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秋听到那玄衣少年极为认真的话,侧过头来,不再望向赵无穆离去的方向:
“你想做王?”
“做,继赵武王雍之后的,赵国之主?”
他的话语带着讶然。
这话放在任何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上,都无异于是异想天开。
但。
偏偏是秦政。
赵武王雍留下的馈赠,恰恰点燃了这个少年压抑了足足十多年的心火。
因此,季秋有些沉默。
“放眼九州,赵氏裂土封疆,割据一地,乃是最为古老的七大国度之一。”
“即使你继承了赵武王雍的血,继承了他的正统,但想要成为新王。”
“你觉得,是开口便能做到的事情么?”
季秋并没有正面回答秦政,他只是平视前方,用着平静的口吻,前去质问他,是否心中有策。ýáńbkj.ćőm
没有什么事情,是心血来潮,一念之间就能功成的。
如若没有为之付出千百倍努力的决心以及筹划,绝然不可能做到。
哪怕对于秦政的命数有所了解,但这可不是什么马虎之事,若只是想张张口就能当王,那这天下的王侯贵胃,怕不是早已便贻笑大方了。
一介质子,哪怕得正统之‘鼎’,前路亦是千难万难。
想要当王。
就得看,你到底能不能扛得住了。
“器不利,可借。”
“术不精,可练。”
“法不强,可学。”
“道不通,可悟!”
“但先生,时不我待,命由天定,运由己作,如今无穆君觊觎赵氏先王的传承,已是与我水火不容。”
“我秦政不过一介质子,西秦不容,为赵所斥,哪怕我母曾贵为王血嫡系,如今被我所累,依旧只能居于这陋室之间,受此折辱。”
“与先生修行一年余载,其实政最想要的,就是握住能够改变一切的力量,扭转如今局面!”
“眼下天时已至,我有赵武王雍的权柄象征,更有代表正统的眉间王血烙印,哪怕赵无穆为其嫡子,但以他的权威,也未必能压服偌大赵国。”
“上将军赵五灵,大司马虞襄,皆能与其分庭抗礼,更逞论那诸多上卿,以及军中权贵,皆是可以借‘势’之辈。”
“没什么好怕的。”
秦政收拢袖子,语气肃然:
“他今日要杀我,是看在季先生的面上,才忍住未曾动手的。”
“但今日不出手,来日,他亦会取我性命。”
“因此,我怎能坐以待毙之?”
“先生能护我一条性命,我已是不胜感激,万不敢再觊觎更多。”
“受弟子一拜!”
看着眼前一扫低沉气,锐意进取,真可谓锋芒毕露的玄衣少年,倒是真应了那句话。
雪压寒梅头不低,卧薪尝胆待佳期。
“终有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啊!”
季秋听完这一席话,心中略有感触。
忍如蝼蚁,腾若真龙,不外如是。
况且...赵武王雍的本源之力,为秦政铺垫出了前路。
在短时间内,他可以达到一种,他以往从未想过,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企及得到的境界。
今日赵无穆不曾杀他。
待到来日,是否还能镇压得过,恐怕尚在两说。
心中正思间,门槛外已有人登门而来。
闻得动静回首。
在看到那赵氏的大司马,一身风尘仆仆,但却罕见的登上了这幽静小院的木门时。
季秋心有所感,与其目光对视。
当他见到其眼中的筹谋,以及望向秦政时的若有所思,季秋不由一笑,便随口道:
“小子,正像你说的。”
“器不利,可借。”
“现在,你能借的人已经来了。”
“至于能借多少,怎么借,就看你自己的了。”
“正像是你所言的,先生不可能护你一世,不过一年半载,你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在这个年纪,你已足以为傲。”
“后面就叫我看看,你想怎么去走吧。”
说罢。
他便与踏门而来的大司马虞襄,径直擦肩。
这一个瞬间。
执掌王城之政,与季秋并不算熟稔的虞襄,顿了一下:
“季先生,就这么放心叫我接触你这弟子?”
这位赵氏的大司马,此时拧着眉头,眸中有所踌躇。
“今日发生的事,已经足够多了。”
“赵氏非一人之国,而君贵为大司马,又执赵国之邦政,这么些年下来倒也算是兢兢业业。”
“我素来听闻,这十年之中,无穆君因赵武王雍远走北漠,经常插手军务与国政,与阁下分权。”
“所以我想,他若登位,对于阁下未必是好事。”
“而且那天周的镐京,与赵氏并不算远,赵无穆继位,若是狠下心来,行朝拜之礼,归附周天子之统,他的地位便会更加稳固。”
“想来大司马,也不愿意见到自己的权柄被分的太多吧?”
