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初春时节,万物生机勃发,此处却草木凋零,一片寂寥死气。行到灵修院里,见他闷头独坐,忙轻快唤道:“平哥哥,你做什么呢?”
灵修回过神来,见是她来,随手一挥道:“请坐吧。”等人坐到身边,笑问,“从宫里来吗?阿言可好?”
“她很好,睿很照顾她,只是担忧家人,叫我来看看。”
他听后,面带愁容,“家里的事还是别告诉她,如今的柳家,早已不复从前,你看过父亲的样子就知道。”
“含冤入狱倒不算苦,可叹叔父一世清名,遭此无妄之灾。”寒儿静静听着,心中甚觉悲哀。
灵修冷笑,“我并不后悔劝他,杀人诛心,做皇帝的人,是狠啊。”
“平哥哥……”如此口无遮拦,寒儿也不忍责怪,只打断道:“小心说话。”他也不在意,点点头道:“你如今多在御前,谨慎些好。也罢,只盼父亲能想开些吧。”
“这……”情理不通如入迷障,寒儿想告诉他,父亲们都是老顽固,轻易想不开的,可看他一脸天真,只得闭口不言。
灵修未在意她的欲言又止,想到终究害父亲做了小人,低头颤声道:“你可知沈家如何了?”沈家在劫难逃,他一直这么安慰自己,看到父亲终日消沉,府上闭门谢客,才知羞愧。
“沈大人秋后问斩,男子皆斩,女子没入教坊司,未株连九族。”
他追问道:“如此说来,沈益清已在教坊司?”
“你知道她?”寒儿惊奇,“沈家的小姐,是那高阁珍宝,从不轻易示人。”
“既是如此,你又怎么知道她?”
“沈大人曾欲与方家结两姓之好,我受邀去过沈家,与沈小姐喝过茶,后来哥哥不肯,便作罢了。”寒儿垂眸,“平哥哥你呢?”
“我也是去沈家有幸见过一面。”
“才一面,就让你念念不忘了?”寒儿笑着打趣,也呕他多笑笑。
果然,灵修笑骂:“去你的。”而后又正色与她商议:“老师就这么一个孙女,咱们帮帮她?”
闻言,寒儿皱眉,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平哥哥,以你的身份,去帮她等于是害她,方家也不便出面,还是过了这阵子再说吧。”
“好。”他淡淡应着,自身难保的时候,不帮人才是本分。
寒儿一进柳府,被一番阴冷死象搞得难受,到他院中,丁香盛放幽香扑鼻,全无寥落之感,见他气色也好,笑道:“你从前羡慕我们清净,这下可如愿了?”
“如愿,老实说,我满意得很,以前院里人多,做什么都有人看着,总觉得不自在,还是这样好。”他露出满意的微笑,一方小院,三两好友,正是悠然惬意。
“好生珍惜这时光,为着皇家颜面,也得让柳府瞧得过眼才行,按说这时候宫里该来人了。”
“婚期还有两月之久,要不要这么急?”灵修吐槽道。
“因着叔父牢狱之劫,已算拖得晚了,你也不用愁,宫里人办事最妥贴。”寒儿见他不再郁郁寡欢,也不多留,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回去了,平哥哥莫再烦心。”
他亦起身,躬身行礼相送,两人坐了片刻,只觉亲近又疏远,怅然若失却无所失。君子之交原是如此吗?送走客人,回身见红叶倚在廊间,暗红色衣裙与柱子融为一体,嘴角含着促狭的笑,“你的好妹妹可真不少。”
初见时以为是个冷美人,相处久了才发觉她八卦好事的本性,灵修不理她,自己坐下喝茶,幽幽道:“是了,你不愿做,我可不勉强你。”
“我留在这儿,是帮采薇的忙。”红叶气恼,这家伙,对别人都和和气气的,唯独对自己,越来越没有好脸色,转身要走,被他叫住。
“哎,明儿咱们去教坊司玩吧。”
“你真要去?”两人聊天时,红叶偷摸听了几句,瞬间来了精神。看她兴奋的样子,灵修失笑,疯丫头也就这时候才可爱,于是笑着点头。
出门之前,红叶换了男装,还要为他乔装打扮,把姑娘化妆用的脂粉盒子拿来,再并上假胡子、假痦子,抹了一手就要按到他脸上。灵修连连躲避,“这不成啊,太明显了,还不如带个面具呢。”
红叶不由分说,将他按住,“你就相信我吧,保证没人把你认出来。”说着便开始了,灵修挣扎不过只好认命,丫头的手指在脸上,一会儿揉、一会儿抹,痒痒的很不舒服,他闭眼皱眉极力忍耐。
没多久,红叶拍手,“大功告成!”
接过镜子,吓了一跳,“嚯!”粗眉、长须大黑脸,很丑,却丑得平平无奇,这哪里还有半分公子哥的情态。
“你真厉害!”看着面目全非的自己,灵修忍不住称赞。
“小意思。”红叶得意地眨眼。
装扮完毕,两人往教坊司去,昂首阔步走在大道上,灵修心情极佳,步子轻快活泼,倒很像土包子进城,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红叶渐渐黑脸,“喂,你叫我跟你一起,是因为我貌不出众吗?”
灵修听出不悦,还故意逗她,“对啊。”
红叶脸又黑了两分,却没有发作,闷哼了一声,“就知道找我没好事。”
“不是吧,我以为董女侠与寻常女子不同,不在意容貌呢。”见她耷拉脑袋,灵修忙凑过去轻轻撞了一下。
“我不是奇女子,普通得很,让您失望了。”红叶赌气道。
见她动了真气,灵修忙哄道,“对不起,我是见你红叶姑娘风姿绰约气质独特,让人一见忘俗,这才同你玩笑的,快别生气了,我买糖人给你吃。”
红叶依旧闷闷不乐,“你还是觉得我丑。”灵修噗嗤笑了,仔细端详红叶,脸型小巧,两颊泛起一层薄薄的红晕,双目锐利而有神,“谁说的!我瞧着神清骨秀,眉目灵动,正是韶华春色,莫要贬低自己。”
“你既如此说,比之方姑娘如何?”
