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曹安民回到寿春前线的第十日,似乎,也是陆羽许诺的,粮草必定会送达到的最后一日。
此刻的曹操端坐在大帐内,他的面前,只有一片薄饼。
这是他主动提出的,他会与每一个将士一样。
小斛分粮,将士们吃多少,他曹操也吃多少…
在吃喝穿着上,曹操素来不挑剔。
可…
军营中,群情激奋哪!
门外…小斛分粮的地方,熬粥的地方,分发薄饼的地方热闹非凡。
“一连十日?每天就这么一片薄饼?饿着肚子怎么打仗?”
“是啊,以前喝的全是稠粥,为何这十日喝的全是汤水,这是不公,咱们不服!”
“不服,不服!”
“素来曹司空不会苛待咱们军士们,前些时日,便是马夫都能领两碗粥,而且还是稠粥,筷子立进去都不会倒!”
“凭什么…这十日就要如此苛待我们?你倒是说说,是谁下令小斛分粮的?”
吵吵嚷嚷,军营中…场面一度混乱。
大家当兵,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所为的不过是当兵吃粮。
现在…
似乎…
“啪”的一声。
不少人将手里的碗摔个粉碎。
紧接着,甲士们与发粥的后勤兵推推搡搡,推搡之间,甚至有人被推翻在地,乃至于拳打脚踢起来。
这…
听着门外的吵闹声,曹操的脸色无比的凝重。
“曹司空…”许褚已经步入大帐,他是来请命的,若然不第一时间平息了这场大乱,保不齐…军中都有哗变的风险。
要知道,这一支包围寿春城的曹军并不纯粹呀,里面还包含着许多新投降的士卒,他们是原本袁术的士卒,在寿春就吃不饱饭,在曹营依旧吃不饱,他们会怎么想!
十日的饥饿,这几乎已经是将士们忍耐的极限。
“再等等…”曹操努力的让心情平复下来,他还要等,毕竟羽儿说过,十日…他一定会把粮食给送过来。
“曹司空,等不了了,已经打起来了!”许褚比较耿直…
他就差喊出,再等下去,整个三军就哗变了。
呼…
深呼吸,吐气!
再深呼吸…再度吐气!
曹操闭着眼眸,长长的一呼一吸,一连三次。
终于,他睁开了眼眸。“仲康,你把粮官喊来。”
“喏!”许褚即刻跑出大帐。
不多时,粮官“老实人”王垕迈着小碎步,快步赶来,此刻的他满脑袋都是汗珠。
俨然…将士们对后勤军的怨言已经极大,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曹司空…召我…召我何事?”
王垕用袖子擦了一把汗,满头的汗水,衣袖几乎全湿了。
此时的曹操却昂着头,坐在中军大帐的帅椅上,眼眸凝起,语气格外的凝重。“外面的局面你也看到了,想借你一件东西以安军心,盼你不要悭吝!”
这…
王垕略微一顿,继而开口问道:“主公想借什么东西?”
“借你项上人头!”曹操直接脱口,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平淡中带着几许肃杀之气。“不过,此物我只能借不能还了。”
啊…啊…
“主公…”啪嗒一声,王垕跪了…究是再老实的孩子,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他也意识到,曹操为何如此!
这…这…这分明是要用他的脑袋,平息将士们的愤怒啊。
原来,这就是曹司空所谓的“自有对策?”
“主公,在下…在下无罪啊!”
“我知道你无罪。”曹操站起身来,他走到王垕的面前将他扶起,蹲下身子,帮着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云淡风轻。
“但是,现在的局面你也看到了,不杀你恐怕会激起兵变。”
讲到这儿,曹操轻呼口气,又挺直了腰板儿,继续道。
“不过,你家的情况,我都已经了解了,你家有五口人,你死掉后,还有四口,你父母,你妻子,你儿子!”
“他们跟着我,肯定会比跟着你过的好许多!从今往后,你父母就是我父母,我待他们会比待自己的父母更加的孝顺,你妻子就是我妻子,我待她必定也会…咳咳…”
讲到这儿,曹操轻咳了一声,似乎…接下来的话要说出去,有点让王垕伤心了。
他话锋一转。
“你再想想看,你的儿子跟在我身边,肯定比跟在你身边更有出息。”
“还有你‘王垕’,我曹操心里记着,你便是夺下这寿春城,剿灭逆贼袁术的第一功臣!总而言之,你不用为他们担心,你的死会换来他们下半生的荣华富贵!你说对不对呀?”
