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一次,被簇拥着的华贵马车当中,多了一个胖胖的岷王。
一上马车,伊王父子二人,立刻端起侍女准备好的茶水灌了好几口,正待朱勉塣伸手去拿点心的时候,朱颙炔狠狠的瞪了一眼他,顿时让后者有些讪讪,乖乖的缩回了手。
到底是宗室出身,哪怕平时再荒唐,但是,礼仪是要讲的,哪怕现在朱颙炔自己也饿的肚子咕咕叫,但是,在朱徽煣这位岷王的面前,怎好跟个饿死鬼一样?
茶水润喉,总算是感觉舒服了一些,朱颙炔忍了忍肚子传来的信号,拱手道。
“王兄,失礼了,此次小王来京,本该设宴以请王兄,但是,陛下既令我父子禁足十王府,怕是一时之间难以和王兄相见,还请王兄见谅。”
见此状况,朱徽煣自然是贴心的很,看着眼巴巴的朱勉塣,他想了想,伸手捏了块点心,道。
“说来,本王也有些饿了,就不跟你客气了。”
看着笑呵呵的将点心送进嘴里的朱徽煣,朱颙炔老脸一红,但是,还是没顶住肚子里的声音,跟朱勉塣一块捏起点心吃了起来。
片刻之后,一盘子点心都进了三个人的肚子里,又灌了两杯茶水,他们才算是渐渐缓过来。
将口里的点心咽下去,朱颙炔看了一眼朱徽煣就咬了一口的点心,又看了看几乎全被他们父子俩吃掉的点心盘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开始转移话题,道。
“方才我看王兄出来时,似乎行动不便,可是在宫中受了罚?”
“唉……”
闻听此言,朱徽煣叹了口气,踌躇片刻,他掀起衣袍下摆,只见内衬的中衣膝盖处,星星点点的沾着血迹。
于是,朱颙炔大惊失色,道。
“这……这是?”
“伊王,你们这次,可欠本王一个人情!”
幽怨的看了朱颙炔父子一眼,朱徽煣开口道。
“你们在外头等了半个时辰,本王在宫里头,可跪了小半个时辰,这还不算挨陛下骂的时间!”
啊这……
朱颙炔也没想到,朱徽煣会说话这么直接,苦笑一声,只得道。
“王兄放心,这份情谊,小王自然记在心中。”
“只是,到底怎么回事?”
“上次进京的时候,我观陛下的脾气还算温和,这回怎么如此暴烈?”
“将我父子二人晾在午门外头晒了一个时辰也就罢了,竟然连王兄的面子也不给……”
提起此事,伊王的口气当中,既带着一丝怨气,也有几分惧意。
他早就料到这回到京师的日子不会好过,但是,却没想到一上来就是这种待遇。
显然,朱徽煣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跟他们讨人情,说明这回在宫里的确是受了大委屈。
说白了,他们俩是没进宫,要是进了宫,朱徽煣受的罪,恐怕该是他们来受了。
感受到膝盖隐隐的发疼,朱徽煣心里将刚刚的两个自称“专业”的宦官再次破口大骂了八百遍以后,幽怨的看了一眼朱颙炔,然后道。
“伱怎么没有告诉本王,今日并非你该到之期,不仅如此,你还在城外和于谦的钦差仪驾撞上了,听说,还发生了冲突?”
“这……”
听到这句问话,朱颙炔也有些心虚,吞吞吐吐的道。
“王兄,这,确实是有这回事,但是,我不是想着,那于谦再怎么厉害,也就是个大臣而已嘛,他奉旨出京,摆明了是要针对我伊藩,所以,我才提前来了两日,想跟他说个情。”
“可谁想到,这老家伙软硬不吃的,而且,在城门外当着那么多文武大臣的面,不分尊卑上下,竟然敢强闯仪驾,质问于我,如此冒犯之举,本王若是没有反应,岂不令天下宗室笑话?”
看着朱徽煣的脸色越来越黑,朱颙炔连忙找补道。
“王兄,这,我也没做什么啊!”
“倒是那个于谦,冒犯王驾也就罢了,到最后竟然还敢明里暗里的威胁我,就这,我也没把他怎么着,还不是放他大摇大摆的走了,这要是在洛阳城……”
“在洛阳城怎么样?”
