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入夜时沉厚的天正压着云，郊外一座独栋别墅里灯火通明，映着环绕着的枯木泛起暖光。
平安夜这天街上多是热闹的，偏偏今年轮到庆槐操办聚会，开在了他郊区的私人别墅。
这段路上没什么别的人家，路灯也不敞亮，车子徐徐驶入院子里，苏璃利落的下了车，前面已经停了一排车子，她粗略扫了一眼，又少了两个。
每年都要整这一个形式，十年如一日，像什么美好的大家庭似的，每年都要少几个人。
苏璃呼了口气，真晦气。
把她哄过来，还要到死对头的家里过节。
她真是后悔当初和这些道上的人混在一起了，这叫谁能平安？
2
“不是说不来么？”
门铃响了片刻，庆槐亲自过来开门把苏璃领了进去。
地暖的热感卸去了苏璃身上轻微的寒气，一屋子的人她七七八八是认识的，还多了几个生面孔。
“那些是你的人？”苏璃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而低声问道。
“嗯。”庆槐点头，心情似乎不错。
苏璃闭上眼吸了一口气。
她是最后一个到的吧，减去庆槐的人，比去年又少了。奇书屋
又死了几个。
这些年库索的中心成员换了不知多少轮，如今连老大都不干了。
当年的人，也就剩她和庆槐还一起……
庆槐又补上：“觉得不自在，你就去房间里休息。否则她们见了你……”
庆槐上下打量着苏璃的吊带裙。
“……你少恶心我！”苏璃瞪她。
庆槐退后几步：“那些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今天的事你别参与。”
她这话说得强硬，好似有了点威胁的意味，内容却像是为她担心。
如果不是了解庆槐这个人什么性格，苏璃大概会相信她是在刀子嘴豆腐心。
就是喜欢故意恶心她，没底线的恶心她，恶心了她好多年。
庆槐最是擅长说些冷漠的好话制造假象，让人轻信她其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加之她那些不知几分真心的风流韵事，总不至于是个冷漠到底的人。
但苏璃从不吃这一套。
于是庆槐就又换了个套路，在她面前撩拨那些女孩儿，怎么油腻怎么来，导致苏璃大晚上跟了她一夜，拍了几百张照片，写成稿子发到库索的每个群里泄恨。
结果那些人还嘲笑她写得尬，她明明用了那么多梗！
苏璃觉得那时候她真是脑子抽了，忘了库索还是个黑帮，即使是一个只会让自己人送命的，半死不活的黑帮。
黑帮里哪有什么好人，她以为，也就她和一个庆槐而已。
勉强不算坏。
苏璃自认从不与那些人同流合污，她靠偷靠骗从恶人手里分钱，怎么就不算正义？
庆槐从不赞同她这么做，让她收敛一些，小心哪天丢了性命。
假好心。
苏璃越想越生气，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谁想参加你的破party，你最好别再让我看到你！”
苏璃狠狠剜了庆槐一眼，转身走向了楼上的房间。
3
苏璃生平最烦的就是打着对你好名义来欺负你的人。
她还在苏家的时候，所有人都这样告诉她，不争不抢才最安稳。
苏璃上到三楼，刚走近主卧室，突然听到一阵细碎的声音。
她脚步顿了下，侧耳细听，是些暧昧的喘息声。
苏璃烦躁地在门口跺了跺脚。
什么破房子，隔音效果这么差！
她强忍着又要爆发的怒火，推开侧卧的门，扑到柔软的大床上。
被窝温暖舒适，苏璃却觉得冷，她裹紧了被子，蜷缩成一团。
……神经。
既然关心她，又为什么要故意学她最讨厌的类型，故意恶心她，故意疏远她。
苏璃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庆槐的时候，也是在这样一个圣诞夜，那年更冷，庆槐也还年轻。
那时她也年少，更像个小孩子，离家出走被带到这地方的时候怂得不行。
庆槐就是在那时，跟几个人勾肩搭背走过来，苏璃记得那些人在调笑什么，对象是自己。
年少的她说不害怕是假的，大脑转得飞快，也想不出快速脱身的办法。
“你好，我是庆槐。”她嘴角扬起来，眉眼也是弯的。
就是在这个时候，庆槐从其中站出来制止了一切。
年少的苏璃只轻轻看着她，眼瞳里读不出什么情绪。
无言的沉默片刻，仍是礼貌回应：“你好，苏璃。”
