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泞的街道上,当地人狼狈的行走着,顾盼间神色仓惶,脚步匆匆,捂着口鼻,害怕多吸一口浊气。
被城中疫病亡故的人家再三拒绝后,阿英和庄婉只能打道回府,暂且回到客栈中,再做打算。
阿英解开鸟嘴面具,倒出藏在里面的药丸,将无味的药丸丢进火炕里,重新整理好药包后塞回鸟嘴,然后磕了磕面具的头部,调整了下松紧带。
郑元带人回到客栈稍作休整,他们带回来足够的粮食。
郑元问起城中疫病的情况,就看见阿英摇了摇头,淡淡回道:“没有一户人家愿意烧尸的。停灵三日,三日后尸体腐烂,疫情变本加厉更加严重。”
郑元皱起眉,冷声道:“凤阳府府衙已经逃得七七八八了,只剩下守城的官兵,今日清晨知府的马车连夜偷偷溜出了城。凤阳府中剩下那位坚持不去的府尹并无开仓放粮的权限。”
“一旦他开仓放粮,擅自行权,是大罪,逃跑的府衙不会放过他。”阿英不看好凤阳府的局面,而且城外难民越来越多,大量失去土地的难民聚集在城外,造成恶疫散播:“不放粮,情况会持续恶化,一旦走到绝境,城外难民会孤注一掷冲进凤阳城中,只怕情况失控,更难把握。”
面对失去理智,携带疫情的难民们,阿英只觉得头都大了一圈。
“城中有粮的富户如何说?”
“没有一户愿意开仓放粮。”
郑元狠狠一掌拍碎了桌面,额头青筋暴起,显然怒到极致。
“为富不仁,更有甚者放言,就是我们给了银两,他们也不卖粮食。”
郑元早就带人夜探过,那灯火里满仓白灿灿的大米,堆积如山的麦子,那些富户硬是咬牙挺着等发国难财。
“这些人,是追逐利益的人。无利不起早,咱们给的利益不够。不过没关系,很快就会轮到他们求我们了。”重新戴上鸟嘴面具,乌黑如鸦羽的长发用布巾裹得严严实实,手臂,脖子,脚踝,没有一丝皮肤外露,还好现在天气不算炎热,阿英和庄婉全副武装后站了起来:“舅舅我们到城外去,以工代赈,先把城外的疫情控制住。”
“好。”
郑元带上阿二运送一批粮食出城。
中途交了出城的银子,那守城门的把总掂量着银子,目光迟疑的打量众人,护卫队都是人高马大,肌肉精壮的汉子,眼神锐利,行走间自有从山林间磨砺出来的野气。
而且腰间鼓鼓,一边携带长刀,一边悬挂火绳枪,火绳枪乃军中利器,只因元末军队腐败,不少违禁物品被光明正大卖了出来,单从外形上看是看不出来雷酸汞和火绳枪的区别,但把总见过火枪凶悍,心中生出怯意。
用某个励志名言来说,一个月三百块你玩什么命呢?
“天黑之前,速速回来。”把总退后几步,用力推开了城门的绞索盘,擦肩而过瞬间,阿英上前一步,将一包干荷叶包裹的东西悄悄递过去,压低了声音:“这是防治疫情的药材,若家中有疫病患者,可一日两餐,三碗水熬成一碗水服用。”
把总一愣,眼神亮了起来,左右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到这边,马上接过药材揣进怀里,同时也压低了声音,兴奋的询问:“你是大夫?”
“家中长辈世代行医,擅长防疫。”阿英撒了个小谎,一来她年纪太小,二来除了她以外郑家村大夫都是半桶水,唯一一位老资格的老大夫擅长外科。
那把总点了点头,眼神炙热。
一行人出了城门,找了个僻静靠树林的位置,加锅烧水,一刀裁开麻袋,露出未脱壳的粟米。
几个难民离得近,听见粟米滑动的声音,立刻扑了过来。
饥饿蒙蔽了人性,正如阿英所言,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百姓吃饱穿暖了才会懂得礼节,人要饿死了,谁会去抱着礼节呢?
或许春秋时有那样的士大夫。
可那是士大夫,而非百姓。
“退后!”
