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岑清商的商队虽然也时常到附近做生意,但车马却是没有办法进入深山的。前面的小镇便是他们同行的终点。
在确定了他是真的不打算凑热闹一起进山的时候,明寒衣禁不住怔愣了一下,原本对他别有用心的猜测在这一刻落了空,倒让她生出一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别扭感。
岑清商却像是对她微妙的情绪变化毫无察觉,依旧笑意吟吟,对手下吩咐了几句话,片刻后,那几人回来,他先从第一人手中接过了两个鼓鼓的荷包,分别交给王籍和晏棠:“南地少有与中原银庄,诸位若想用票据支取银两怕是有所不便,在下便稍备了些盘缠,也算给各位践行了。”
王籍本就家财万贯,虽一时没有随身携带,但也不至于对着这一小袋金珠子感激涕零,只抱拳谢过友人好意,便毫无负担地收下了。可晏棠却是个童叟无欺的穷鬼,既然不肯做杀人越货的买卖,当然从没见过这么多钱,见状思忖片刻,淡淡道:“前些日子——”
他刚一开口,明寒衣就心道不好,连忙从车上蹦下来要去捂他的嘴,却还是晚了一步,被他侧身一让,把下半句话说完了:“我刚炸了你一条船,你不让我赔偿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给我钱?”
明寒衣伸到一半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折回来“啪”地拍上了自己的脑门。
——这糟心玩意!
岑清商也呆了一下。
他行商多年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但还从没与这种不通人性的棒槌打过交道,一时间脸上的笑容都快维持不住了,连忙清了清嗓子,又从另一人那里取过一只狭长的木匣,笑道:“此物却是出发前姜捕头托付的,在下幸不辱命,昨日总算寻得姜捕头口中那位隐世巧匠,将损坏处修好,还请晏大侠看一看是否合用?”
说着,他赶紧打开了木匣的盖子,用一种堪比送瘟神的速度将东西塞到了晏棠怀里。奇书屋
这回晏棠总算没有说出什么令人头皮发麻的话。
他静静看着盒中躺着的东西——那是一青一白两把窄刀,刀刃都大约一尺长,介于短刺与长刀之间,只略带了一点细微的弧度。
对于寻常的刀客来说,这是个相当尴尬的长度与形制,但对他而言却刚好顺手。而细看时就会发觉,其中一柄刀模样古朴,刀刃一线泛起剔透青色,宛如琉璃,刀镡处格外崭新,应当就是岑清商所说的刚刚修好的部分了,而另一柄刀则纤薄锋利得近乎透明,只在特定角度显出轻灵的淡白色泽,如同流转的雾气与长风。
两把刀上都有小篆纹刻的刀铭,一名青雀,一名天风。
毋庸置疑,在与鹿苍那一战中,姜东离看到了他用刀,也从中看出了鹿音那两把玩具似的小刀不适合他的地方,所以才会翻箱倒柜地找出了这么两把特殊的古刀,专程托人修好了送给他。
他沉默许久,才伸手握住了刀,口中却忽然问:“萧复尘怎么样了?”
其他人全都愣住了,不知道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是从何而来。
唯有明寒衣却若有所悟,从刀身上收回惊叹的视线,轻轻叹了口气:“不算太好,内伤很重,脊梁骨都差点被打碎了,但好在回去之后明空大师立刻帮他稳住了伤势,出发前我去见过他一次,白淼说他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晏棠:“嗯。”
这一刻,他也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
在这段时间之前,他一生中仅存的一点温情,恐怕只有残留在梦里的那一声声泣血般的“小楼”,若是有人对他说这世上竟会有与他毫无关系的人宁可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保护他,他只会觉得是一句不过脑子的荒唐话。
可他却偏偏亲眼见到了这样荒唐的事情。无论是萧复尘义无反顾替他挡下那足以致命的一掌的身影,是姜东离拖着半边几乎不能动弹的身体挣扎着要过来相助于他的样子,又或是明寒衣冒死冲来、抱着他躲过鹿苍杀招时坚定的表情,都像是一道道让他感到既刺眼又绚丽的阳光,带着这尘世间最普通却也最弥足珍贵的赤诚温度。
明寒衣看着他眉目间一闪而过的恍惚,心头又生出了那种酸涩刺痛的感觉。她晃晃脑袋,从盒子里抓起刀鞘,深吸一口气:“那就走吧。多谢岑公子,以后有缘再会了。”
镇外便是群山。
岑清商提供的金珠足够买下一座装满了食物和美酒的仓库,应付寥寥四人的路途所需自然毫无问题。不过一个时辰之后,几人便已经备好了干粮,钻进了苍莽群山之中。
平心而论,圣蝎门其实并不是一个非常难找的地方,它就像是只直白地放在秃头脑袋顶上的跳蚤,只要出了小镇,翻过两座山,便能远远看到远处溪谷之中竹楼与石殿的痕迹了。
这么多年来人们不停谈及“寻找圣蝎门”,其实只是因为这只秃头上的跳蚤身边实在是充满了要命的瘴雾与毒沼,若不能在合适的时间找到唯一正确的通路,就算是古往今来第一绝顶高手,也只能闭气在毒雾中摸索几个时辰,然后满怀不甘地倒毙在密林之中。
幸好明寒衣知道路。
圣蝎门的左护法曾经亲自带她来过,在门中为她检查身体状况,也曾经更多次地亲手将压制她体内蛊毒的药物交给她。虽然这一切都是出于苗女花衔枝的授意,但无论如何,她仍能算得上是圣蝎门难得的座上宾了。
而如今,她这个座上宾若是想要拜托左护法帮忙救两个人,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太阳落山时,几人便已站在了圣蝎门的大殿之前。
石殿上纹刻已经斑驳,上面爬满了浓绿的藤蔓,完全看不出一点冬日的痕迹,仿佛无论四季轮转还是古往今来,它都是这副历尽沧桑却又生机盎然的模样。
在殿前正站着几个穿着异常清凉、身段也妖娆非常的女人,她们最小的不满双十年华,最大的也不到三十岁,每个人都很美,而她们显然也知道自己很美,腰肢的每一次扭动,脸上的每一个笑容都带着撩人的魅惑之意。
周樾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见到这幅近乎于蛮荒又相当香艳的景象,差点就失态,待到反应过来,整个脊背不禁绷得比门板还僵硬。
他连忙垂下眼睛,只敢看自己的脚尖,小声问明寒衣:“她们……一直都是这样么?”