她惯性伸出手，冷白的手指在空中虚触了下才注意到，庆槐并没有要握手的意思，抬眼注视她的脸，将手与目光一并收了回去。
苏璃这时就明白她是个冷情的人，认真打量起她的样貌。
她妆化得不浓，但红唇艳得晃眼，白腻的肌肤在灯光下似是在发亮一般。
光彩照人。
惊讶不可能是没有的，庆槐确实很美，她的美里带着疏离，过于白皙的肌肤散发着冷感，可偏偏笑得时候又媚得风情万种。
她这张脸，最是让人忍不住靠近。
于是苏璃就这么被怪姐姐连哄带骗的拉走炫耀了，咬着唇听那些人说了一晚，荤的素的都有。
“害怕吗？”过了零点，庆槐突然问她。
苏璃不能说怕的，她知道今天来到这里，是一场试验。
试验她能否留在库索。
“不怕。”苏璃双手抓住了庆槐的手腕，“庆姐，我不。”
她真的不怕，她觉得庆槐不是坏人。
被带去库索总部的路上，苏璃靠在车窗边盯着黑漆漆的夜幕。
司机问她：“小妹妹，你明年还来不嘞？”
苏璃晃了晃神，回忆起这个平安夜，却只剩下那女人的脸和背了。
“来。”她答道。
4
苏璃在温暖的被窝里一不小心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旁边的人爱都做完了。
一点声音没有，死了人一样。
她揉了揉头发，踩着拖鞋跑出去，楼梯下了一半才终于彻底睁开眼睛。
“你们干……”
苏璃的话噎在喉头，她看到了什么？
她用力紧了紧眼皮，血腥味还是涌进了她鼻腔。
苏璃的呼吸猛地停滞了，眼珠子瞪得溜圆，那些她睡前还活着的人就倒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苏璃的脑袋嗡的一声炸响，上牙紧紧地抵着下唇，身体微微颤抖。
“谁…让你们这样做的，老大知道吗？”
庆槐走下楼，看到这一幕，皱了皱眉。
她看了看苏璃，又看了看倒在苏璃面前的人，说道：“她们已经死了，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吃饭吧。”
苏璃没有动弹。
庆槐的眼神很陌生。
“别担心，这里都是我的人。”庆槐长叹一口气，走过来拍拍她的肩。
“包括我吗？”
苏璃听到自己在问。
5
苏璃贪生，但不怕死。
她也从不自诩什么大善人，对她好的人，她会尽量回报，对她不好的人，她一个都不会原谅，甚至恨到骨子里。
她不怕死。
但是她害怕死得不明不白，死不瞑目。
她这些年与野兽相伴早已习惯，什么血腥的场面没见过。
但是她怕身边人模人样的人，撕开表皮才是真正的野兽。
“你解决了多少人？”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很平静。
庆槐扯了扯嘴角，“注定的。”
无需再多言。
苏璃不知该怎么接受这个真相，她杀了多少人才走到这一步？绝对不会少。
她并不是在怪她，只是好像一切都变了，她从前见到的人……
不是这样的。
“庆姐隐忍蛰伏这么多年，佩服。”苏璃真心夸奖她，就在她身边的人，她竟然什么也没发现。
当年就能周旋于大人物之间的庆槐，她竟然觉得她能斗得过她。
算了，她又有什么可清高的呢。
“那你会动我吗？”苏璃重整心绪，笑了笑。
庆槐目光凝着她低垂的眸子，良久才说：“不会。”
6
庆槐真的是个很守信的人，苏璃想。
她被苏璃弄晕关了一周，好吃好喝的供着，不威胁也不逼供。
她说不会动她，前提是什么？
不触及她的利益吗？
苏璃有些后悔了，她不应该向庆槐屈服的，因为……
她想知道个答案。
7
但是没有机会了。
苏璃被手下拉出了那个房间时，还迷迷蒙蒙以为是庆槐过来找她算账了。
“那个，苏姐……”
“有屁快放。”苏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烦躁，就因为她不来？
“你还要去见庆姐吗？”手下看着她皱着眉的侧颜，咽了口口水。
“她急着见我？”苏璃没好气道。
“……葬礼在海城举行，如果你想去我们得快点出发了。”
8
苏璃最后还是没去。
她现在不觉得庆槐是个守信的人了。
中途逃跑，懦弱胆怯，连承诺都不记得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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