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也不想要那个编织箱了。
他想,反正是没用的东西,里边就只有几件衣服和几份证件,于他而言一点价值也没有。
这么想着,他甚至有些懊恼自己刚才为什么要为了个碍眼的破箱子叫住那个人给自己找麻烦。
可是这会,那人却反过来追问他:“既然是你扔的箱子,那娑由呢?”
五条悟已经不打算理他了,当然也没有回答他。
他的脑袋好像自动过滤稀释了某个答案,以致于对方的声音落在他耳边都变得缥缈了。
可偏巧少年还在用那般死寂的声音问:“你为什么会有娑由的箱子?又为什么要扔掉它?是她交给你的吗?那她为什么要交给你?”
他的话音刚落,五条悟就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
咔嚓一声,非常响——
就像将自己的獠牙狠狠咬碎了似的,五条悟的表情算不上好。一边感受到糖果在唇齿间化开。
碎开的糖块边缘尖锐得像玻璃,好像某一秒就刺破了他的舌头。
他尝到了一点铁锈味,却只能混着甜腻的糖浆一起咽下。
与此同时,他用刺冷的眼神凌迟对方,仿佛在对他说:
不准问。
对此,少年张了张嘴,雾气从那条围巾下淡淡漫开。
片刻后,他动了动提着箱子的指尖,用很轻的声音说:“我已经在东京找她很久了……”
就此,空气里有一种逼仄的冷硬感。
五条悟像被冻住似的,稍显僵硬地站在原地。
他生来就有个聪明的脑子,也有双好用的眼睛,但现在他讨厌这些硬件的好用。
因为它们根据看到的,以及以往的情报,自动在脑中罗列出了这个人的信息。
织田作之助,和那家伙住在一起的男生,说走后会把钱和房子全部留给他。
对此,五条悟的烦燥感又开始蹭蹭蹭地涨,他咬了咬糖棍,一边张开食指和中指,像夹烟一样,将其拿出来,很不正经。
当然,他的语调也很轻浮:“作之助是吧?”
显然,对方一愣,似是诧异五条悟会知道他的名字。
他看上去也不习惯五条悟这样自来熟的称呼,便淡淡地补充了一句:“在下姓织田。”
但五条悟漫不经心道:“无所谓。”
姓织田又怎样,叫作之助又如何,反正对于五条悟来说,姓名只是个称呼,没那么多讲究,更何况是一个他既不喜欢又不在乎的人。
所以这会,他反倒能将所有的烦躁与不快都扭成某种不附带任何情绪的亲昵:“我就叫你作之助了~”
结果自己的声音一出口,五条悟就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但他诡异地觉得这种感觉还不赖,至少当下,他能以这样不着调的口吻轻快说出这句话:“我也不知道那家伙去哪里啦。”
意外的,名为织田作之助的人并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
反倒是五条悟因此感到了些许稀奇。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了兴味的笑,问:“你是在找她吗?”
织田作之助点了点头。
安静了会,他继续说:“她几个月前让我来东京找她,但是她不见了,我已经在东京找了她几个月了,今天才在垃圾桶旁边看到她的箱子。”
语毕,他似是在用眼神询问五条悟。
五条悟微微仰起下巴,目光不知道有没有落在对方身上,笑着说:“很遗憾,我捡到这个箱子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说着说着,他还将墨镜拉下了点,蓝色的眼睛无辜地眨啊眨,似是在说,他可没有说谎哦。
对于这样的答案,织田作之助也没有再追问什么的意思。
他只是安静了会,随即淡淡地道了句:“这样啊,那打扰了。”
而五条悟站在原地,看着对方转身踏雪离开。
那个少年每一步都走得很稳,但留下的脚印又很轻,那抹提着编织箱的身影被落下的雪花渐渐模糊。
五条悟不想看他,便低下头去,静默地踢了踢雪。
踢着踢着,柔软的白絮附在他的鞋尖上。
他蹙起眉,觉得烦。
这个时候的少年人无比骄傲又臭美,是会注意外表形象的年纪,五条悟也不例外。
他像个普通的男孩子,此时此刻万分嫌弃雪花的颜色缀在上边弄花了他好看又昂贵的鞋,看上去很碍眼。
但是轻轻一抖,那些雪花又像长了脚似的,一骨碌全都滑了下去,融入了脚下的纯白中,没留下一丁点痕迹。
对此,五条悟又蹙眉。
他心想,爷的鞋老贵老好了!你能沾上我的鞋是一亿片雪花中才会有的福气,是亿分之一的幸运!竟然还溜得那么快!