啊?灵修一时没反应过来,微微错愕,红叶笑了,仰头傲娇道:“好吧,不为难你了。”
两人一路打趣行到教坊司,未进门便瞧见里面人满为患,他们不动声色地坐到最后面,红叶拦住一个公子,打听:“今儿怎么这么多人?”
“哎呀,你不知道吗?太傅家的小姐色艺双绝,我们都是为一睹芳容,若能得小姐青眼,闲话片刻,让我死了也甘心呐。”
一听说这么多人为沈益清而来,他心中不由的一紧,“沈小姐不见人吗?”
“兄弟,你也是为她来的?我劝你死心吧,沈小姐每日只弹琴,从不接客,再说就你这样,不怕吓着小姐。”那人嗤笑着走了。
“下来怎么办?”
“听起来沈小姐过得还不错,走,见见这里管事妈妈。”灵修从袖中掏出一朵海棠绢花,“你拿着,等会儿见着妈妈对她说我们是旧相识,请她转交给小姐,再带话家中月季四时常开,愿于小姐共赏。”
“哦。”红叶听出来他在打哑谜,难得乖巧不多问,端详起手里的绢花,“这花好眼熟。”
“采薇的。”
“你拿采薇的花送人?”
“事从权益,别大惊小怪的。”
红叶瞟了他一眼,“呵,男人。”她依言而行,不多时,妈妈果然让他们进去。
沈益清经历诸多变故,却不见憔悴,行动时云淡风轻处处温柔,举手投足间风流婉转我见犹怜。红叶呆愣了半晌,眼睛看直了也没有发觉。
“许久不见,公子可好?”对灵修怪异的装扮,她似乎看不见一般,款款问安。反倒是灵修,一进来就许多不自在,心中羞愧,讲话也没有底气,作揖道:“小姐,请恕平之迟来之罪。”
“沈家蒙难,公子不忘旧交,益清感念。”她盈盈回礼。
“姑娘无需客气,应该的。”
沈益清微笑着给他们添茶,“祖父入狱时,我曾想方设法向沈家亲朋故旧求助,大多如石沉大海,唯有丞相大人带了一句话,你猜是什么?”
“什么?”
“他说,清者自清,静听圣裁。”沈益清笑容苦涩,眼神黯淡。
“事已至此,小姐珍重。”
“祖父素来清高,我在想若他肯对我少些约束,许我展露风采,或许,我也能得皇家青眼,免去此番祸患。”她说话时眼睛淡淡看着前方,灵修心中却七上八下,不敢应声,良久又听一声轻叹,“可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小姐莫要伤心,有用得上的地方,平之乐意效劳。”
沈益清终于有了一点正常人的情绪,眼中闪烁泪光,“求公子助我为沈家申冤、翻案。”
看着她希冀的目光,平之不知如何是好,沈大人定罪的证词中,有父亲的一份力,如今他面对沈家小姐只觉得汗颜,支支吾吾再说不出一句话。红叶先急了,顶了他一下,仗义道:“小姐不必客气,我们一定尽心尽力。”
“多谢这位小姐,益清痴心妄想,请勿怪罪。”
“怪什么,你想得对,益清姑娘,别被一时艰难困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相信拨云见日终有时,也请相信我们一片诚心。”红叶的一番鼓励,说得沈益清热泪盈眶。ýáńbkj.ćőm
灵修跟着点头,心里却想,老师托孤于我,她若是想平安度日,或许我还有点用,可听她讲话是个有志气的,若帮了她日后怕扯不清楚。如此,羞愧怜惜之情便消减了,也无心再呆下去,嘱咐了句“此事须从长计议”领着红叶匆匆告辞了。
出了教坊司,红叶见他心神不宁,还逗笑道:“你不会看上人家了吧?”
灵修冷哼,“刚才不知道谁,见到美人眼睛都直了。”
“不能怪我啊,她实在好看。”红叶倒不遮掩,大大咧咧道:“不过,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你那么爽快地答应帮忙?灵修瞪着她,似要一个解释。红叶不好意思地挠头,“我只是不喜欢她的性子,太端着了,不过也能理解,她出自大家,京中贵女,哪个不端着?如今流落至此,实在可怜,你本来也是要帮她的不是吗?”
“给她希望,到底是帮她还是害她呢?”灵修摇摇头,回去的路,不似来时轻快。
“世事无常,你怎能未卜先知。”红叶梗着脖子,一副倔样,“我们助其达成心愿,至于祸福如何,那是老天爷的事。”
“行,董女侠说得有理,敢问女侠,何时聚义平冤,还沈家公道?”这一问,红叶思索半天,不知如何开口。
灵修白她一眼,“快回家吧,话这么多。”
皇后心意已决,沈家一门皆要被斩杀,沈益清的期待如同痴人说梦。
晚上他躺在床上,想起老师的样子,讲课时的严肃宽和、在狱中的坚毅孤绝,昏昏睡去,老师来到梦中,感谢他照顾孤女,谢完便挥剑自刎,他制止不及,血水溅到手上,是温热的。
“公子!公子!”
被吵醒时还未分清梦与现实,睁开眼见易欢神色悲戚,压着哭腔:“老爷他……”
灵修陡然惊醒,一激灵坐起来,“父亲怎么了?”
“老爷悬梁自尽了,您快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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