看着朱颙炔越说越激动,朱徽煣冷哼一声,瞪了他一眼,黑着脸问道。
“你难道还要再找一帮地痞流氓,袭击钦差?”
虽然说两人打交道不算多,但是一则朱徽煣的年纪比他要大,而且现在又掌着大宗正的差事,再加上虽然还没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人家又因为帮他们说情而受了罚,朱颙炔不自觉的,就矮了一头。
何况,这件事情他本就理亏,只能讷讷的道。
“这……自是不会的!”
“唉……”
又是重重的叹了口气,朱徽煣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朱颙炔,道。
“此处没有旁人,你别觉得王兄说话不好听。”
“平素你们在河南府嚣张跋扈也就算了,但是,雇人袭击朝廷命官这样的事,是能做的?”
“不谈于谦在京师是什么样的地位,你可知道,上一回因着整饬军屯一事,那宁远侯任礼暗中指使军中谋刺,如今百战爵位被夺,人头落地,一族流放,偌大的宁远侯府,就只剩下孤儿寡母还在守着。”
“这件事刚结束,朝廷就收到了伊藩的奏报,你让陛下怎么想?让朝廷的文武百官怎么想?”
朱颙炔被这么一连串的质问砸的有点懵,踌躇片刻,他没底气的问道。
“王兄,真的有这么严重吗?你不是在吓唬我吧……”
“吓唬你?”
朱徽煣瞪了瞪眼睛,哼了一声道。
“你信不信,今日在城外,你但凡动于谦一个手指头,这城门你都进不去,直接就得被发到凤阳高墙去守陵!”
“不然你当这于谦,哪来的底气?他既然要去伊藩,难道不知道你是什么脾气吗?既然知道,他还这么做,你不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朱颙炔眨了眨眼睛,迟疑着道。
“他想激怒我?”
朱徽煣没有说话,只是丢过去一个你才明白过来的眼神。
这番神态,倒是叫朱颙炔慢慢的相信了这个说法。
他想了想和于谦当时见面的场景,从蛛丝马迹当中,也反应过来,当时的于谦,也的确是有故意和他冲突的意味。
“可是,这是为什么呢?本王又没有得罪过他!”
朱颙炔一脸郁闷的问道。
见此状况,朱徽煣似乎有些犹豫,片刻之后,他往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都是伊王的人,随后谨慎开口,道。
“本来,这件事情该是待你入京之后,我和你在王府当中找个安全僻静之地单独细说,但是,如今这么一闹,你们父子二人马上就要被禁足十王府,也就只有路上这点时间了,只能在这说了。”
看着朱徽煣如此郑重的神色,朱颙炔也变得有些紧张起来,问道。
“王兄,到底怎么了?你这是……”
朱徽煣看着面前的父子二人,沉吟片刻,似乎在想话该从何说起,最终,他先是问道。
“你不是问,陛下的脾气为何这般暴烈吗?”
“就在你们到京的前些日子,京城刚刚发生了一场地震,这件事情你可知道?”
朱颙炔没有想到,让朱徽煣如此郑重以对的,竟然是这件事情,迟疑片刻,他点了点头,道。
“略有耳闻,据说,是钦天监预测的?”
地震发生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距离京师只剩下几天脚程的地方,甚至当时还有震感。
后来得了朝廷的邸报,又遣人打听了一番消息,伊王也算是对这件事情有所了解。
朱徽煣点了点头,继续道。
“这件事情出了之后,朝廷上有不少人以天人感应之说,指责陛下失德,以致天谴灾罚,虽说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但是,因着这件事情,近段时间以来,陛下的心情很差。”
“当然,这不是你被如此冷遇的最大原因,这次的地震,钦天监提前有所预警,所以,并没有造成太大的损失,朝廷的赈灾事宜,也都在稳步推进,不算什么大事。”
“可是,最难办的就是,钦天监不止预测了这次地震,而且还上奏陛下,说接下来的数年之内,朝廷各地都会接连有天灾降下……”
朱颙炔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过来,问道。
“所以,是因为这个原因,陛下对我在城外的事越发生气,所以才?”
“是,也不是!”