没由来的怒气致使他站在街边呲牙咧嘴,像只炸了毛又无处抓挠捣蛋的坏猫。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发泄的方式——他开始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的脚边瞧,势必要找到刚才那些让他恼火的雪花好好教训它们一下。
对于这种只有冬天才会出现的玩意,五条悟觉得最大的惩罚莫过于让它们非自然融化——所以,他要让它们消失,它们太小太脆弱,他甚至不需要打火机,只需将其捧在手上或含进嘴里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觉得这是个很不错的报复计划,以致于笑得露出了稍尖的虎牙。
可是,半晌后,白发的少年却整个人都呆在了那里,以冻僵似的姿态,表情一片空白。
因为他找不到那些沾过他鞋的雪花了。
它们太小,而雪地太白太大,纵使他有双比世界上所有人都好使的眼睛也找不到它们了。
但是他不想认输。
他人生中就没「认输」这两个字。
于是,他蹲了下来,把手中没地方扔的糖棍又叼回嘴里,并开始拿手在雪地上摸,好像这样就能找到似的。
不多时,有路过的女孩子上前来搭讪:“帅哥,丢了什么东西吗?需要帮忙找吗?”
五条悟闻声抬头,雪落在了他眼睫的咫尺之遥,少年眨了眨,眼底有种近乎茫然的无措。
他张了张嘴,扯成了一个笑:“谢谢啊,我没丢任何东西。”
那些少女不禁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就此,他慢条斯理地站起来,拍了拍冻得通红的掌心,同她们挥手告别。
手机没电了,又没带手表,五条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更要命的是,无聊再一次侵袭了他。
他从小到大简直恨死这种无用又令人抓狂的情绪了。
可是没法子啊,人类的身体一闲下来就爱分泌无用的激素企图支配所思所想,五条悟讥诮这种机能,一边用茫茫的目光随便往街上扫了一眼。
再买点东西回去好了,送给杰和硝子。
他想。
偶尔当一次圣诞老人也不错。
硝子的话就送烟或酒好了,杰的话……
五条悟将目光落在街边的书刊上。
啊,井上和香出写真集了吗?
他一愣,随即一个机灵,哒哒哒地跑过去,随手拿了两本最新的。
买这个送给杰好了!
他想,一边将糖棍扔在书刊边上的垃圾桶里。
结果,抬眼,就见店老板拿调侃的目光看他。
可五条悟大大方方地对上他的视线,不以为然。
他甚至还买了些小孩子才会买的宝可梦贴纸,哼着歌付了钱。
就在这时,身边传来熟人的声音:
“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吗?五条。”
他一看,是位身长腿细的漂亮女性。
那是一级咒术师冥冥,是他们的前辈,其实力不容小觑,他们经常在任务中打交道,是个为了钱到处跑的家伙。
现在会在这里碰上她五条悟觉得有些
稀奇,但他并不是很在乎。
对于这个人,他扬起了不着调的笑,同她打招呼:“是冥小姐啊,圣诞快乐呀~今天还在出任务吗?真辛苦呢!”
