到底在那,秦恪不可能真的关她一辈子。
于是李绥绥调整心态又开始继续啃书,她老实了,秦恪也不用再亲自给她送饭,他似乎又忙了起来,连隔壁晚上的动静都少了。李绥绥心态是平静了,但到底关在这方寸之间不见天日,精神上也是饱受折磨,再加上活动一少饭量也渐小。
李绥绥的软禁变得没有时限,漫长这个词,开始让人难以忍耐。
——
元赫扬在京都逗留了近一月,因着蓟无雍一党死死压着岁币加成与青盐赋税,西夏人心目中的理想预算,在隔三差五地谈判中渐离所期。而元赫扬这个糙汉,也在屡次三番趋于白热化的唇枪舌战中失去了耐心。
他对大启太子的能力以及诚意表示怀疑。虽然好吃好喝地招待,虽然同意了加岁同意了开放青盐交易,但一个都没真正落实,他不能对太子发火,却毫不掩饰对九皇子蹬鼻子上脸,任九皇子送去的美人一个比一个绝色,任那送去的稀罕玩意一件比一件金贵,似乎都不足以抵消元赫扬的心生不满。
被太子委以重任的九皇子焦头烂额下,就动起了歪心思,继中秋宴江咏城对他嚼了舌根,他初初萌芽的那番心思,此时就更甚,于是一脸讨好献媚:“此次虽不尽人愿,但也是一个好的开端,过几年太子继位,十三王子也定登大统,到时候还不是二位的天下,怎样描补那都是一句话的事,不急于一时……”
元赫扬连个正眼都没给他:“当初谈合作的时候,你们信誓旦旦,可不是如今这副模样,逗弄本王子玩呢?”
当初太子与西夏密谋合作时,三司还没有分化成如今的模样,不过也是这次的谈判让人警觉,看似牢牢把握在秦仕廉手中的三司,如今在各司七案中已经有了很多不同的声音,而这都源于秦仕明一案后蓟无雍或多或少的安插,如此,这次谈判虽然大启也在妥协,但西夏所得也并不如意。
九皇子笑道:“自然不能让十三王子败兴而归,这件事上虽有遗憾,但还可以在其他事上进行弥补,不是么?”
元赫扬眼高于顶,回之以不屑:“就你送来那些庸脂俗粉,破铜烂铁?”
“呵呵,十三王子对这些俗物自然是看不上眼,可总也有入心入眼之人吧。”
提到这个元赫扬心里一阵不舒服,斜了他一眼:“是,可我来了大启这般久,却一眼都未见着人。”
九皇子一脸悠然:“想见还不容易,不仅让十三王子能见,还可以将人带走。”
元赫扬终于正眼瞧了瞧这位九皇子,浅灰的眸子闪了闪,兴味一声:“哦?”
九皇子也不卖关子,满脸堆笑:“十三王子也知道,我大启以女子温婉贤良为美,我这皇妹桀骜不驯,便是官家也拿她无法,就算她不见了,官家也不会深究。”
“可她如今嫁了人,我如何将她带走?”
“呵呵,十三王子可记得史上有位皇帝,心仪自家姑姑,这位姑姑生得姿色绝艳,皇帝为将她长留身边,于是想了一计。”九皇子看着元赫扬一脸的兴致勃勃,顿了顿又道,“此计便是,偷梁换柱,将这位绝色姑姑引入宫,还了一具宫女尸体回去,曰:姑姑已死。”
这个荒唐的故事源于刘宋第六任皇帝刘子业,元赫扬对中原历史不甚了了,所以更不知,这位奸/淫掳掠、昏聩荒诞的皇帝,仅坐了三年龙椅就被人除之而后快。
他只饶有兴味地问:“这不明摆着还回去的不是一个人,他姑姑家人也认?”
自然不认,这位姑姑的男人当即明白怎么回事,并制定了报复计划,可惜,终为刘子业所杀。这段九皇子没讲,只道:“臣子如何同君抗衡?再则,我们行事无须同这位皇帝那般明目张胆,只需悄悄将人绑了,秦驸马就算有所怀疑,但没有证据,何况,他们的关系并不算和美,自然不会大动干戈。十三王子将人带回西夏,她还不随你处置?”