“主公…主公…”
王垕哭了,眼泪“吧嗒吧嗒”的往下流,他没有求饶…
因为他知道,曹司空一旦做出了决定,那是七匹马也拉不回来。
他…他凉了!
只是…只是…
“主公…我…我…”
“仲康…”曹操浅笑着招招手。“将王垕军前正法,悬头高竿,出榜晓示——王垕故行小斛,盗窃官粮,谨按军法!”
“喏!”许褚答应一声,就去拖拽王垕。
王垕则是一个劲儿的磕头,磕头如捣蒜…整个大帐内,不断的传出“咚、咚”的响声。
终于,到最后…
王垕想通了,他大喊道。
“主公,求主公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儿!若然主公答应,我王垕就是死…也…也值得!”
“你只管说!”曹操转过身,背对着他…
“求曹司空让…让吾儿入太学读书,拜…拜陆司农为师,日后加入龙骁营,光耀…光耀门楣!替他这个不争气的爹为家里做点什么!”
此言一出…
嗖…
曹操的心头猛地悸动了一下,这一刻,他感受到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的情义。
话说回来,他曹操又何曾不是为羽儿“计深远”呢?
心念于此,曹操颔首。
“我答应你,你儿子即刻就能去太学读书。”
“不光如此,我还会收他为义子,让他在日后也跟我儿子,跟我侄子们一样加入龙骁营,我更会专程告诉陆司农,让他对你儿子好生照顾,这下,你可以瞑目了吧?”
呼…
王垕长长的吁出口气。“谢…谢曹司空!我…我自当会去军前讲明,是我…是我故行小斛,盗窃官粮,罪该…罪该千刀万剐。”
一言蔽,这下不用许褚拖拽,王垕大大方方的向帐外走去。
人终有一死,可…他王垕的死很厚重,很殷实!
从某个意义上讲——重于泰山。
“踏,踏…”
脚步声渐行渐远,“唉”独自待在大帐内的曹操长叹出一口气。
作为枭雄,他不会感情用事,也不会因为一个粮官,而心存愧疚,可…接下来要面对,便是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攻城了。
这下?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个王垕死于这攻城战之中!
“唉…唉!”
一想到这儿,曹操无奈的长叹。
粮食…这该死的粮食,又一次成为他曹操的掣肘了。
他感觉,他这辈子好像永远过不去这个坎儿,就没有什么方法,能让粮食运输的效率极大的加强么?
许都城的工房?这工房掌事,到底是…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就不能造出一个能通过险滩、峭壁的粮车么?
话音刚落…
“踏踏踏”
急促的脚步声在大帐外响起。
原来是虎贲军前来禀报。
“禀报曹公,黄忠将军、典韦都统来到军营了。”
唔…
曹操一怔,来就来吧?就不是粮食来了,至于专程来通报么?
才刚刚想到这儿…
虎贲甲士的话接踵传出。“黄忠将军、典都统带来了一百余车的粮食,请曹司空前去验收!”
啥?
粮食?一百多车的粮食?
一下子,整个大帐内安静了下来。
居然…有粮食运过来了?
曹操有些不可思议,不是…不是因为浅滩,因为陡坡…粮食的运送全部靠骑兵随身携带么?
粮车运送?黄忠?典韦?是怎么做到的?
曹操的脸色一沉,这太匪夷所思了!
这下,曹操可坐不住了,他急问这虎贲甲士。
“当真?你当真看到了粮车?”
虎贲甲士连连点头。“千真万确,末将生怕空欢喜,特地…特地去检查了一番,粮车内的确藏有粮食,呃…准确的说,那不能叫粮车,而应该叫‘牛马’?”
牛马?
曹操感觉耳朵里听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事儿。
牛马?什么牛马?
如此陡坡…牛马怎么可能运送,稍微有点常识的也该知道,在陡坡里,山羊才是王者呀?牛马…牛马在山地中就是渣渣呀!
不过!
既然是龙骁营的黄忠、典韦,那这“牛马”…想来必是羽儿授意的。
这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了么?
这是好消息呀!
一下子,曹操这些天抑郁了许久的心情,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好,好的很,前面领路,带我去看看!”