对方不置可否,也没有回以祝福,只是微眯着眼,轻柔地笑,打趣他:“我之前还听硝子说你好像有喜欢的女孩子了,如果被她发现你买这种东西的话,人家可能会不高兴的。”
闻言,五条悟一愣。
片刻后,他从店老板手中接过那个装有写真集的纸袋,笑得无比明亮:“不会啦,那家伙不会知道的。”
许是没料到随口一说的话题会得到这样大大方方又奇怪的答案,名为冥冥的女性几不可察地转了转眼珠子,似是在判断此话的真伪。
不过是真是假她都不在意就是了。
她只是闲来没事维持一下业务人脉罢了,所以这会还能顺着他的话继续聊:“别这么自信,女孩子在这方面可是很敏感的哦。”
对此,五条悟微微眯起眼,似是在认真思考这话的正确性。
没几秒,他就得出了一个一本正经的答案:“可是我觉得她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在意的。”
这叫冥冥终于多看了他一眼:“那她真是个迟顿的孩子呢。”
“是哦。”
五条悟插着兜,抖了抖腿,看上去轻浮又不正经,叫人难以从他那张洋溢着明快答容的面上看出什么来:“和冥小姐你一样是个喜欢钱的守财奴呢,是那种只会请我喝买一送一的汽水的类型。”
“是吗?”冥冥说。
她也不在意五条悟说她是守财奴,同这位五条家大少爷打过交道的人都知道这家伙说起话来向来不客气,但他钱多啊,以后可能还会合作到呢,就这一点而言就能叫冥冥原谅他了。
于是,她只是笑:“听起来很有共同语言啊,那什么时候介绍给我认识一下?”
“可以呀!”
恰逢马路外有汽车慢慢开过,因内外温差蒙了层雾的车窗倒映出五条悟笑嘻嘻的侧脸:“有机会的话。”
不多时,与冥冥告别的五条悟踏上了一辆回高专的公交车。
他实在不想走了,也不想耗咒力瞬移,但一时间又拦不到计程车,就挤上了公交,还幸运地坐上了一个位置。
可惜的是今天东京的交通有点堵,五条悟坐在位置上抬眼看窗外,见天色渐暗,整个城市仿佛都被点亮了。
时间已是傍晚。
城市的十字路口开始有人流涌动,街道也开始闪烁着骤缩骤扩的光点。
有大片暖黄的光晕透过街道两旁的橱窗洒出来,温暖了落了雪的水泥地。
这时,公交车在一个站前急刹车,五条悟猝不及防,额角撞上车窗。
老实说,不痛,毕竟他开着无下限术式,但烦的是,架在鼻梁上的墨镜随着惯性的一撞,就给从脸上滑下去了。
五条悟下意识想去接,但不久前买的东西全堆积在身上,这会一动,就窸窸窣窣全要滑下去,他嘁了声,觉得好烦,想全部扔掉。
但一看,写真集,两瓶红酒,还有糖,哪一样都不是该扔的东西。
他这才泄气地作罢。
与此同时,那幅墨镜落在了车厢的走道上,恰好车门处涌来一堆新的乘客。
眼见他们没长眼睛似的抬脚就要踩,五条悟的唇角抿成一条线,直接伸出老长老长的腿挡在那,叫那些乘客不仅踩脏了他的裤子,还差点被跘倒。
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随之响起,转头一看,却刹时消了声。
因为白发的少年上挑眼角,瞳仁微竖,拿那双极具压迫感的六眼面无表情地瞪他们:“再敢动一下试试。”
就此,空气好像被抽空,无端觉得窒息。
车上死寂下来。
前边的司机不明所以,还在喊乘客赶紧往后走,五条悟这才倾身伸手去捡自己的墨镜。
捡起来后他就收回了脚,车厢里的人这才心照不宣地重新流动起来。
哈?你说那些角落里的老鼠声?
