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山临死了？”童儿表情极其不自然，左奕也就变得不知所措。他胡乱地点头，和童儿赶去了现场。童儿站在山头上看着沐山临的尸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发现沐山临的尸体无法移动，那些黑色的泪滴还在他身体里，童儿有些癫狂地把父亲的尸体扯了出来，看着地上都是小孔的父亲，跪在了一边。
半空中左彦的尸体被黑色的泪滴包围，左奕很小心地接近自己的父亲，把父亲的尸体接回了地面。他抬头看着天空中一道黑色的线，那条线在阳光下显得十分扎眼。据说那是尹兰最后消失的地方，本来当时是没有这条线的，尹兰离开后几个小时这条线才出现，慢慢变长，最后变成了现在这个大概有七尺的长度。
那些黑色的泪滴不规则地排布在空中，左奕背着自己父亲的尸体前去找童儿，看到童儿跪在地上看着天，沐山临就在他身前歪斜地躺着，一如这世界一般的冰冷。
“你说，杀了他的人怎么就不是我呢？”童儿突然说。
左奕没有回答。
泉湖山山主和漆山剑门山主的葬礼并不隆重，本能与塔相提并论的两个门派现在元气大伤，中心弟子几乎全灭。左奕和童儿没有前去是这次最大的幸事，也算是两个山主最后的希望。泉湖山和漆山离得很近，两座山都很高，高耸入云。近期的泉湖山和漆山一片哀愁，白色的布在山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好像和那些云融为了一体。
左奕一直都是面无表情，他虽然一向严肃，却很少有这样失神的时候。童儿不怎么在乎，他母亲一直在旁边哭，哭的他甚至有些心烦。他皱起眉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只想等着葬礼快点过去。而葬礼过去之后，童儿又找不到左奕了，他在泉湖山上窜来窜去，最后在灵堂找到了左奕。
“你不回去守孝吗？”左奕问。
“你想想我有几个哥哥姐姐，我不想去。”童儿在左奕旁边坐下来说。
“嗯。”左奕淡淡地应了一声。
“他死之前我就是讨厌他，现在他死了我还是嫌他烦。我娘在旁边一直哭，我也不知道她在哭什么。反正也要还债的，他们做了那些事，最后都是要还债的。”童儿发现左奕没回他的话，还是那副丢了魂的样子。他的样子让童儿想起自己的母亲，在这时让童儿觉得更烦了。
“喂，你要这样到什么时候啊。和我娘一样，也不知道你们一直在哭什么，你又不是没看过真相，难道你还希望什么吗？他们最后不过就是这样的结局罢了。”童儿冷笑了一声。“反正是报应。”
左奕突然把面前的茶杯扔在了童儿脚下，童儿吓了一跳偏过头去看他。左奕已经站了起来，一张脸都黑了下来。左奕从不对童儿生气，就算童儿再怎么越界他都不会有一点怨言。但他现在真的生气了，童儿能从他身上的所有地方感觉到。
他起伏的肩头，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乱了的头发和握紧的拳。
“你是真的很可怜，那你去你自己家里可怜，不要在我父亲灵堂说这样的话。我知道你父亲对你不好，但那和我没关系。我父亲只有我，他死了我母亲眼都哭瞎了，连丧事都没法出席，现在还没清醒。我父亲把所有的东西都交给了我，我知道他不对，我知道他做的不对，但他已经死了，他在棺材里躺着了，你想让我做什么，笑吗？!”