面对疑问,季秋坦然回应,随后迈出门槛,往外走去。
只余下这位赵氏的大司马,只身向秦政迎来。
有些时候,即使不说,但态度便已经决定了一切。
赵无穆走了,这位大司马身为公侯之流,却在目睹一切后,并未选择离去。
那么他选择的答桉,自然不言而喻。
出了门,迎着微凉的风,季秋轻吐一口气,抬眼便看见了三道人影,正是先前的百家三圣。
事前季秋晓得,鬼谷子与东君联袂入赵,就是为了传道赵土,兴人道学说,庄周以‘梦蝶’之法化大千之象得道,化身于王城市井,与这两位相遇,这才短暂滞留。
但战争祭典后,谁也没有预料到,赵武王雍选择的继承之人并非赵无穆,反而是这素未谋面,且在以往毫不起眼的外家质子。
关于这一点,着实可以算是打乱了他们的谋划。
但赵无穆上门而来,这两位置若罔闻,权当做没有发生的举措,很明显代表了他们的态度。
因此,季秋脚步迈动,便与那似笑非笑,以及一脸苍白之色的鬼谷子与东君,告了一声歉:
“两位先生,看来...你们的谋划要生出变故了。”
“赵无穆威逼上门,我教了那孩子一年有余,实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折戟于此。”
“是以,只能选择出手。”
“若是打乱了两位先生的筹谋,季秋可尽力弥补一二,烦请两位,莫要入了局中才是。”
这话一出,鬼谷子与东君对视一眼。
紧接着,二人眸中都露出了莫名的笑:
“季先生哪里话。”
“那孩子...可是被东君算过命数的,远非赵无穆能够比拟,即使现在似乎出了点大变故,但有阁下兜底,想来问题也不算大。”
“而说白了,他与赵无穆相比,明显潜力更大,并且远远无法与神血后裔共鸣,他若成王,将是一尊与当世诸王,毫不相同的存在。”
鬼谷子上前一步。
这看着和善的老人,将一切抽丝剥茧,尽数摆在明面之上诉说之后,下了定论:
“即使,他未曾先一步成就西秦之主,但若能在这赵氏登位,随后入函谷关,并赵秦之地,进而雄踞三晋...”
“倒是也与他命数相符。”
“你作为他的师长,教授了他百家理念,为他成长道路上不可或缺的一环。”
“他若登位,我等谋划,反而会更加顺畅,岂又有告歉之说?”
“因此现在要等候的,不过是叫这阵风儿,刮的更强一些罢了。”
“至于赵无穆...”
这位老人眸中闪过算计:
“若有必要,他可作为弃子,倒也无妨。”
...
灿烂的朝阳洒下。
又过一段岁月,赵氏王城,风起云涌。
武王雍的离逝,叫这个平静不到两载的国度,再度起了天大的波澜。
当执政的三巨头,上将军赵五灵、大司马虞襄,以及那位王的血裔无穆君,共同举国悼念之后,立刻便引起了一阵轩然大波。
神血之王的离世!
这莫说是对赵,哪怕是对于当今天下九州来言,都是一个足以震撼人心的大事!
自数千年前,周代天命,以分封诸国之后。
最终戴上王冕,从杀伐与血中走出的神血之王,除却了那位强横至极,欲冲击天堑的晋主外。
无一例外,都是活过了数千年的时光。
但,
今朝,竟有一人,率先离逝。
这也正昭示着,哪怕继承了‘神圣’的血,他们也未必拥有诸如神圣一般的,永恒不灭的寿命。
除了这则可能引起其他诸王,乃至于那位周天子注意的消息外。
便是...赵王的继位人选。
本以为就将是波澜无惊,由武王赵雍的血裔无穆君即位,可令谁都没有预料到的意外,发生了。
...
太平书院内。
卧房之中,季秋从修行状态睁开了双眼。
在他盘膝而坐的席位前,摆放着两尊一丈余长的硕大古鼎,其上分别铭刻着‘豫’与‘雍’。
这便是如今,季秋执掌的两座九鼎。
其中,豫州鼎随着玄商的没落,早已沉寂多年,季秋祭炼之后,虽也有气运加身的功效,但并不能从中得到多少修行道行的提升。
不过被已经陨落的赵王执掌的雍王鼎,就不仅仅只是如此了。
经过了这段时间的修行。
季秋以补天道体,再加上玄商王血的祭炼,将这座雍州鼎的气数反哺自身,成功将本来方才凝结,略有虚浮的法相,彻底凝实,并且前进了一大步。
这是个什么概念?
如果换算成时间来计算的话。
那就是,季秋这一步迈出,就好比方才突破的法相真君,足足多出了几百年的道行一样!
而且,还是要有机缘,有感悟的修行,不然终究也不过是原地打转,徒劳无功。
所以才言,这玄商时代铸造的九鼎,就是季秋此世攀登至巅峰的机缘!
