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又是一轮跪拜,燕安透过红纱偷偷打量驸马,见他疲惫,暗暗对嬷嬷摆手,那宫妇忙正色道:“天色已晚,公主驸马早些就寝吧。”
众人退下,房中只剩他俩,灵修靠着床架子,闭目养神。燕安体贴,自己揭了盖头,卸下钗环,才走近轻声道:“柳郎,让月儿服侍你休息。”
灵修被软语惊起,打了个激灵,身子躲开她的手,“不,我不用你侍候,今夜分开睡吧。”
“你我已是夫妻,岂有不同床的道理。”燕安眸色黯淡,这份冷落让她不甚委屈,可看着心上人疲惫憔悴,好声道:“月儿知道驸马今日劳累了,好生休息,不急于一时。”
“这……”见她眉眼含羞带怯,灵修一时尴尬不已,呆愣在原地,等燕安的手指触到外袍,再次灵巧躲开,支吾道:“我自己来。”
一连被躲了两次,燕安的欣喜被浇了个透心凉,怯声问:“怎的成了婚,驸马反倒拘谨了。”
“不要这样叫我,我不喜欢。”他只脱了外袍,挂在一边,身体的疲惫让他烦躁,“燕安,你一定要嫁我,而我并不想娶你……”
“我知道……”她声音很轻,泪眼朦胧,明明只比柳郎矮一个头,却卑微如尘埃,“请你给我一个机会,一个留在我身边,让我打动你的机会。”
“你我相识日久,我若会被打动,你又何苦以皇权相逼呢?”面前的孩子倔强、天真、不解,像一只初到人间的无辜小鹿,而他却没有耐心去安慰。
“皇权相逼?不,不是这样的……”她再度上前,第三次被躲开,见人如此防备,蔫蔫收回手,眼泪忍不住吧嗒吧嗒掉下来,“我承认,我有私心,明知你和寒姐姐有婚约,还求你做驸马,你所有的委屈,让我来慢慢弥补好吗?”
情真意切,语调温柔,他忍不住歪头笑出来,摆摆手,“咱们好好说话,你别这样。”未免无情,憋了半天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还小,咱们做兄妹就很好。”
“不好!月儿及笄后出阁,不小了,再说驸马有阿言做亲妹,寒姐姐做干妹,还有红叶做义妹,不缺我一个。”她边说边点着手指,眼睛滴溜溜地转,聪慧机灵。灵修语塞,觉得今日再争论也没个结果,甩出一句,“你想叫什么叫什么吧。”便摔倒在床上。
他早就困了,耐着性子说了半天,以为话说得明白,倒头便睡。燕安默默躺在他身侧,心中小鹿乱撞,想象枕边人肌肤的触感,想象他的温柔浅笑,此刻他就在眼前,近得能听到呼吸声,却不敢伸手触碰。
为什么不高兴呢?回想柳郎的冷漠,燕安深思,因为我皇女的身份吗?柳郎自然不是凡俗之辈,被权势逼迫着下跪娶妻,才失望不已,此事说到底是我不好,我发誓,以后会做个好妻子,不让你再受半分委屈。燕安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点,轻嗅他的味道,心满意足地睡去。
日上三竿,公主府里百花竞相绽放,安静且热闹,灵修仍未醒,燕安便先梳洗罢,带了采薇往柳夫人春晖院去了,路上将母子二人的生活习性细细问过。
柳夫人正在房中做针线,给小外孙绣个虎头鞋,未想过她来,一时不知该不该行礼,燕安上前,热络拉着婆婆的手,“母亲,月儿来请安的。”说着半蹲身,见了一礼。
“公主有心了,平儿怎未同来?”柳母轻轻托起。
“母亲该唤我月儿才是。”燕安笑着撒娇,“昨日劳顿,驸马睡得香甜,不忍吵他。”听了她的话,柳夫人面色一暗,语重心长道:“平儿本是药袋子,公主不嫌弃招他做驸马,世人皆羡好姻缘,可个中滋味,谁又能知呢?”
