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的是驻守白司马坂的两千五百步卒,由天德军使蔡松阳亲自带队。在他们身后,还有从筑城工地上临时拉来的三千土团乡夫。
五千余人轻装疾进,与胡真一样,没携带什么辎重,只持数日干粮,往洛阳方向而去。
但他们的首要目标并不是攻击洛阳城。蔡松阳其实想这么做来着,但符存审坚决拒绝了,让他们可以尝试着攻打洛阳,但如果贼军守城坚决,则不要勉强,立刻直趋洛阳以西的蒋桥,扎营立寨,坚持数日,等待援军。m.ýáńbkj.ćőm
另外,天德军一千骑卒、豹骑都全数南下,同样不要管洛阳,至郊野搜集粮草,联络附近的蕃骑,然后南下伊阙,看看有没有机会袭占这个关口。
下达命令的时候,符存审深切地感受到了飞龙军被调走的痛楚。
骑兵能攻城吗?没有这个能力啊。如果飞龙军在此,一人双马,携带奶粉、干酪、豆子,足够维持十日以上的消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南下伊阙,堵住这个洛南道口,后面还不是想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胡真手底下这些人,只能从其他更难走的小路逃窜,其间损失有多大,不问自知。
“符存审不听我言,可恨哪!”蔡松阳一路上骂骂咧咧个不停。
“徐怀玉能逃吗?逃不了!”
“朱友宁能逃吗?逃不了!”
“既然逃不了,为何不先取洛阳?”
部将、幕僚们全都闷头赶路,唯有蔡松阳一个人的大嗓门回荡在山间。
新安县在洛阳以西八十里的崤函谷道尽头,路弯弯曲曲,并不好走。事实上即便全是好路,徐怀玉手下那帮人也走不了!
当李唐宾手底下数万人是摆设么?新安这种大城,五千佑国军外加五千土团乡夫才够守御,你人一走,攻城方很容易就能发觉。况且人家一直有斥候绕道到新安东面侦察,大队人马的撤退根本隐瞒不住。
说白了,他们被粘住了!从这场战争一开始,他们就注定撤不了了,除非夏军南下的这场战役失败,全军退回黄河北岸。
朱友宁的那帮人倒是有可能跑掉,因为他们当面没什么压力,想撤的话,不会出现追兵撵着屁股赶的事情。但如果动作慢了,那就只能翻越熊耳山跑路,辎重肯定带不走,路上还不知道要走散多少人。
“军使,其实符将军的方略也没错。”有幕僚劝道:“洛阳就在那里,也跑不掉,消灭梁贼才是根本。若打下了洛阳,但梁贼全跑了,也没甚意思。若尽灭梁贼,洛阳还不是掌中之物?说不定自己就开城请降了。古来洛阳战事,从来都是外围争锋,外围战事失败,洛阳很难保住。”
“我用你教?”蔡松阳瞪了他一眼,怒道:“符存审定是嫉妒我攻取洛阳之功,想自己来。”
幕僚瞠目结舌。话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再说了。
洛阳是有极大象征意义的,这毫无疑问。
当年李泌建议肃宗不要急着收复洛阳,可令郭子仪北出塞,绕道云州攻入幽州,李光弼出井陉,亦入河北,先“覆贼巢穴”,但肃宗忍受不住收复洛阳所带来的政治上的好处,拒绝了。
洛阳,可是被称为神都呢。这份功劳,谁不眼红?
骑兵从另外一侧呼啸南下。时间紧急,他们也难得奢侈了一把,可以在行军的时候骑马了。
而在蔡松阳东北方的平洛城,天德军副使杨晟也弃了城寨,带着三千步军、两千土团乡夫出发了,沿着山间驿道,直趋石桥店、洛阳故城。
洛阳通往河阳的两条道路,
一条便是往东北方直走,出邙山抵达白司马坂,行程三十里;另外一条则是向东经洛阳故城,抵达石桥店,然后折向北,出邙山后亦通河阳。
河阳、洛阳、石桥店,连起来就是一个三角形。一般而言,向东再折向北的这条路是主路,虽然远,但路好走。
夏军设的两个寨子也是堵住了这两条路的出口。如今天德军、豹骑都全军南下,自然也是沿着这两条路进兵了。
至于他们留下的位置,则由天雄军递补。
这是把预备队也填上了,是胜是负,在此一举。
……
洛阳城内,马嗣勋与段凝相对而坐,举棋不定。
“段巡官,你说的这些,我也想过。”马嗣勋叹道:“身处局中,日夜推演战事,始终不得其法。若我为胡帅,亦不知这场仗该怎么打。”
段凝起身给他倒了杯茶,安慰道:“乱世浮萍,只能随波逐流,随遇而安。”
马嗣勋没有回他,继续自顾自说道:“剔除那些战力不足的土团乡夫,佑国军有一万五千人,长直军有万人,保胜军万人,河阳衙军亦有两千,兵少吗?不少!我猜,夏贼两路进兵,兵力并不会比我雄厚多少。”
事到如今,再傻也知道夏军的意图和部署了。
