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的工夫,花衔枝脑中已经闪现出了明寒衣的几百种死法,每一种都不那么好看,足以让她接下来的两天里食欲不振。

  可现实中,她却听见琴案对面坐着的那只恶鬼极低地笑了一声,那只能够轻易捏碎任何一个人的骨头的手慢慢顺着明寒衣的后背爬了上去,最终停在了她的后颈要害,苍白的手指却没有灌注任何多余的力量,只用一种堪称轻柔的方式在她颈后揉了揉,带着细微却明确的安抚之意。

  明寒衣像是松了口气,但仍未完全放松下来,向后退开了一点,后背抵在琴案边,声音凝成一线,隐秘而清晰地传入晏棠耳中。

  “小楼……”

  晏棠面上笑意倏然淡去,蓦地抬起头,眼中仿若鬼火乍燃。

  明寒衣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你已不是娄宿了。”

  晏棠:“……”

  花衔枝听不见两人到底说了什么,只觉在某一时刻气氛陡然绷紧,仿佛连周遭空气都要被撕裂开。她忍不住向后退了一点,抓住了自己裙下碍事的锁链,盘算见势不妙应当如何逃生。

  但就在下一瞬,那种可怕的紧绷感突然就消失了,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

  晏棠单手抹了把脸,看起来有些无奈,眼中鬼火似的暗光在这一刻完完全全地平息下去,又只剩下了一片平静的幽沉。

  他将明寒衣按回身边的座位上,语气也恢复了最初的淡漠,慢吞吞得像是懒得多费半分力气:“花圣女,解她的蛊究竟需要什么?”

  前后不过半炷香时间,花衔枝却已没有了最初时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傲慢。

  她咬唇望向晏棠,却不愿在他的双眼处多做流连,视线微微往下落了一点,冷冷道:“我没有骗她,我现在根本解不了她体内的蛊。”

  晏棠偏了下头,花衔枝立刻抢先道:“但我知道那种蛊是什么!”

  “哦,”晏棠很好脾气的样子,“是什么?”

  花衔枝平复了一下心绪:“是我族中一种秘蛊,叫做‘思乡’,下蛊时以某地泥土为引,若中蛊之人离开药引五十里外,便会即刻发作,心脏渐渐被蛊虫啃噬干净。在十五年前出事前夕,族中曾经受王上之命炼过一批,是给修筑王陵的匠人准备的。”

  她口中的“王上”自然不是如今的归义国王,而是故族曾经效忠的乌蒙国的最后一任国王。

  百年前,南疆一度分裂,归义、乌蒙两部割据半壁国土,彼此之间代代征伐不休。到了近二十年前,乌蒙国终于连输几场大战,颓势尽显。而当时的末代乌蒙王也意识到了自己时日无多、江山即将易手,于是用最后几年时间遣亲信大肆搜罗能工巧匠,在无人知晓处暗地修筑王陵,只求死后安寝。

  这不是秘密,花衔枝想到这些的时候,其他两人也同样能想到,她便不由有些心里没底,担心对面的人得知这蛊的来历竟与她故族有关时突然发疯——她并不怕死,但她死了,她整整一族数千冤魂又要如何才能安息?

  然而晏棠却只是淡淡道:“请你继续说。”

  花衔枝飞快地瞄向他的双眼,立刻又觉得刺目似的垂下了眼皮,怀疑那个“请”字是棺材上的新漆,看着在怎么光鲜亮丽,也遮掩不住底下阴森可怖的本质。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不知道有没有‘思乡’外流给……”

  话没说完,明寒衣忽然问:“你说那批蛊是给修筑王陵的工匠准备的?”

  多巧,她就恰好精通机关术,体内又埋了那种罕见而要命的蛊毒。

  花衔枝别开视线:“是。”

  明寒衣又道:“你过去从没对我说过,一旦离开那个鬼王陵五十里就会毒发。”

  花衔枝:“你也没有问过我。”

  感觉到凝聚在她身上的骤然变冷的两道视线,她又加了句:“何况蛊毒霸道非常,若是身负绝世武功的高人或许还勉强能争取一线生机,但你十五年前却只是个几岁的小孩子。我既不知道你为何会活下来,再说那些五十里的废话岂不可笑!”

  明寒衣沉吟不语。

  在她混沌的记忆初期只有铺天盖地的剧痛,但纵使她记忆模糊,也仍清楚那段卧病的时间绝不止一两天,甚至不止一两个月,若一切真的像花衔枝所说的那样,只怕她根本不可能熬到遇见医元。

  她默默按住胸口,里面心脏的跳动依旧清晰有力,但她的思绪却纷杂混乱。

  花衔枝等了一会,没等到对面人暴起发难,终于略松了口气,最后道:“要解蛊,需要两个条件。一是最初作为药引的那罐泥土,用来培育克制‘思乡’的新蛊,二是我族中失落的圣典,我要学其中秘传施蛊手段,二者缺一不可。”

  晏棠想了想:“好,我知道了。”