他才没去管呢。
他只是重新戴上墨镜,开始想最近什么时候有空去考个驾照。
他的车技可好啦,打从脚够得着油门车刹就喜欢乱溜进车里玩现实版跑跑卡丁车,现在没事也总爱在高专附近的山路上飙车,至今没出过车祸。
这么好的技术却出于年龄不够没去考驾照而要在这里挤公交车,想想都憋屈。
这个时候,外边的雪越来越大。
空气仿佛蒙上了一层朦胧的白纱,模糊了远处忽闪忽亮的灯光。
五条悟有双好眼睛,墨镜并不阻碍他看夜晚的景色。
窗外的灯光随车的连成一条起伏的线,这个圣诞夜因为这场雪而显得浪漫起来。
没过多久,五条悟又看见了织田作之助。
细碎的雪花落在他的肩上和发间,那个少年提着那个箱子,独自一人走在街上,像个风尘仆仆的旅者。m.ýáńbkj.ćőm
正好他觉得饿了,理所当然的,他趁公交车在等红绿灯时就跳下车。
与此同时,前边的织田作之前好像也注意到了五条悟,但只是点了点头,就不再理他了。
倒是五条悟提着大袋小袋的站在那,安静地注视对方,不知在想什么。
等到那人的身影又要消失了,他才突然拔高声音,隔着雪幕朝织田作之助喊:“几个月了,你还要继续找吗?”
这次,织田作之助没有回答他。
也不知是不想理他还是单纯没听到,但不管哪个答案都叫五条家这个本性高傲的大少爷有理由感到不快。
他像个小孩子一样,有些郁闷地撇了撇嘴。
但很快,他就翘起了嘴角,踩着轻快的步子追了上去。
因为他想,那个叫织田作之助的小子让他心情变差了,他可不能放过他。
为此,欺负打趣也好,报复捉弄也罢,小心眼的五条家大少爷又正好太无聊了,他想给自己找点乐子,而这个乐子他要从那个小子身上找回来。
于是,他自顾自跟了上去,一开口便很大方,说:“作之助,我请你吃个饭吧。”
一时间,少年轻扬的声音像飘飘然的雪,带着属于冬季的干涩,回荡在空气中。
织田作之助用余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
那个眼神既不惊喜也不期待,仿佛五条悟的存在只是团透明的空气。
五条悟却也不在意,他的脾气好像突然诡异地好了起来。
就像打定主意要跟着去玩乐一样,赶在对方拒绝前,白发少年就发挥出平日与夏油杰插科打诨的热情,对织田作之助故作亲昵与熟稔:“我叫五条悟,也认识娑由,几年前就认识那家伙了……”
对此,织田作之助终于有了点反应:“我知道你。”
五条悟一愣,就听对方的声音波澜不惊:“我之前看到娑由在家里看你的照片,有很多,她特地买了个相册,把它们一张一张都装里边了。”
“——没想到啊。”五条悟的声音略带惊喜。
与此同时,他漂亮的眼珠子转了转,还剥了几颗糖进嘴里,面上是违和的薄凉。
片刻后,五条悟跟着织田作之助进了一家暖色调的咖哩店。
他的眼睛全程准确地落在对方手中的编织箱上,咧开一个笑嘻嘻的弧度说:“作之助君,提得累不累,我可以帮你提哦。”
他想,如果织田作之助敢拿给他,他立马就提着箱跑,叫他再也找不到这个箱子。
但织田作之助没有上当。
他好像打定主意忽略五条悟了,不管是五条悟跟着他进了咖喱店,还是因编织箱在他耳边烦人地念叨了一路,他都视若无睹。
五条悟便觉得有些无趣。
同时,在织田作之助的对面落座后,他心血来潮的热情就消逝得差不多了。
他觉得织田作之助真是个无聊透顶的人,要是同他呆久的话,脑子肯定也会变成苍白一片吧。
真不知道那家伙为什么会喜欢和这样的人住在一起。
五条悟这般想,表情又开始变得索然。
他突如其来的兴致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索性懒得装了——说到底,浪漫的圣诞夜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男人面对面共进晚餐啊?