“母亲别担心,我真心爱慕柳郎,以后定会敬他爱他,事事以他为重,我会尽好人妇本分,照顾好他的身体。”夫人的话句句为她着想,也是试她心意,燕安聪慧,回得让人放心,“你们夫妻和美,我也能早些抱孙子。”
燕安不说话,一个劲的笑,柳夫人问她,“傻笑什么?”
“惦记完儿子惦记孙子,母亲果真有慈母风范,我以后也要向母亲学习。”
“你这小嘴真会说话,我听着喜欢。”柳夫人亲昵地捏捏她的小脸,燕安亲昵撒娇,“都说儿子随娘,母亲喜欢我,就是柳郎喜欢我了,我要更卖力让母亲多喜欢我一点才是。”
夫人哈哈一笑,“得妻如此,是他的福气。”说着看向采薇,“平儿还未起么?”采薇回话,“算时辰该起了,易欢在房里伺候。”
“他一向用不惯别人,这个易欢倒很合他心意。”
“老夫人说得是,自他来,公子都是叫他贴身侍奉的。”
“还叫公子,该改口了。”燕安笑着纠正,采薇慌忙改口道:“是驸马。”
夫人不动声色,“到底是宫里来的会伺候,多年的老丫头也比不上。”
燕安道:“谁说的,我就很喜欢采薇。性子稳重脾气温和,宫里的婢子虽好,却没一个像她这般贴心,倒跟我的好姐姐似的。”
“公主折煞奴婢了。”采薇说话便要跪下,燕安一把拖住,“我讲真心话,你怎的见外了。”
柳夫人笑盈盈看着她俩,忽而婢子通报说丞相求见驸马,现已在正厅等候。
“方伯伯?想不到我府上第一个客人竟是他,快去请驸马,别叫长辈等着。”燕安作为皇室对方家人有着天然的喜爱,即使情敌方以寒,虽有嫉妒,也不掩欣羡。
柳夫人眉目一暗,不动声色道:“你去吧。”燕安便带了采薇告退。
灵修这边才用过早膳,听世伯来此,喜笑颜开,小跑到厅上,见他端坐,眉间憔悴不失坚毅,笑道:“给世伯请安,您有事打发人来便好,怎么还亲自跑一趟。”www.ýáńbkj.ćőm
方普尘不紧不慢道:“昨日见你神色恹恹,还是亲自来看过才放心。”说着拿出一方砚台,递给他,“这个你一定喜欢。”
他小心接过,是朱砂红澄泥砚,色泽鲜艳,触手温润细腻,细闻还有淡淡的药香,喜笑颜开,“好砚!劳烦世伯费心了。”
“你这性子不及以前沉稳,但也很好,对你,我们只盼平安康健。”方普尘目光深邃雾气蒙蒙,官至丞相的人,怎会轻易动情,灵修嬉笑着打岔,“侄儿现在很健康,怕怀仁回来也打不过我。”
丞相终于露出蒙娜丽莎般浅笑,眸中苦涩不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似有千言万语不可言说,“我这便走了。”
“咦,方伯伯,我才来,你就要走吗?”正说着燕安笑着进来,“可是我来晚了?”