左奕睁着的眼睛中都是血丝，童儿吓得在原地不敢动。他总是理所当然地觉得左奕不会生气，所以会在他面前过于孩子气，说着风凉话。
“你总是这么任性，你总是觉得什么事非黑即白。眠哥儿出了那样的事你不还是只会躲在家里不见人吗？难道你去面对什么事了吗？你母亲哭得有多伤心你看不到吗？她不像你一样恨着沐山主，那是她的丈夫，是她以为能过一生的人，她只是放不下，我也放不下。我父亲死了！我不能难过吗！”
“左……左奕哥哥别生气，我不是故意的。”童儿伸出手想扯左奕的裤脚，他只有在害怕的时候才会叫左奕哥哥。但左奕向旁边走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指。ýáńbkj.ćőm
“就在你什么都不做的时候，我和小何说过眠哥儿的事情。她问我到底会不会去杀眠哥儿，我当然会啊！那我能怎么办吗？难道我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我们确实可以待在家里等着别人去杀他们，但我们和刽子手没有任何区别，并不是说我们不出手我们就是无辜的人了！根本不是啊童儿！”
左奕在灵堂踱着步，整个灵堂都回荡着他的吼声。童儿被他的吼声包围，在中间瑟瑟发抖。
“就算我们可以假装有情有义，就算我们可以假装悲痛不已，就算我们在他们死了之后痛哭，疯狂，往后的日子我们还是会过的很幸福。你和我是两座山的继承人，我们注定一辈子顺风顺水，我们会忘记那些沉痛的过去，甚至有一天会感叹当年痛哭的自己太过可笑。谁不想活着呢，童儿？谁不想活着呢？”左奕回过头看着童儿，背对着左彦的灵堂，背对着凄惨的烛火。
“难道现在去杀眠哥儿和尹兰的人就是恨他们吗？那些人甚至都不知道他们的名字。而就算他们像我们一样知道了那些故事，他们还是会去杀。因为我们都想活着，我们都不想死。难道你能坦然站在他们那一边吗？你现在能去荣华城对着那个锡庭太子大喊无情无义，然后和眠哥儿尹兰一起浪迹天涯吗？你能吗！你能为了和他们的情谊放弃这世界无数人的生命吗！”
童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童儿心里一阵一阵地疼。他知道自己一直在逃避，他知道自己总是怨天怨地却又一无所知。他习惯了在所有人怀里撒娇，他觉得帮助尹兰和君与眠是他做过的最伟大的事，他觉得他用这件事反抗了自己的父亲，他以为他从此就成为和自己父亲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但实际上他也很恐惧，他害怕死亡，害怕和君与眠还有尹兰对峙。他足不出户，用自己所谓的情谊做借口逃避这些事情，他是最无能的，他甚至都不如他的混账父亲，他的父亲还会想尽一切手段去消灭自己的恐惧。
“算了吧，童儿。我们都不是什么高尚的人，我们也不能成为那样的人了。我，你，何慕林，我们的师兄，我们只能选择去杀了他们。如果说我们真的哪里错了，那就是活着，我们错在太想活着了。”
左奕说着说着跪了下去，他说的满脸都是泪，他很少有这么情绪崩溃的时候，童儿从来都没有见过。在得知自己父亲真相的时候他没有哭，在父亲死的时候他也没有哭，但他现在哭了。童儿咬紧了嘴唇，他爬过去把左奕抱到怀里，左奕搂着童儿的腰，他哭得很内敛，童儿却哭得很大声。
他是为了自己，为了父亲，为了童儿，为了自己的朋友，为了所有自己在乎过的人哭。
“我一辈子，一辈子都在修道，我想追求真正的道心，我以前以为我父亲就是道，后来以为我做了那些事就是道，现在看来，这世间根本没有道。”左奕哽咽着搂紧了童儿。“这世间没有道，没有佛，也没有神，这世间只有人啊……”
这世间，只有人。
那天童儿和左奕在灵堂待到很晚，童儿回家之后，又在沐山临的灵堂待了很久。他一直坐在灵堂的蒲团上，对着自己父亲的灵牌一杯一杯地喝着酒。旁人总说他是孩子不能喝酒，但他不能再做孩子了，没人再能帮他抉择了。
平常只想自由，真正有了自由之后却又无比孤独。
这世间哪有真正的顺心意。
之后的一个月都没有君与眠和尹兰的消息，也可能是泉湖山和漆山剑门的大损让世间看清了现在的形势。他们要对抗的是神的继承者，不是简简单单的荣华尹兰。他们会死，会死很多人，他们无法赢他。弱小的门派把希望寄托在强大的门派上，锡庭的人把希望寄托在塔上。