织田作之助说不定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只点了一人份的餐,也没有将菜单给五条悟的意思。
倒是服务员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俩间陌生的氛围,便多给了五条悟一份菜单。
五条悟随手打开一看,哇,都是咖喱。
但他不喜欢吃咖喱啊。
他现在走还来得及吗?是他说要请客的,如果这会走了,人家多困扰啊。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五条悟恶劣地想。
好在最后他没做这样没品的事,因为他觉得织田作之助应该也不在乎,所以这样的事也变得没必要了。
五条悟干脆点了份甜咖喱。
反正回去后还有快乐的圣诞派对,现在先随便吃点。
然后他发现,对面的少年在等餐过程中透过玻璃窗,一直在望马路对面的一扇橱窗。
五条悟一看,发现那是一家卖洋娃娃的店。
不等五条悟开口,织田作之助突然就说:“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个圣诞礼物,是一块墓地。”
对此,五条悟一愣:“什么啊?这是什么诅咒人的圣诞礼物?”
五条悟这个人说话总有一种神奇的魅力——他总能将话语控制在挑衅与嘲笑之间,虽不致于叫人憎恶,但也达到了能叫人七分烦厌的程度了。
就像现在,他毫不留情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你被耍了啊!”
可是织田作之助不恼。
他只是以一种稍显困惑的眼神看向对面的人:“很好笑吗,五条先生?是娑由送我的。”
五条悟的笑声刹时就像卡了壳似的,他呛得开始咳嗽,咳得眼角和鼻尖都有些红。
也许是那副样子太惨太狼狈了,织田作之助迟疑了两秒,便倒了杯水给他。
五条悟一杯温水咕噜咕噜下肚,缓了点。
最后,他只给个这样的评价:“真是个适合你们的礼物。”
织田作之助赞同似的点了点头,他的目光又落回对面的橱窗上了:“所以我也想送娑由圣诞礼物。”
五条悟对这个话题兴致缺缺,只道:“那就买呗。”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好像默契地忽略了收礼人的失踪,在这个话题上达成了某种共识。
很快,点的咖喱上来了。
五条悟咂舌,惊叹织田作之助那份变态辣辣得同他颈上那条围巾一样红。
他下意识扯了扯自己毛衣的高领,结果就摸到了衣领下边那道曾经被咒具碎片扎出来的疤痕的质感。
他瞬间觉得烦燥,导致这一顿甜咖喱也没吃几口。
结束晚餐后,织田作之助真的跑到对面去买了洋娃娃。
五条悟跟了过去,一边疯狂向织田作之助嫌弃那家咖喱店的难吃。
织田作之助好像也这样觉得,在五条悟表示自己做的肯定都比他们家的好吃时,他没有反驳。
在织田作之助去付洋娃娃的款时,五条悟就站在橱窗外发呆。
橱窗里,空了一个位置,被织田作之助买走的洋娃娃旁边只剩一个洋娃娃,此时此刻正坐在那对他微笑,孤零零。
这时,五条悟看见橱窗上隐约映出一个小个子的身影。
黑发,蓝眼,蓄着一头漂亮的姬发,还穿着一身形似和服的衣裙和短靴——从外表看来是个年龄不大的小女孩,正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五条悟低头一看,就见那个小孩子眨巴着又大又漂亮的蓝眼睛看他。
她好像也不太怕生,开口就问他:“刚才那个大哥哥为什么不把另一个也买走呢?”
五条悟一愣,就见她抬手指了指另一个洋娃娃,软声软气说:“他们明明是在一起的,你们为什么要将他们分开呀?”
