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逃命这件事,鲜少有人是罗竟夕的对手。
他小时候经常这样四处逃窜,太饿了偷东西被追着打,要饭得罪了有钱人被追着打,打零工时工头为了不给钱诬赖他偷东西被追着打,打着打着,脚底抹油的技能就练就的登峰造极。
甩掉背后的尾巴很容易,罗竟夕平静地走了几步,突然闪身拐入昏暗的街巷,当场就是一个跳屋顶闪现。
等顾重云再追上来的时候,罗竟夕已经跑得连影都没有了。
但他没想到的是,顾重云闻了闻他停留过的街巷,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即朝着跟上来的青霜挥了挥手:“青霜,找几只猎犬,追一下混了杜衡和檀香的味道。”
于是,在天亮时分,罗竟夕抵达晋北赌坊的时候,顾重云也已经悄悄跟上来了。
罗竟夕在晋北赌坊附近的茶楼坐了很久,又绕着赌坊转了几圈,最后找附近的小摊小贩都聊了一轮天,终于把赌坊的情况都打听清楚了。
顾重云越发觉得此人有趣,原本他还想着直接把人扣下来硬的,现在就只想顺藤摸瓜,看看罗竟夕打算怎么把座钟找回来。
天傍下午的时候,赌坊的生意最好,这里是泉州最繁华坊市的中心位置,门口恢宏大气,人来人往,不断有人进出。
罗竟夕依旧是那副破烂江湖侠客的打扮,晃荡着走进了晋北赌坊。
赌坊对所有来客都宾至如归,就算是你衣衫褴褛,也绝不阻拦,反正在这里,他们有一百种办法能从你身上榨出钱来。
顾重云看着罗竟夕进门,青霜已经跟上来禀报,找到了罗竟夕的落脚处,在西坊市的奇升客栈。
顾重云吩咐让暗哨找机会潜进去看看,特地还嘱咐了一句,说这小子精得很,小心点,不要让他发现。而他自己,则悄悄地潜入了赌坊,继续暗中观察这一切。
赌坊一楼大堂摆着六张赌桌,赌桌前都围满了人。荷官们在摇骰子,赌徒们神情激动,在桌上的大、小位置下注,并不断随着结果呼喊,有的一掷千金,有的赚到翻倍。
罗竟夕却极为冷静,他知道这样大规模的赌坊,每日必定是日进斗金,那些赌徒看似挣到了钱,但最终都会输得一塌糊涂,因为这里的一切赌局,都是可以人为操控的。
罗竟夕挤进人群,在一张赌桌旁站定,暗中打量着台前的荷官,荷官五指修长,指节匀称,拿着骰盅不断摇动的动作看似随意,实则一举一动都有用意。罗竟夕侧耳听了听,骰子的声音清脆干爽,当中没有灌水银动手脚。
看来,这荷官是个控点的高手。
他不能拖沓,必须一击即中,罗竟夕听到荷官反手将骰盅扣在桌上,他连声吆喝:“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啦!”
于是桌边的赌徒们争相下注,像是见了血肉块的鲨鱼。罗竟夕听到那一细微的啪嗒声,湮灭在现场众人的叫嚷声中,他知道荷官在不动声色间,已经变换了当中的点数。
幸好,他听见了。
罗竟夕从怀中拿出一颗夜明珠,放在“小”的位置上。
众人哗然,荷官的脸色也立刻变了,他自然知道点数是什么,赶忙抬手按住了罗竟夕的手:“这位公子,您的赌注太大,咱们这一张小小台子收不了。”
罗竟夕倒是笑了,像个无赖一样:“那你倒是换张大点的台子来啊。”
他话音刚落,手一抖,立刻将荷官的手震开。荷官知道他是练家子,又瞥见他背后的长剑,知道他不好惹,立刻朝楼上某处试了个眼色。
很快赌坊老板到了,他将一堆银钱当中的夜明珠捡起来,和和气气递向罗竟夕:“公子,您的夜明珠收好了。”
罗竟夕毫不客气,反手一推,赌坊老板避开之后跟着回了一掌,掌风扫过罗竟夕的鼻尖,紧跟着将夜明珠塞进罗竟夕手中,罗竟夕退开稍许,背后抵着赌桌的缝隙转了一圈,再度向老板出招,把夜明珠塞进老板的手中,还把他的胳膊折回去,抵住他不让动弹。
两人于是僵持住了。
赌坊老板用眼神瞪着罗竟夕:“这位公子,您要不要再好好想想。”
罗竟夕:“我自己的东西,你管我呢。”
“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罗竟夕故意打岔:“酒还是热的好,我喜欢绍兴黄酒,您这儿有吗?”
赌坊老板更气了:“敢来这儿找茬!我看你是想死!”
