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将晚,下了一场雨后,清新的空气中带着泥土和花的芬芳,透过窗格子飘了进来,深吸一口,令人神清气爽。
贾母眯了一会儿就醒了,人老了之后,精神就差,不定什么时候会打个盹儿,真正到了要睡的时候,又睡不着。
梳洗一番,从套间出来,明间里一片安静,她皱了皱眉头,问鸳鸯,“宝玉呢?今日怎地没有看到他?”
鸳鸯心说,这两日,真是真是少见宝二爷,忙道,“今日说是要和神武将军家的公子前去骑马,一大早就跟老太太说了的。”
贾母心头起了些疑惑,很是不悦,“他这几日倒是事儿多,你去问问袭人,他到底是怎生回事?”
鸳鸯应了一声,换了琉璃近身服侍,她前去问袭人,正出门,正好王夫人和薛姨妈联袂而来,后面跟着熙凤,鸳鸯便低声吩咐一个小丫鬟快去喊了珠大奶奶前来。
里头,贾母已经得到了通禀,眼见得荣庆堂又热闹起来了,心里头才欢喜一些。
待人请过安来,贾母笑着问道,“姨太太的气色倒是很好,怎地不见宝丫头过来顽儿?”
“劳老太太惦记,宝丫头是过来了,适才陪着我一起过来,说是先去看看她大姐姐,一会儿就来给老太太请安!”薛姨妈道。
贾琏道,“这事儿,眼下谁不知道?这半日,我和老爷腿都跑断了,又能如何?”
这一刻,熙凤已经不指望贾政了,她打算自己出手去求贾琮。
贾赦、柳芳和李午分属三个牢房,相对而言,贾赦的待遇还是要好一些,牢房里被打扫过一番,用两条长凳子和一块门板搭成了一个简易的床,上面还有被褥,旁边的桌子上茶水均是供应充足。
贾琮不出力,谁出力?
王夫人心头这才算安定下来,只把这事儿当做戏一样看好了。
熙凤惴惴不安地跟在王夫人的身后,贾赦的爵位要是被撸了,贾琏怎么办?她当日肯嫁给贾琏,便是看在贾琏是承爵人的份上,如今,难道要落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贾母又心疼,“他这么大了,外头总有些要应酬的事,我也不过白担心。”
“是他的亲老子,他肯不帮?”王夫人漫不经心地道,眼见熙凤眼圈儿通红,楚楚可怜,王夫人眉头微皱道,“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这都是爷们儿的事,你我就算是再担心又有何用?”
屋里,众人已经将贾母挪到了炕上,牌桌也被撤了下去,薛姨妈母女此时却不好离开,只在明间待着,贾母问贾政的话,隐隐约约传了出来,令人心惊胆战。
一路到了皇城根下,锦衣府的衙门前,贾琏这才下了车,一股阴森的气氛笼罩过来,令贾琏胆寒。
贾母看着,越发欢喜起来,元春和宝钗进来给她请安,贾母笑着道,“我才说人不多,不够热闹,姨太太和你母亲就来了,你们也跟着一块儿来了。”
熙凤的泪落得越发欢了,若是抄家,轻一点男的流放,女的入教坊司,重一点,女的入教坊司,男的砍头下狱,都不是她能接受的。
大老爷为了一万两银子,竟是将一家子都给卖了?
熙凤一屁股在炕上坐下,气冲冲地道,“你还有心思坐在家里喝茶,大老爷进了诏狱,你可知道?”
听得爵位不保,贾母已是六神无主,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若搁了平日里,熙凤必定是要调侃一番的,但今日,她全没了心思,平儿也觉熙凤异常,但见她眼圈儿是红的,不由得也是慌了,“奶奶怎地了?”
夜幕黑沉,天空乌云滚滚,似又有一场雨要下来,这样的天气里,神京的街道上并没有人。
这也是深宅豪门里头的孝心!
贾政唉声叹气一番,“你大老爷做下这样的事来,这可如何是好?”
贾琏听了,极为难受,贾琮说这些话,不过是在说,他眼下所为,是报当日之好,这一次事了,恩义就清了。
“放本爵出去,贾琮,你这个小王八羔子,都是你做的手脚,别以为本爵不知道!”柳芳后知后觉,眼下已是知道,原本应当在贾赦的车里出现的人犯,出现在了自己的车里,必然是有人动了手脚。
贾政淌着泪道,“是通敌卖国!”