“不需要另一个呗。”五条悟含着糖,冷淡地回答她。
闻言,那个小孩子看上去很难过的样子:“可是,这样两个洋娃娃都会难过的,就像阿路加和哥哥分开,或是和拿尼加分开一样。”
见此,五条悟没什么反应。
他并不打算哄这个莫名其妙的小孩。
老实说,五条悟觉得自己不算多温柔或懂得怜惜什么的人。
他从小生在御三家,没有兄弟姐妹,身边也没什么同龄的小孩一起长大,这份如众星捧月的独一无二致使他养成了某种极度自我的性子。
所以,他从来没怜惜过什么人,更没有哄过人,以前都是别人哄他,哪有五条家小少爷哄人的道理。
这会,他也只是下移瞳孔,将目光落在对方尚且稚嫩的面孔上。
看着看着,他感到了诡异的违和,但细心又好像寻不到什么痕迹。
他便挑着眉问她:“小鬼,一个人?”
小女孩摇了摇头,眸光亮亮地笑起来,指了指前方的拐角处:“不,我哥哥在那里给阿路加买吃的。”
五条悟冷淡地“哦”了声,用听起来不算温和的语气说:“大晚上的不要乱跑,乖乖回你哥哥身边去。”
小女孩点了点头,弯着嘴角笑。
她说:“不是乱跑,阿路加和哥哥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的,我们是来找妹妹的。”
言毕,她踩着靴子哒哒哒地跑远,一边说:“大哥哥你长得好漂亮,和我哥哥一样漂亮。”
这话五条悟爱听,只要是夸奖他都觉得受用。
但他无比骄傲地想,哪个男的谁能有他好看啊?
这个时候,织田作之助提着包装好的礼袋出来了。
五条悟收回目光,看向他,安静了会,他突然指着另一个洋娃娃,学着方才那个小孩子的口吻说:“把另一个也买回去呗,他们明明是在一起的,你们为什么要将他们分开呀?你好狠的心哦!”
“……”
不久后,织田作之助真的提着两个礼袋回去了,因为五条悟死缠烂打,硬要他把另一个也买回去,对此,他甚至不惜自己掏钱也要把那个洋娃娃塞给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便将另一个也提回去了。
要回去的时候,不知为何,五条悟还跟着他。
他一路跟着那个少年到了电车站。
好在五条悟还惦记着自己的圣诞派对,并没有打算跟着织田作之助一起回横滨。
他只是站在车站里人来人往的人流中,安静地看着那个少年投票过了闸门。
车站里的光的晃白晃白的,五条悟逆着人流,站在距离闸门几步之遥的地方。
这是一个能叫织田作之助听到他声音的距离。
五条悟如此判断。
这会,他索性一点都不装了,连叫起对方的名字都觉得虚伪得想吐。
于是,他一开口就很冷漠:“喂,我说你,不要再找她了……”
织田作之助闻声看来。
闸门之外,银发蓝眼的少年被穹顶上冰冷的灯光笼罩,其轮廓苍白冷硬得像一座神祗雕像。
区别在于这尊神祗笑了——
他微微眯起眼笑,眼珠子在墨镜后骨碌骨碌地转:“她已经被我杀掉了。”
就此,车站里的喧嚣好像被一片无形的玻璃隔开。
织田作之助逆着人群,站在原地,透过人群的间隙盯着五条悟。
说出那话的人似乎在回想当时的场面。
那一定是一件很欢悦的事情,因为白发少年张开的指尖点在下巴处和嘴角上,好像试图掩饰自己脸上近乎快意的笑容。
他们不远处,数量电车轰隆隆地驶过,圣诞节的红与白也充斥着这座人流量庞大的车站。
与此同时,五条悟也在观察织田作之助。
他猜想织田作之助会是什么反应——惊讶?生气?难过?