明寒衣不自觉地瞥向晏棠,却见他与周樾完全相反,正在目不转睛地地打量那几个女弟子,而那几个女弟子也正对他飞媚眼,酥胸高耸,笑得比蜜糖还甜。她一怔,无端地有些恼怒,轻哼一声:“你怕什么,难道她们不好看么?你看,晏公子不是看得很专心嘛!”
周樾:“……”
他简直窘迫极了,十分后悔自己为什么长了张嘴。
晏棠却毫无尴尬之意,自然而然地问:“圣蝎门的人平时都是这副装束?”
明寒衣没料到他还真敢问,嗤道:“你去问她们呀!只要露出你原本那张脸,保证她们每一个都很愿意回答你的话,看她们那搔首弄姿的模样,说不定还会争着与你春风一度呢!”
晏棠瞅她一眼,似乎很不解地慢吞吞问道:“我为什么要与她们春风一度?”
明寒衣冷笑:“那谁知道!你若觉得‘一度’不够,大可以多度几次,与我有什么干系!”
说完,她一扭头就走,对着那几个女弟子冷冷道:“通传这么久,莫非你们不是去找左护法,而是要去找个女人怀胎十月现生一个出来?!”
还没走上两步,肩膀就被一只手按住了。
明寒衣一愣,挣了几下却没挣脱出来,无论她往哪个方向走,那只手都稳稳地按在她肩上,她不禁回头怒道:“你干什么!”
晏棠淡定反问:“那你又为什么生气?”
明寒衣哪里说得清楚,她也知道这场脾气发得完全没有道理,但就是忍不住心头邪火噌噌地往上窜,索性把脸一沉,阴阳怪气道:“兴许我就是小心眼,见不得别的女人比我好看呢!”
晏棠抿了抿嘴唇,但片刻之后,他像是实在忍不住,竟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本不是个爱笑的人,少有的笑容也往往转瞬即逝,可不知为什么,这回却像是中了邪似的笑得停不下来。
明寒衣差点被他当场气成一颗点了引信的雷火弹。
好一会,晏棠总算止住了笑,一本正经道:“我问装束,是因为在南平城客栈中,我曾见过两个圣蝎门的人,她们头上都插着一式一样的黄铜蝎子发簪。我以为那蝎子是圣蝎门人的标记,但刚刚在这几个人头上和身上却没有看到。”
明寒衣瞬间哑了火。
竟是这样。
可……真的只是这样么?
她不自在地偏过头去,生硬道:“你说的没错,出门的时候她们都带着那玩意,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们的门派,别不长眼去招惹她们。但那是出去时,在家的时候谁要戴那玩意,难道她们不认得同门,还要靠蝎子认人吗?!”
晏棠思索片刻,点了点头:“有道理。”
虽然这么说,但他还是在一眼一眼地往那几个热情得过分的女弟子身上瞧。
明寒衣觉得刚消下去的那股火上好像又被谁泼了一瓢油。
晏棠发现了她凶狠中隐含着一丝委屈的神情,正要开口,大殿的门突然开了,一个样貌端庄但衣着却同样很节省布料的女人走了出来,她避过外面几个女弟子,先用中原的礼节对王籍父子略作致意,随即快步走了过来:“对不住,左护法在闭关,实在不便见客,几位……”
听到这话,明寒衣心情顿时更坏了,不等她说完就冷冷打断道:“我认识一个朋友,是做布匹生意的,要不要给你们介绍一下!”
那女人一愣。
明寒衣嗤道:“我看你们比过去穷得多了,连衣裳都穿不整齐,待客也差劲得要命,问一句话的事情,竟然让客人在外面等了大半个时辰,还连一杯茶都不舍得给,怎么,是不是接下来还要将我们直接赶出去,好给你们省一省住宿钱?”
女人:“……”
就算她原本确实是想送客,此时也说不出口了。
毕竟眼前这位是知道圣蝎门入口的真正的贵客,她们圣蝎门虽然是玩虫子的,但向来奉行着低调不主动惹事的宗旨,若有可能,便实在不想得罪原本可以是朋友的人。
女人便叹了口气,重新做了个请的手势:“贵客说笑了。我只是想请几位先随我去后面竹楼歇息,等到明天我再去问问掌门和左护法。”
明寒衣绷着脸,不置可否地跟在了她后面,走路的姿势活像是个怨气滔天的讨债鬼。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女主她只想金盆洗手更新,50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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