  明寒衣却将脸一垮,叹气:“你知道什么啦?那劳什子圣典都丢了十五六年了,茫茫天下,哪里找得到。”

  晏棠不假思索:“医元。”

  明寒衣一怔。

  花衔枝也愕然追问:“是她那不安好心的师父?他怎么会……”

  晏棠淡然道:“既是你族中秘蛊,他为何会有专门压制或滋养蛊虫的心法?我从不信巧合。”

  明寒衣还真从未往这个方向想过,她多年来先入为主,一直以为医元是她亲近的授业恩师,是她的救命恩人,哪怕如今决裂,也只当他学医炼蛊折腾得疯魔了,却没有想过从他见她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早已经有所图谋。

  ——正因为他手中握有花衔枝一族的圣典,知道“思乡”秘蛊是什么,所以才会传她内功心法!他自始至终眼里就从没有过这个徒弟,他看重的不过是一条披着人皮的、值得他仔细喂养的珍稀毒蛊罢了!

  晏棠不着痕迹地瞅了明寒衣一眼。

  她脸色难看,神色间残留着痛楚与不敢置信,像是艰难愈合的伤口又一次被人血淋淋地撕开。但奇异的是,即便到了这个时候,她的目光中却仍没有软弱逃避之意,反而更加明亮而锋利,仿佛无论身后多少黑暗追逐,前方又有何种险阻荆棘,她都能够咬紧牙关凭借一副单薄的血肉之躯硬生生蹚过去。

  晏棠便在这种目光之中微微恍惚了下,忍不住想,是否正因如此,她才有资格向往澄明透彻的天光,也有资格在受尽半生逼迫与磨难之后仍旧昂着头宣誓她一定会做个堂堂正正的好人。

  ……做个他自己永远也做不成的好人。

  他的眼神便不自觉的柔软了下来:“不必担忧,我会找到解蛊所需的东西。”

  这话说得太笃定,甚至听起来十分不自量力,花衔枝心有忌惮,没敢明显地表现出轻蔑,却仍微不可察地撇了下殷红的嘴角。

  谁知明寒衣的样子既不像相信了,更没有反驳,在愣了一下之后,忽然面色一缓,扑哧笑了出来,略带自嘲地揶揄道:“不枉我当初费心费力教你这棒槌,你可算是说出一句人话了呀!”

  晏棠:“……”

  他没答话,默默站起身来。

  既带完了话也问出了蛊毒的事情,两人其实已经没有留下的意义,但就在准备离开时,花衔枝却突然拖着锁链挡到了门前。

  她艳丽的眉眼间滑过一丝晦暗:“我们再做个交易如何?”

  晏棠站定。

  上一个交易是数年前她与明寒衣定下的,一个需要蛊毒圣典,一个需要解蛊续命的法子,那么现在她又想要什么了呢?

  见对方不说话,花衔枝只能主动开口:“我认识一个人,他也在找乌蒙王陵,手中应当有你们需要的线索,而且……”

  她犹豫了下,似乎在最后一次权衡是否要这样做,但很快就下定决心,美目中寒光闪动:“明姑娘,他或许就是你一直在找的,曾经救你的恩人!”

  明寒衣已经走到门边的脚步猝然收住,愕然回头:“你说什么?!”

  紧接着,她就摇头,冷冷道:“不对。我父母说过,当初我与他们失散,就是被人从神秘王陵附近救出的,所以才会中了墓中毒蛊。若那人真是我的恩人,必定知道王陵所在,又何须再去寻找!”

  花衔枝却不慌不忙地嗤笑一声,脸上全是讥讽:“你说的没错,他不是你当年的恩人。”但紧接着,却话锋一转:“不过他是你恩公的独生子,因为救了你,他的所有家人全都被归义王拷打至死了!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了真相,还要不要去报恩呢?”

  明寒衣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在这一刻,她这辈子听了无数次的“恩人”二字突然就从一个虚无缥缈的字眼变成了个活生生的人。他有妻子,有亲人,还有一个当初或许也很年幼的独生子,可就为了救她一命,他却抛下了这一切,甚至将他所有本该更加珍视的人活生生地拖下了深渊……

  花衔枝像是被明寒衣的表情震动,略微错开了目光,哼道:“我本看你可怜,没打算让你背上这么一大笔人命债,不过现在嘛……”www.ýáńbkj.ćőm

  明寒衣闭了闭眼,攥紧袖中暗藏的兵器,像是要那份冰冷之中汲取某种力量,然后她开口打断了花衔枝的话:“圣蝎门的事我帮你。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花衔枝沉默一刹,蓦地大笑起来,艳丽妆容下绝美的面容愈发张扬,眼中寒光闪动,不知是因为目的即将达成的激动,还是在嘲弄对方秉持的愚不可及的所谓恩义。

  良久,笑声落下,她冷冷道:“他爹叫乌远,曾是最受王上信任的亲卫之一。而他,在全家罹难之后,流落江湖,给自己取了个化名,叫做——”

  她慢慢抬起头,盯着明寒衣的眼睛,一字一顿:“岑,清,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女主她只想金盆洗手更新,54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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