“不晚,你来得正好。”灵修走上前,看向燕安,“快将世伯拦住,今日他好容易来一趟,怎么也得用了午膳再走。”
“我还有公务在身……”
“今日休沐,丞相大人到访公主府,却来去匆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不懂事惹您生气。”不等他说完,燕安拽他的胳膊撒娇,“好伯伯,留下来吧。”
看他神色松动,灵修忙道:“再去成王府,把澈也请来,咱们好好说说话。”
“还有三嫂,你们别只顾自己高兴,把三嫂忘了。”
人还未去,澈先到了,“哎呦,不知府上有贵客,我该带两坛好酒来。”
灵修看到他,眼前一亮,笑得合不拢嘴,燕安没好气道:“我会短你的酒吗?就知道你们男人靠不住,快把三嫂请过来。”
“哎,不忙,新柔不喜热闹,你别去吵她。”
听了这话,灵修深深望向他,暗自思忖,他是说真话,还是顾及我的心情才不让王妃来。
“柳郎,你看他,对嫂子真是体贴。”
灵修笑笑不搭话,眼睛未移开,燕安自知待着无趣,便道,“你们先坐,我去看看有什么新鲜吃食。”
果然无一人察觉燕安的落寞,灵修提议道:“咱们不如往书房去吧,世伯若真心贺我新婚,赏我一幅字便是。”
“这个好,我大婚不久,也赏我一个吧。”澈拍手赞成。
灵修引着人在府里走,心情大好地揶揄澈,“你成婚都快一年了,没点响动,还好意思要礼。”
“你……”萧澈吃瘪,无奈抱怨道,“跟谁学的这样坏。”
方普尘嘴角隐隐上扬,“要什么都依你们。”
澈一听来了精神,“大人如此说,先把砚台补上,我一进来就看到了,朱砂红的澄泥砚,全长安也只此一方吧,您可别偏心。”说着眼神瞟向灵修。
“你堂堂王爷,是在跟我争宠吗?”灵修皱眉,他这话太像两儿子在父亲面前求关注。
“平儿,好好说话。”
“不妨事,他一向口无遮拦,我都习惯了。”澈表现得很大度,说话却怪声怪气,灵修不敢反驳,只好狠狠瞪他一眼,澈却未曾收敛,盯上园中蔷薇,“瞧这蔷薇开得娇艳,从正厅走来,芳香满园沁人心脾呐。”
哪壶不开提哪壶,灵修现在最不喜的花便是蔷薇,冷声道:“王爷喜欢,明儿叫人移栽一些。”
“平之误会了,蔷薇虽好,闻多了甜腻,你无事便到我们府上走动走动。”澈温柔一笑,眼睛亮晶晶的,阳光洒在他身上,彷佛融为一体,灵修一时看呆了,顾不上回话,丞相帮他说话,“侍弄花草,是怡情养性,地生万物,有德乃容,你莫要挑剔。”
澈依旧笑着,“上德不德,各花入各眼,长个人习气罢了。”
灵修静静听两人说话,他们的声音很低,如一股电流贯穿胸口,酥麻不已,他鬼使神差抬手按住,澈马上问道:“怎么?又不舒服了吗?”
“啊?没有。”被猛地一问,他有点心虚,躲避澈的视线。
方普尘眉头微皱,不动声色道:“平儿你要保重身体,我确有要事,饮酒挥毫来日方长,今日先告退了,你们留步。”
“等等!”灵修叫住他,“世伯是天下人的丞相还是陛下的丞相?”
两人俱是一惊,相视过后,方普尘答道:“方家世受皇恩,理当尽忠职守,为陛下看顾社稷。”
“您会帮太子吗?”
萧澈扶住他,“太子吉人天相,你身子不好,为他操什么心。”
“平儿好生将养。”方普尘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身离去,好似叹息了一声。
“我瞧出来了,他属意你。”灵修惆怅道:“睿性情乖戾,行事张狂,朝中大臣多有不满,又锋芒毕露惹陛下不悦,而你性子和顺,志趣高洁,舍他而选你,怎么看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我晓得你担心阿言,可即便如此,我们又能怎样呢,何况二哥毕竟是父皇的孩子,父皇总愿意给他机会的。”
瞧着澈努力宽慰他,灵修苦笑,“睿做皇子时便是众人嫌弃,阿言决意嫁他,自然祸福与共,我忧虑也无用。”
“你既明白,还自寻烦恼吗?”
灵修轻轻拍了他一下,气道:“我是担心你啊,你这样干净的人,陷到权力漩涡里去可怎么好呢?”
“你怎么知道一定不好?”
“难道……你也想?”灵修大惊,死死拽着他摇晃,“不,澈你清醒一点,欲望会害死人的。”
“欲望不会害死人,求而不得的恐惧才会。”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一梦闲人更新,第 44 章 第 44 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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