“琮哥儿,当日的事我都忘了,你我毕竟是兄弟,你虽然过继这边,但这兄弟情也不是说断了就断了的,你说呢?”贾琏也不傻,不接贾琮的话。
贾琏也是心急如焚,眼下没有别的法子,他也只好过去问,猛地一用力,将袖子从熙凤手里抽出来。m.ýáńbkj.ćőm
“为的是何事,可说了?”
“我也是怕老太太担心,再说了,一家子老小呢!”贾琏语带乞求。
贾琏朝熙凤斜睨一眼,“是他将大老爷关进去的,你说我去求有用吗?”
熙凤的脑子转得灵光,道,“你去求了隔壁没有?”
气氛一下子有有些沉闷下来,熙凤在一旁察言观色,笑道,“老太太,不如咱们斗牌吧,几日没有陪老太太斗牌,老太太放钱的木匣子里的钱都在招手儿叫了,怎地还没有兄弟进来!”
薛姨妈本来要跟着一块儿去,被宝钗扯了扯衣衫,薛姨妈这才醒过神来,这会子功夫,跟着去也是没用,母女二人便往梨香院去了。
见此,贾政本也没甚主意,此时也就没必要再待下去了。
若是可以选择,他这一辈子都不想与锦衣府打交道。
贾政将打听来的消息说了,听闻是柳芳鼓捣,甚至连收了人家一万两银子的事都有,贾母已是无话可说,半晌又是淌泪儿,道,“可说了,朝廷是如何个章程?”
贾琏坐了马车前往,车上悬挂着荣国府的灯笼,一路上,巡街的军卒也不过来盘问。
贾政没想到贾琮如此好说话,但一想,眼下他也不知道自己能让贾琮做什么,道,“眼下可有什么法子?”
“琏二哥是担心大老爷犯下的事,会牵连到荣国府?”贾琮问道。
“怎地没用?若果真罪名坐实了,我听大妹妹说,不光是夺爵,还会抄家。我是做了什么孽,嫁到你家里,眼下这样担惊受怕!”熙凤哭道。
鸳鸯过来说了,说宝二爷今日用过早膳,换了衣裳,确实是去和冯家公子一块儿应酬去了。
听得说起儿子,王夫人格外上心了一些,见有贾母惦记,她也就暂时没有操心,帮儿子说话道,“原是神武将军家,今日等宝玉回来了,我也要说说他,他这两日往外头跑得勤了些。”
柳芳烦躁不安地在牢房里闹腾,相比较而言,李午就安静多了,一身囚服,披头散发,缩在角落里,如魂被抽了一般,木然如雕塑。
元春也是长叹一口气,若她在宫里,服侍了皇上,此时说不得可以帮家里说上一句话,亦或是皇上看在她的份上,肯对家里网开一面。
贾母还没来得及说话让贾政进来,贾政已是一改往日斯文儒雅,慢条斯理的做派,提着袍子快步走了进来,面带急色,噗通就跪在了贾母面前,“儿子不孝,大兄,大兄,竟是让锦衣卫抓进去了。”
贾母等人再次大笑起来,贾母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朝熙凤指着道,“伱这小鬼头,看我不叫人撕了你的嘴!”
一席话,众人都笑起来了。
“朝廷还没有开审,具体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所以,我才问老爷,想我做什么?”
熙凤摇摇头,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屋。
不多时,宝钗果然和元春一块儿过来了,二人均是生得珠圆玉润,走在庭院里,如同两朵移动的白玉兰,莹莹雪白,花朵密实,令人赏心悦目。
贾琮没有说话,只让人上了茶后,端起茶盏喝了两口,“老爷想我做什么?”
通敌卖国,这是何等大的罪名啊!
王夫人到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熙凤与元春分别坐在了椅子上,此时没人,熙凤落下泪来,心里头有万千对贾赦的怨恨,此时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贾母方才放下心来,却还是难免嘀咕了一句,“他一个小人儿,如今哪里来的这么多应酬?跟他的小子都叮嘱好了没有,在外头要好生照顾着。”
贾母却是想得更加多一些,早知道会有今日,她前几日就不去东府那边与贾琮呛声了,惹得那两口子嫌,如今又要求上门去。
但,在这样阴冷潮湿而又密闭的空间里,于贾赦而言,就宛如一块大石头压在他的胸口,时时都令他呼吸不畅,喘不过气来,一直哼哼唧唧不停。
在宫里,她还能幻想一下,如今,事到临头了,唯有一阵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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