他将所能想到的负面情绪都在脑中过了一遍,最后得出了一个结论:如果织田作之助要动手报仇的话也可以,不过这家伙打不过他,所以,到头来还是五条悟的大胜利。
这么想着,五条悟差点要高举双手撒花花了。
然而,织田作之助很平静,甚至连一点动静都没有,只是安静地看着他。
五条悟不禁一愣,起初他以为是对方没听清,便耐心地又重复了一遍:“她被我杀了哦。”
这次他很确定织田作之助听到了。
可是,少年依旧很平静。
五条悟安静了一秒,咬碎了嘴里的糖,又说:“就是几个月前的事,你们的京都之旅因此泡汤了呢。”
但是,少年依旧没有反应。
五条悟扬起的嘴角不禁开始下垂,混杂着尴尬、困惑以及不可名状的失落。
有生以来第一次。
这致使他的肩突然垮了下来,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到了一样。
同时,他有种自己在唱独角戏的挫败感,
他就站在那,被无数人擦着衣角走过去,半晌后,他才问织田作之助:“不想报仇吗?”
好在这次,那个少年回答他了:“我和娑由都是杀手。”
以此为由,织田作之助终于动了起来。
但也只是摸了摸那条红围巾的程度。
他的声音依旧很冷淡:“杀手不会帮杀手报仇,成为杀手的时候我们就想过有一天会被人杀掉了,所以报仇什么的没有意义。”
对此,五条悟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他觉得这个理由可以,很符合这些社会毒瘤的劣根性。
其实对于杀了她的这件事,五条悟并没有愧疚,也不感到难过,他甚至觉得她有点活该。
所以当下织田作之助的态度叫五条悟又笑了起来。
他得恭喜织田娑由才对,活在这世上这些年,到来头死了都没人为她难过或为她报仇,对她来说一定很成功。
思及此,他觉得整个人又轻快起来了,他好像回到了白天扔掉那个编织箱时的好心情,他甚至想和织田作之助来一个热情欢快的大告别。
但在此之前,五条悟忍住了。
他又问织田作之助:“想要尸体吗?”
这次,少年点了点头。
五条悟的笑容却咧得更大了。
下一秒,他像宣布什么大事一样,欢快地笑:“真可惜,没有哦!”
织田作之助也不失望,语气平平:“这样啊……”
五条悟突然就觉得更无趣了。
他垂下眼,光影在他面上流动。
片刻后,织田作之助也不追问他,只是同五条悟告别。
五条悟安静了会,便也转身离开,决定去开自己快乐的圣诞派对了。
但也是这一瞬,有什么尖锐刺耳的声音响了起来,随之而来的,是车站里人们的尖叫声。
五条悟在瞬息间回头,就见一枚子弹堪堪停在他额心的咫尺之遥。
眼帘中,那个少年执着枪,眼中的杀意像一把刀,冷冷地刺向了他。
不知为何,五条悟的瞳孔开始颤动。
他的眼底升腾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
与此同时,车站里的人群因这一枪开始骚动混乱,他们却平静地站在闸门的两边,视若无睹。
须臾间,有人撞到了五条悟,他的墨镜松松垮垮地落下来,还没来得及接住就被暴动的人流踩碎。
但这一次,五条悟甚至笑了,笑得很狡猾很得意。
他像一个终于抓住了猎物尾巴的猎人,没去管那幅墨镜,而是抬手抓住了那枚子弹,然后摊开,兴味地问织田作之助:“不是说不会报仇吗?”
“嗯,作为杀手,不报仇。”
回答他的是这样的声音。
“但是……”
礼袋,编织箱……少年将手中所有的东西放下,只剩一把漆黑的手|枪。
“作为同居人……”
警笛响起,有安保人员赶来开始疏散人群。
而织田作之助当着所有人的面,拿着枪,死死地看着五条悟,面上寂冷一片。
“作为喜欢她的人……”
明明拿枪的手很稳,表情也很平静,可是他的一字一句都开始颤抖。
“把她……”
“把娑由……”
“把我的家人还给我。”
就此,五条悟眼中那层薄雾般压抑的蓝终于被戳破,开始粼粼晃动。
也是这个时候,五条悟才垂眼,去看地上那些被踩得稀巴烂的墨镜碎片——
然后,他抬手,掩住了自己的眼睛,像个小孩子一样,满含无助与不知所措:“那谁能把它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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