护卫队的汉子们拔出长刀,大喝一声,结成战阵将粮食护在中间:“排好队,一个个来领取粮食。”
近一些的难民眼里露出畏惧,可大锅里飘来的香味儿直往脑门子里窜,他们已经饿到前胸贴后背,能吃的都吃完了,有人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喉咙沙哑的像吞了玻璃渣一样:“几个官爷……”
“我们不是官爷。”站在大锅后面,用勺子搅拌咕噜翻滚的粟米,戴着奇怪鸟嘴面具的少女高声开口道:“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农民,我们是郑家村的村民,途径此处,不忍见百姓饿死,所以才放粮救灾,虽然我们救不了所有人,虽然我们用的银子是大家辛辛苦苦脚踏实地的血汗钱,但是我们不会放弃大家,能救一个是一个,大家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谁不想活下去?”
农民?
他们也是土里刨食的?
几个难民面面相觑,不敢置信看着那干“郑”字大旗,身后一个难民青年小声开口说道:“郑家村我听说过,他们那个村子离咱们凤阳挺远的,这几个月羊毛生意做得不错……”
“俺也听过郑家村……”
“真不是官府的人?”
“总不会骗俺们吧?”
一个个难民闻到香味,聚集起来,眼里冒着绿光,又畏惧刀剑锋利,护卫彪悍不敢轻举妄动。
那少女说都是土里刨食的农民这句话,无形中拉进双方的距离。
官府有责任救济难民,可同样是农民的人却没有责任。
他们来救人是出自善心。
难民们没有道德,但他们还有一丝感恩的心。
靠近城墙根的难民们自觉排队,阿英自带了木碗,每个人当场喝完粟米粥后,将碗放入沸水中消毒,优先老人妇女和小孩,壮汉排在他们后面,粟米粥稀薄,不能插筷子,一袋粟米熬煮好几锅粥。
比起粥更像是稀饭。
水里煮米,米稀烂。
可这对多日米粒未沾的难民们而言,是无以言语的美味。
他们捧着木碗,把碗底舔的干干净净。
嘴里滚烫的粥香喷喷,眼角余光不断瞥向那杆子“郑”字旗。
仿佛要刻入心理。
多年后,朱元璋攻打凤阳府,当战场出现那杆“郑”字旗时,多年前黄河决堤,受郑家恩惠的百姓自愿投诚打开城门,含笑相迎。
一锅粥瞬间吃的干干净净。
大火还在烧,锅中倒入第二袋粟米,远一些不断有难民赶过来。
城墙根下的难民靠在墙边休息,有些人不断咳嗽,行走间四肢无力,阿英注意到这样的难民越来越多。
她带着庄婉大致走了一圈,心里有数后,找到舅舅,请郑元带人在难民里招募一批尚有行动能力的青壮年,以一人半碗米换一天工时的酬劳,进行清理。
靠近护城河边,一些尸体堆在那里,大部分骨烂如泥,散发着恶臭。
一开始青壮不愿意靠近尸体。
郑元就自己带头,没那么多防护服,每人就一个简易面罩,赤手空拳搬尸体。
最开始是上面的尸体,保存了完整体型,然后是下面的尸体,已经腐烂不成人形,暗黄色脓水顺着肩膀肌肉流下去,骨头吧唧掉落而下,激起不知名的液体。
尸体堆积在一旁,三四具烧一趟。
这又有个好处,有全家死绝的,有妻离子散的,有有心无力的,阿英在旁边科普尸体会散播疫情,那些难民就离得远远的,用敬畏的目光看着火焰燃起,看着尸体被烧成灰放入罐子里,再将罐子埋入光秃秃的树下。
“继续搬。”
郑元接过阿英递过来的白醋,做了个简单消毒,也不敢掀开面罩,继续吆喝了一声,带着兄弟们搬运尸体。ýáńbkj.ćőm
阿英也没闲着,架起另外一个大锅,里面放入醋,开始熬煮醋。
“你……你在做啥……”
那是个稚嫩的声音,阿英头也不抬,低着头搅动锅里的醋,醋很熏人,白雾缭绕,呛的她低低咳嗽,她又听见那声音没话找话:“你这面具真奇怪,好像个大乌鸦,你们真奇怪……怎么会去烧尸体呢?”
问问问!
烦不烦啊?!
阿英怒火中烧,哐当一下丢了锅铲,哆嗦着酸软的手腕,指着那人,乌鸦面具后响起少女清脆的骂声:“饭吃了吗?粥喝了吗?有力气干活吗?你很闲吗?很闲就去搬尸体啊,要不就去拾柴火,问问问你属八哥的这么奇怪问东问西的!”