能在这里开赌坊的老板,自然背景也是不一般的。赌坊老板确认罗竟夕没名没号,自然不把这种找茬的小人物放在眼里,但罗竟夕显然也没在怕。
“您说笑了,我就是穷,想找地儿赚个钱。挡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咱们之间就是单纯的金钱关系,不用搞出这么大仇吧?”
赌坊老板直接放狠话:“要赚钱,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两人又动手打起来,不过顾忌着赌场里的东西,也就只是围着赌桌绕来绕去,没有放开手脚。
顾重云站在二楼的角落,远远看着罗竟夕,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
青霜顿时抖了抖,顾重云此刻的表情,是猎豹盯上了猎物的表情,他已经可以遇见那小骗子接下来的悲惨命运了。
罗竟夕并没有察觉到顾重云在盯着自己,他专心与赌坊老板过了几招,最终成功按着赌坊老板的手,将夜明珠按在了赌桌上“小”的位置,同时他掌风飞出,掀开了扣在桌上的骰盅。里面的三枚骰子分别是一二三点。
罗竟夕得意地冲着赌场老板歪了歪头:“哟,开了,一二三,六点小,我赢了。”
赌坊老板知道他来者不善,手背在身后挥了挥,示意去叫人来,他则开始怀柔拖延:“这位客官,赌坊小本生意,您何必咄咄逼人呢?”
罗竟夕瞥了一眼顶楼:“如果您拿不出这么多现银,我听说,赌坊顶楼,可寄存着件值钱的好东西,我可以花钱买走,不让您做赔本的买卖。”
赌坊老板顿时心中明了:“原来你也是为了西洋座钟来的。”
罗竟夕精确地捕捉到了那个“也”字,看来打这玩意儿主意的人可不少。
罗竟夕身形一动就凑到了赌坊老板身边,将他牢牢按住,靠在赌坊老板耳边说话:“我劝您一句,那东西可不吉利,前脚送到府中,后脚李老板就被人……”
他说着做了个割喉的动作,目光令人不寒而栗:“还真是应了那句话,送钟,送终啊。”
赌坊老板头皮都麻了,他无意识往楼上一瞥,突然看到顾重云阴恻恻的目光飘过来,更是后背一阵冰凉:“你来晚了,西洋座钟,已经被寄存的人取走了!”
罗竟夕听了都无语:“你不早说!”
“你也没早问啊!”
赌坊老板看着顾重云冲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就服从了,赶紧指了个方向给罗竟夕:“我听他们说,要出城去东边的酒庄。”
罗竟夕回忆了一下泉州的地形图,城郊东确实有个废弃的酒庄,他立刻丢下赌坊老板要走,但突然转回头,捡起桌上的夜明珠,迅速跑了。
赌坊老板回头看楼上,顾重云也不见了。
感觉莫名送走了两只祖宗,赌坊老板终于松了一口气。
罗竟夕的轻功不俗,紧赶慢赶,终于追上了马车,跟着到了废弃酒庄。
马车就停在酒庄门口,这里常年无人,四处都是灰尘和破旧的酒坛酒壶,押送的人显然很重视,派出了四个手握弓弩的保镖,护送押镖的中年男人抱着座钟进了酒庄。
此时天又开始下雨了,泉州的雨季就在这些时日,阴雨连绵,下雨下的经常毫无征兆。
酒庄大堂里坐着一个年轻男人,押镖人抱着座钟,上前与对方恭敬问好。
罗竟夕趴在墙头暗中观察,心中不禁感叹,果然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想当李殊民便宜儿子占家产的草包侄子李俊。
中年男人将座钟送上,李俊向身边的侍从挥手,两个侍从上前,一个接过座钟,打开检查,里面果真是一尊黑金色的西洋座钟,款式都透露着浓重的异域风情,表针还在匀称地走动,另一个侍从则拿了沉甸甸的钱袋,交给中年男人,中年男人顿时高兴地连连拜谢李俊。
那一袋钱至少也有一百两了,罗竟夕想,李俊这趟还真是下血本了。
中年男人拿了钱袋就走,此时李俊突然朝着身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拔出匕首,直接刺入了中年男人的后背。
中年男人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下一秒,他就倒在地上断气了。
李俊捡起钱袋,冷哼:“想赚我的钱,你也配?”
李俊揣起钱袋,朝着捧着座钟的手下勾勾手,手下捧着座钟上前,李俊好奇地仔细打量着座钟,不禁感慨:“果然是个好玩意儿啊。”
有了这尊座钟,就能与萨林商人商谈还魂香的贸易了,李俊开心的想,还魂香千金难寻,若能谈成这桩交易,百草堂的家业,就都是他的掌中之物了。
可就在此时,他面前出现了一个人,如同鬼魅一般,自雨幕之中跃入酒庄大堂,站在李俊面前。
李俊一惊:“什么人?”
侍从围上来戒备,罗竟夕以一对多,依然从容不迫,淡然回答:“来抢你座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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