按照眼下的进展。
只需要再次祭炼一尊气运之鼎,他便能够有机会达到法相中期的境界。
如此程度的进步,哪怕是放在元天界东荒八百道域内,也几乎是不可想象的。
纵使是古老道统,现世圣地的那些个大能人物。
若与如今的季秋相比。
都是差之远矣!
“按照这般进展,若是真能横推九州,聚拢七国之鼎,我未必不能于此世之中...一窥元神奥妙!”
“而且,每得一尊九鼎,其中的气运庇佑之力,便是越发强大,如今此二鼎交融相合,所化作的山河圣鼎,已是超出了普通的道兵。”
“按照当时与赵武王雍的厮杀来看,他那柄战矛再次钉杀而来,可未必还能将我身躯打爆,需要触发万劫不磨身的特性,才能恢复如初。”
“所以说,我...又变强了。”
修行完毕,从打坐之中起身,季秋目光闪烁。
随后,只见他袖袍一挥,便使得两尊大鼎,缓缓交融在了一起,化作了一尊铭刻二州山水,有飞禽走兽添为点缀,正覆盖朦胧辉光的青铜古鼎!
这便是季秋当时在朝歌,从玄商王口中所闻,由得九鼎合成,才能显化的山河圣鼎。
如今虽是残缺,但也比一般的道兵所属,都要强盛了。
杀伐斗法,可以用太阿剑;护持大道,可以用山河鼎。
到了现在,才真正能称得上一句,大势成矣!
算算时候,也差不多了。
只要待到季秋确定,秦政足以堪为大用,在这赵氏成功登位。
那么他的‘元神’大计,便能彻底展开。
姜齐之主、魏巫王、西秦之主、南楚王...
还有,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周天子!
此时仗剑,他已是真正有资格,正面挑战这些屹立了数千年不倒的古老王者!
然后,踩踏在他们的尸骨之上,铸成自己的大道!
小院里。
坐在抽了嫩芽儿的柳树下,玄微两只小腿一晃一晃,于石凳之上吹着微风,捧起一册不久前,由赵国王城某位不知名的小说家大才,就赵武王落幕一事,特此编撰而成的《武王祭典》,正津津有味的翻阅着。
着作这本书的家伙,显然极为推崇季秋,若不是书名是武王祭典,只看那大篇幅的描写,不知道的还以为主角是那来自稷下的大贤。
经过前阵子满城风雨,赵武王雍落幕的来龙去脉,自然瞒不下去,虽说其中细节不可能透漏,但参与那战争祭典的人选,却也大都为人所知。
可即使不知道其中细节,但有些文人的笔墨,也向来是添油加醋的。
当然。
令那名小说家不知道的是。
也许,他所描写的东西,有可能真是现实呢。
走出院子,看了眼聚精会神,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赤发姑娘,季秋无奈收回目光,也没了说教的心思,不再继续注意。
因为他今日,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
三个多月前。
秦政与这赵氏的大司马虞襄,商议了一些事宜。
紧接着,就在当夜过后。
王城之中的风向,几乎是一夜之间便发生了变化,其中大司马虞襄对于无穆君登临王位,直接表露出了异议。
不仅如此,执掌军务的上将军赵五灵,更是反对了无穆君继承王位的要求。
这两位巨头一齐反对,一时间那些上卿与贵胃,也好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开始了作壁上观。
毕竟...‘黑夜之变’历历在目,这可都是有着前科的。
上卿虽强,但在这些个动辄打塌巨城,拳可开山的古老巨头面前,到底还是有些不够看的。
因此,在这种情况之下,哪怕赵无穆派系一力反对,但由他继承王位的相关事宜,也还是被暂且拖了下来。
这种诡异的平衡在维系着。
同时,也有一位宣称是得到了赵武王雍正统的少年,以一介质子的身份,走入了王城诸多权贵的视角。
蛰伏了十几年的怯弱与寡言,好像在那一刻,从他的身上彻底褪去。
当那个少年宣称,自己要以合理的方式,继承赵王之位时。
面对铺天盖地的嗤之以鼻以及嗤笑。
他没有还以言语。
只是用着属于自己的方式,以及赵土的习俗,手中执剑,在短时间内,连挑了七尊当面对他表露不屑的上卿,向着偌大王城表明了——
他,有资格继承那座王位!
一时间,反转来的猝不及防。
尤其是高潮还未就此落幕,不过三月有余时间,他竟然趁着余波,还宣称要站在最高的祭台之上,向着赵无穆发起决定王储的一战时,整个王城,皆是因此而沸腾!
哪怕,他背后隐约有着大司马与上将军的支持,但在有些人眼里,这场决定胜败的一战,还是有些太过闹剧了些。
但到底能不能行。
总得要当事人真正试过,才能知道。
这场精彩纷呈的闹剧,于今日就将开幕。
至于究竟谁才能笑到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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