而世人不知道的是现在塔里最强的美人莫茉已经不知所踪了。世间没了莫茉的消息，很多人开始讨论莫茉到底去哪了。莫茉的身影在世界上很多地方都留下了痕迹，很多人都受了他的好，被他照顾过。
在童儿和左奕之后，香草美人和蛇蝎美人也到了沐山临和左彦死去的地方。于飞潇潇抬头看着天空中那道黑线，踩着自己的符阵飞了过去。在黑线附近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强大的吸引力，好像再靠近几分他就会被吸进那条黑线之中。黑线其实并不是黑线，而是一条细细地裂口，裂口中是浓郁的黑色物质，看不真切，却让于飞潇潇背后起了一阵冷汗。
从那裂口中传出未知的，听不懂的吼声，持续不断。那些黑色的物质也散发着于飞潇潇从未接触过的气息，他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只能回到了地面。
“怎么？”姜笑笑扶住了于飞潇潇。
“是个裂口，我也不知道通往什么地方。但尹兰和小眠有可能在里面。”于飞潇潇擦了擦汗说。“应该是个空间裂口。”
“他们会在里面不出来吗？”姜笑笑问。
“不可能，如果那样可以尹兰早就带着小眠进去了，可能只是能躲一段时间。”于飞潇潇苦笑着回答。“我倒是希望他们能躲这里面一辈子。”
回到荣华城的时候，姜笑笑和于飞潇潇去了娇姝阁。姜笑笑怕自己和锦鱼没话说，只能拉上于飞潇潇一起。事实证明他的感觉没什么错，锦鱼从头到尾除了倒茶几乎没和姜笑笑有过什么交流，于飞潇潇也尽量避免聊君与眠的事。姜笑笑一直低着头，面前的茶杯也没动过。
“你觉得他们出来会去哪？”姜笑笑突然说。
于飞潇潇顿了一下，聪敏的他这时也没能明白姜笑笑的目的。锦鱼听到这话第一次转过头去看了姜笑笑，姜笑笑握住了茶杯，看向了窗户的方向。
“师兄觉得呢？”于飞潇潇说。
“之前觉得他们会去妖域，结果在半路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现在我也不知道了。”
于飞潇潇这才意识到姜笑笑并不是意在讨论这件事，他只是想说起这个话题，想让锦鱼听到这个话题。
“既然现在赢不过尹兰，那就只能打击他的弱点了……”
姜笑笑话还没说完，锦鱼就站起来向着门走了过去。姜笑笑一把抓住了锦鱼的手腕，锦鱼咬着唇打算甩开姜笑笑的手，姜笑笑却抓的她手腕通红也没有放开。
“你不是想听我说这个吗？你不是想听我说自己有多残忍吗？你不是想借此来埋怨我伤害了你的义弟吗？”姜笑笑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面对着锦鱼。“你想让我做什么？你觉得到现在我还能做什么？”
“那两个孩子，那两个孩子还不够难过吗？从出生就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到了现在还要落得这种结局……”
“那你去救他吗？你去救他们吗？死了就见不到我了，死了我就见不到你了。死了我们永远都没有结婚的机会了，你之前说的那些听上去很美妙的未来都不会实现了。”姜笑笑显得有些过于不留情，锦鱼眼中含着泪，却不知道这时候该怎么回答。
“谁都想活着，锦鱼。”姜笑笑松开了手，摸了摸锦鱼的头发，和于飞潇潇一起离开了娇姝阁。锦鱼自己坐在房间里掉泪，也不知道该埋怨谁，最后只能埋怨自己。
她还记得要帮君与眠给尹兰偷偷带东西的日子，每次君与眠送礼物都要说是锦鱼送的，她还记得那个时候，面无表情的三皇子的眼睛会睁大一些。
为什么偏偏总是善良的人更加痛苦呢？
“为什么莫茉偏偏要选择那条路呢？要是世界杀不死小眠和兰兰，我们该怎么办？”姜笑笑在回塔的路上对于飞潇潇说。
“可是你明明有办法杀死他们。”于飞潇潇突然说。
姜笑笑想起了自己手中剩下的天雷。
“那样的话好难过啊，潇潇。”姜笑笑苦笑着。
于飞潇潇没有再接话。
天边还有那条黑色的线。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尹兰姜笑笑更新，第 90 章 胜仗最终孤独收场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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