虽然他原计划,是先煽动这两口子和离,再名正言顺地送。他对秦恪话都说得那样明显了,一般男人怎会容忍这样不堪的妻子?可秦恪与李绥绥那边却风平浪静,但他已稳不住元赫扬了,如此,话先放出来安抚着吧。看着元赫扬渐渐浮起笑意地唇角,九皇子不仅先松了一口气。
元赫扬又问:“她好歹也是你妹妹,九皇子舍得?”
“我虽然舍不得我那皇妹,但与十三王子的兄弟情谊相比,那就实在不足道也。”九皇子心道,妹妹又如何?他们之间的仇恨,可不止金鸾宫那一次。
虽然那句“兄弟情谊”让元赫扬嗤之以鼻,但掳走李绥绥这个提议深得他心意,于是又勉强按捺着性子等。
九皇子大抵是没想到李绥绥会被关起来,又是一连几天在李绥绥常出入的地方蹲守,却连半个影子都没见到,元赫扬一想到李绥绥就心痒难耐,每日都会催促,九皇子不免有些急了,于是又跑去找江咏城。
江咏城听完他的想法,那是精光直冒,拍着胸口保证,说引出李绥绥太简单了,于是开始了轰轰烈烈地计划,所谓的计划,简单又直接,一把大火点了李绥绥的清风池馆,倒是符合江咏城狂妄的做派。
清风池馆李绥绥交给花了心思收揽来的陈建舟打理,说明她的看重程度,失之,以李绥绥的脾气,那肯定是要暴跳如雷不依不饶的。
这件事江咏城做得谨慎,毕竟纵火之罪太大,但天塌下来,还有九皇子和太子顶着,于是这把火带着江咏城对李绥绥的积怨,从酒窖燃起,烧得熯天炽地,酣痛淋漓。
重楼复阁的清风池馆整整烧了两日,火势之汹涌,连救火队都无能为力,好在,清风池馆临河,周边没有其他建筑,才不使连带损失更重。奇书屋
这场大火,没有引出李绥绥,却引来了秦恪,他看到了紧抱账本六神无主的陈建舟,还看到了兴味观火的江咏城,眉宇又渐渐拧紧,好半晌才对着松隐道:“查。”
松隐看着那烧得框架都开始坍塌地房子,不禁有些汗颜,但还是应下。
这场大火在京都闹得沸反盈天,而消息却止步在掩香园外。
当秦恪去探望多日未见的李绥绥,这个被人阴了一把的人儿已经暴瘦一圈,原本就苍白的皮肤此刻就有些吓人。
男人阴着一张脸,十分不悦:“不让你绝食,你就插科打诨应付么?你什么时候才能学乖?”
李绥绥倚在软榻上,腿上搭着一条羊毛毯子,一只手按在手炉上,一只手捏着书,目光不离书本,只淡淡地回道:“不许骂,不许逃,不许闹腾,不许不吃饭,也不许伤害自己,秦三公子的这么多不许,我都做到了,还不乖么?请问,你何时放人?”
秦恪眸子幽暗,凝视着她,半晌才道:“等你什么时候真的没了这些念头,再说。”
李绥绥轻声叹道:“你已经有一个沐琳儿了,何须又把我变成她。”
秦恪默默不言,于是李绥绥再次让步:“如你所愿,我尽力,那么请问,我可以见见她们么?”
“李绥绥,别再想耍什么花样。”秦恪见她连头都没抬一下,唇边不禁荡起一丝愠怒,“她们连同山箬都被关着,别妄想有人救你,你看看你消失了这么多日,你的蓟家兄弟,你的齐衍,你的追求者们,有人对你问津么?”
“所以呢?”
“所以?”秦恪笑了,“所以你要明白,贪你色相者,却不会为你搏命。”
李绥绥神情略滞,眼里划过一丝笑,她今日正好在看《劝修行文》,其中一段说:人人爱此色身,谁信身为苦本,刻刻贪图快乐,不知乐是苦因。
倒是贴合的很。
秦恪将食盒放在桌上,把饭菜一一摆好,又道:“是要我看着你吃,你才能好好的是么,那行,我守着你,你过来。”
李绥绥抬眸看向他,大好一会,才起身坐到了桌前,慢腾腾地拨着饭。
这顿饭,李绥绥吃了半碗白米饭,却没有动一筷子菜。秦恪见她放了筷子,无名火又起,抓着她的手腕又要训斥,一眼却触及她掌心的斑驳,这是在落香山,李绥绥为救他而留下的,小小的掌心,疤痕累累,刺得他眼中生疼,他终是没有再说什么。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笑乱浮沉更新,第 88 章 第088章 笼中鸟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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