好凶!
那人目瞪口呆,喃喃道:“俺……俺没吃粥……”
阿英仰起头,踮起脚问他:“你饿不饿?”
那人摸了摸肚皮,挠了挠头,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不好意思的羞涩一笑:“俺……俺饿了……”
阿英噗嗤笑了出来,袖子撸起来,抓过个木碗转身走向粥锅:“等着!”
那人鬼使神差般目光随着少女的身影移动,像个木头一样,直到手里一热,塞入滚烫的粟米粥才回过神来。
粟米很香,木碗消了毒,散发着浓烈醋味。
那少女离他很近,身上穿着古怪,连根头发丝都没漏出来,只是听见清脆如黄鹂鸟般的声音宛如天籁:“吃吧,刚出锅还热着,小心烫。吃饱了就去帮忙搬运尸体,拾材火也行,好歹一天一小袋粟米呢!”
少女身形娇小,年岁不大,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醋味儿,还有药材的苦涩,若有似无的,也有点肌肤香,清清楚楚的,透透彻彻的好闻。
那人不敢说话,弯腰捧着碗,大口吞咽起来,滚烫的粟米粥顺着喉咙滑落,把他烫的嗷嗷叫,不断哈气,那少女却气笑了起来,抓过一碗凉水塞给他:“喝点水,叫你慢点,着什么急啊。”
他嗯嗯呀呀的点头,含糊不清应下,心里却滚烫滚烫的,一碗凉水也浇不灭,他头一次被人关心,那感觉就像柔软纤细的柳枝,散发着勃勃生机,非要往心里钻去,在骨头里发芽。
这姑娘……
是个什么模样呢?
那人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
一碗粥如此漫长又如此不舍。
吃完了粥该干活了。
那姑娘给了他一个古怪的面罩,教他戴好,藏在油布里的手指,隔着布料,余温淡淡。
他像被烫了一样,猛的缩回手。
“怎么了?搬尸体,比拾柴火要辛苦,也更危险,但是报酬更丰厚。你要是不愿意,就去拾柴火吧。”
那姑娘声音真好听啊。
他忙喊了起来,声音沙哑的厉害,像只丑陋的秃毛斑鸠:“俺、俺愿意的,俺去搬尸体。”
“俺能干活,可能干活了。”
他只是从来没享受过别人的关心,这关心就像风吹过湖水,乍然美好的令他不知所措。
“那行,防护做好了,搬完尸体你别走,回来用醋熏一下消消毒。”这人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脸上脏兮兮的,身上也脏兮兮的,自称有力气干活,却身形消瘦,头上光秃秃的没有头发,莫不是个挨了饿,受不了清规戒律逃出来的和尚?
不过和尚也有和尚的难处。
大家都是想活着的人,而且要是什么得道高僧,也不会和难民们挤在一起讨粥吃。
阿英叹了口气,继续熬醋,庄婉泼完醋回来,将手放入温水中用白酒消毒,一边抬头看了眼阿英,好奇的问她:“刚刚那个小乞丐跟你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说啥。”阿英摇摇头,他两确实没什么话说。
那乞丐木头的很。
像是个大傻子。
“他叫什么名儿?怎么看起来像个和尚,是不是叫什么慧啊通的?”
庄婉好奇极了,郑家村只有神婆,很少见和尚道士的影子,县城里只有大户人家有人去世,才会出银子去几十里外的道观请道士回来超度,至于和尚,她还没见过呢。
阿英想了想,张嘴喊住那个磨磨蹭蹭,在一旁磨洋工的乞丐:“小兄弟,你叫什么名儿啊?”
那人愣了愣,手忙脚乱回答,生怕阿英听不见,扯着嗓子喊:“俺、俺叫重八。”
重八?这名儿……
耳熟啊!
阿英张张嘴,和尚,乞丐,重八,重八这名儿在古代就跟张三李四一样常见,重是排行的意思,重八就是家里第八个儿子,和刘邦的刘季是家里第三个儿子名寄一样。
“你、你姓啥?”
那人挠挠头,淳朴一笑:“俺姓朱,叫朱重八。”
“哐当哐当。”
“阿英!”
庄婉吓了一大跳赶紧过来扶她。
阿英犹如五雷轰顶,大锅铲掉进锅里咕噜噜响,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遇到大明开国皇帝,明太祖朱元璋了?
那个开局一个碗,后期超神的天选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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