北方集团,应该还是高仁厚为帅,大军南下,分东西两路。西路一部监视住河阳南城,一部试图穿越邙山进入伊洛河谷盆地;东路进入洛口,围攻洛口仓、巩县,截断洛水航运,同时派人到罂子谷设寨,以拒可能从旋门关而来的梁军大队。
制定这个计划的最根本逻辑,就是伊洛河谷盆地太过狭小,供应不起大军,且在他们派出的骑兵骚扰下,百姓很难安心耕作,时间拖长了的话,洛阳这几万人将不战自溃。除非梁王花费巨大代价陆路转运粮草,但山路崎岖,道阻且长,一旦遭到正在汴州腹地闹腾的夏军骑马步兵的袭扰,供给线将会变得十分脆弱。
这么“肤浅”的阳谋,一定是出自邵贼,马嗣勋有七成把握。
谷技
但正所谓大巧若拙,这种“肤浅”的方略还真不太好对付。因为他没有运用欺骗、诱惑、离间、策反之类的需要敌人配合、需要敌人犯错的手段,完全直指你的根本弱点。你应对正确也好,应对错误也罢,都无所谓,我就这么打。
或许,邵贼还有更深一层谋略——嗯,这是马嗣勋深思熟虑之后的“脑补”。
汴州、洛阳两点之间,让你救来救去,疲于奔命,最后被他悍然出手,歼灭大量能战之师。
而这些能战之师,在面对面决战厮杀之时,未必会败,甚至可能大败夏贼。但如果一直被这么来回调动,露出点破绽,很可能在无法发挥自己真实实力的情况下就被歼灭,这似乎是邵贼一直在追求的事情。
他总是喜欢将自己部队的状态调理到最佳,然后让敌人的状态变得极差,然后再击败伱。
当然,这是符合军事原则的。在双方实力相若,且都维持上佳状态的情况下决战,那是蠢猪,是兵书中极力避免的,邵贼这么做,也无可厚非。
“其实如今局势并未完全败坏。”马嗣勋又道:“段巡官可知,长直军已经离了偃师,全军回撤?”
“可是因为后路不靖,故撤回扫清后路?”段凝问道。
“是,也不是。”马嗣勋说道:“胡帅、寇将军本应力往一处使,要么救援巩县,并固守住,等待三月大河化冻,水师开来。要么打穿前往河阳的通路,与霍将军部呼应。但自去岁调走了十五都佑国军,调了长直军万人过来后,洛阳真正听胡帅指挥的部队便不多了。寇将军应是得知胡帅北上之后,洛阳空虚,又后路不靖,故火速回援。但其实,洛阳这个地方,占不占又如何呢?”
“城池狭小,只是一个屯兵之所,此其一。”
“粮草、器械均在仓城,此其二。”
“兵力寡弱,不值得大动干戈,此其三。”
“夏贼的目标,应该也不是洛阳,而是徐怀玉、朱友宁二部,洛阳不过是附属品罢了。”
“寇将军的目标,也不应是保住洛阳,更应该集结各部,尝试着挽回局势。”
“洛阳,就是个死地。夏贼来了,若北边久攻不克,又被长直军截断归路,则全军覆没。寇将军来了,河阳、巩县被突破,再被抄截洛南三关的话,亦坐困死地。”
“咱们身处死地,应坐观成败。”
马嗣勋一口气说了很多,段凝听后沉吟不语。
“君大才,某叹服。”良久之后,段凝起身行礼,道:“今只问一句,若寇彦卿至洛,我等如何应对?”
“城内不过两千衙兵,心思未必全一样。长直军若来,我等若拒守,可守得住?”马嗣勋反问道。
“怕是守不住。”段凝道。
城内其实有三千兵,两千佑国军,还有千名这两天征来的土团兵。另外,仓城那边还有千余州兵土团,但他们就未必愿意听马、段二人的了。
“既然守不住,不如一切照旧。”马嗣勋道,说完他顿了顿,又道:“若夏贼进抵洛阳近郊,说明胡帅已败,可暗中遣使联络,但万不可遽然开城迎降。”
段凝有些迟疑,如此首鼠两端,真的好吗?
但让现在就押宝谁能赢,确实风险又太大。便是胡帅北上没能成功,乃至全军覆没,似乎也没让局势完全崩坏。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一名家仆打扮的人走了进来。他凑到马嗣勋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朱友宁来了,多半是之前胡帅下的命令。”马嗣勋说道:“来了五千人,能打的应有一半,已至永济桥。”
永济桥在洛水上,离洛阳约九十里,三四天的路程。
“朱友宁运道不错,徐怀玉就没得跑。”马嗣勋笑道。
段凝低头沉思。
看来胡真还是做了一些布置的,而且完全没和他们说。
仔细代入胡真的立场,他的任务并不是守住洛阳城,这座破城有个屁价值。他很清楚自己的主要任务,那就是维持好河洛这条防线,不令其崩溃。
突然之间,又一阵脚步声响起,这次是马嗣勋的亲兵。
此人见屋内还有他人,有些迟疑。
“但讲无妨。”马嗣勋道。
“将军,有溃兵回来了,在外叫门。”亲兵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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