朱徽煣的眉头紧皱,先是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踌躇片刻,他看着对面的朱颙炔,意味深长道。
“伊王,你父子二人长久在河南府,对京中情势恐怕了解不多,如今京师的这潭水,可浑着呢!”
膝盖还在发疼,心中痛骂那两个宦官的同时,朱徽煣心中也暗暗下定决心,他这个罪,可不能白受……
看着朱颙炔迷茫的样子,朱徽煣继续解释道。
“这件事情,归根到底,还要说回到你遣人袭击朝廷命官这件事。”
“你远在河南府,并不知道此事在京中的震动到底有多大,整饬军屯,本是陛下一力推行的大政。”
“为着此事,京中的勋贵被陛下几乎都收拾了一遍,就连陛下亲自叫回京师,委以重任的昌平侯,也差点因此破家,要不是最后,杨洪拼了老命,和任礼斗了一场,如今倒下的,就该是昌平侯府了。”
“阻挠整饬军屯,本就犯了陛下的忌讳!”
京师的这些秘闻,朱颙炔远在封地,的确知道的并不详细,此刻听闻之下,倒也有几分半信半疑。
但是,朱徽煣并没有管他,而是继续说道。
“而且,你要明白,朝中那些文官,自己个个的手无缚鸡之力,所以对于袭击朝廷大臣这样的事,亦是极为敏感。”
“任礼的事我刚刚已经说了,但是偏偏,任礼那头刚处置完,就传出了你这档子事,你觉得,这帮文臣会怎么想?又会作何反应?”
可怜朱颙炔只不过是个娇生惯养,嚣张跋扈的藩王而已,要说吃喝玩乐,欺压百姓,他倒是拿手的很。
但是,对于这种勾心斗角,揣测意图的事,是八个他绑在一块,也比不上一个朱徽煣,不然的话,他也干不出来袭击了朝廷大臣,而且还堂而皇之的威胁地方官的事儿。
此刻,被这一个又一个问题甩过来,他的脑子,早就成了一团浆糊,心中一急,他闷声道。
“他们能怎么着?难不成,他们还能把本王发到凤阳去吗?”
“你以为他们干不成吗?”
朱徽煣冷笑一声,一句话就噎死了他。
“刚刚城外发生的事,忘了?”
“这……”
朱颙炔一阵语塞,最终低声道。
“王兄,这只是意外吧,毕竟,那于谦也不知道,我今天会到京师……”
“他的确不知道你今天会到京师,但是,这帮文臣的心有多黑,你怕是还没有领略到。”
朱徽煣摇了摇头,开口道。
“对于谦这样的大臣来说,应付突发状况,早已经是驾轻就熟的事,哪怕只是临时和你撞上,诱导你和他发生冲突,进而让你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惹怒陛下,也不是什么难事。”
“更何况,这件事情的后果,远远不止你现在看到的这些……”
说着话,朱徽煣的脸色变得严肃起来,胖胖的脸绷紧,莫名让马车中的气氛变得有些紧张,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你是宗室藩王,所以即便做些出格的事,京中的这些大臣,也拿你没有办法?”
这明显是个反问,但是,朱颙炔的心中,却明显就是这么想的。
因此,他明智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沉默着,等着朱徽煣的下文。
不过,他回答不回答,倒也不重要,朱徽煣紧接着便继续道。
“若是寻常的事情也就罢了,但是我刚刚说了,任礼的事情风波未息,伊藩便出了这样的事,京中诸多大臣,都觉得这是在挑衅,所以这个势头,必须要压下去。”
“不错,这些大臣的确不能直接把你怎么样,但是,却有人可以!”
话说到这,朱颙炔混混沌沌的脑子,总算是灵光了几分,问道。
“你是说,陛下?”
朱徽煣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
“陛下笃重亲亲,对于藩王宗室向来宽宥,但是你要知道,咱们虽是自家人,可毕竟,天天呆在陛下身边的是这些文臣。”
“伊藩此次闹出的事端,又是阻挠陛下的大政,这件事情本就让陛下心中不悦,对于这帮文臣来说,自然更是如虎添翼。”
“当然,有祖制在上,陛下纵然心中不悦,但是也不好轻动藩王,可是,事情坏就坏在这里。”
“这一回,这帮文臣压根就没安好心。”
“他们想针对的,不是你一个人,而是……宗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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