曹操整个人激动至极、亢奋至极…
也难怪,人都是这样,如果一开始就告诉他粮食来了,那至多也就高兴一下,可…一旦心情跌落到极点,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羽儿果然有办法呀!
曹操巴不得把这句话向所有人宣示,自己的儿子,就是这么优秀,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顷!
等等…
曹操猛然间想起了什么。
似乎,还有个王垕呢?
粮食一旦出现了…他似乎可以不用死了呀?
曹操如果想杀他,想让他背锅,会有一千种方法。
可曹操如果想救他,一样会有一千种方法。
王垕,倒是个老实人哪!
想到这儿,曹操急忙吩咐道:“来人,速速去告诉仲康…刀下留人!”
…
…
此时此刻的王垕,他被压在地上,他的身后是刽子手。
就在片刻之前…
他在无数甲士面前大方的承认,这小斛分粮,是他私自决定这么做的。
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不重要,也没有人关心。
甲士们只想要用他的命,来平息自己这十日以来的饥饿!
刽子手正在磨刀,这是许褚特地吩咐的,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尽量一刀给他个痛快的,毕竟…人家王垕也是为了大局…
这点,刽子手不懂,但许褚懂。
在曹营里,做曹操的护卫,很多事情,曹操不能做,他许褚要替曹操做到。
“王粮官哪,你莫要嫉恨曹司空。”许褚走到王垕的身前,做最后的宽慰。“这乱世就是这样,若然俺不是遇到了陆公子,不是跟了曹司空,还知道死在哪里了呢?保不齐比你死的更惨。”
声音很轻…
这很不符合许褚一贯的嗓门。
讲到这儿,许褚拍拍王垕的肩膀。
“好在,你家小都安顿了,你算是一条命换了一家的荣华,就从你方才大大方方的‘认罪’,俺许褚就敬你是条汉子,若不是你就要死在这儿了,俺真想把你举荐给陆公子,让你去龙骁营…委以重任。”
呃…
虽然大限将至,可许褚这么一番话,还是让王垕心情颇为愉快。
当然…许褚说的没错,他儿子、他父母会有更好的生活,唯独…他有点担心的是他妻子,不知道曹司空会怎么对待她?
会不会…
想到这儿,王垕猛地摇了摇头,算了,还是不要往这个地方去想了,想多了,都是眼泪。
“一路走好,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
许褚把一壶烫好的酒递到了王垕的手里…
王垕先是饮了一小口,他是真的没有心情。
他作为粮官从来没有喝过酒,就怕分发错粮食,耽误了军情。
不过…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他还是选择继续多喝一点儿。
听说这酒喝的多了,就麻木了,可能脖子被“咔嚓”的那一下也没有那么疼了。
“谢许都统这酒了…动手吧,一直等着,心里难免恐惧,给个痛快吧!”
借着酒劲儿,王垕趴下了身子…
而此时,四周五步之外早已密密麻麻的围满了围观的甲士。
大家尤自骂声连连,恨不得把王垕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一遍。
胆大包天,太过胆大包天了,这王垕不杀不足以平息心头的怒火!
“噗…”
刽子手喝了一口酒,将酒水喷洒在大刀上,皓日之下,他的大刀已经扬起。
“唰…”
裹挟着凌厉的劲风,这一刀已经挥舞而下。
而就在这时。
——“刀下留人…”
一个声音,一个无比悦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喊话者…不是别人,正是戏志才!
他率先检查过木牛、流马里的粮食…
听到曹司空“刀下留人”的命令,第一时间赶来。
紧随而至的一句话接踵而出——“王垕大功!”
这下…
王垕懵逼了?啥?啥情况?
他…他不是大罪么?
怎么此时此刻…变成大功?大功了?
望着那大刀与自己脖颈间仅存的一寸长短,王垕裤子都湿了…而此时此刻,比换裤子更重要的是…
他?他如何就从大罪变成了大功呢?
…
…
曹军营寨的另一边。
粮食。
真的是粮食,足足一百余车,不,是一百余头“牛马”的粮食!
运送来的粮食,如今已经以“木牛流马”为计量单位。
当然,这些并不重要,在曹操看来…
哈哈,又能…又能再坚持十日了。
此时此刻,曹操的笑容溢于言表,心头悬着的大石头,这一刻轰然落地。
好舒服啊!
虽然,没有把王垕的妻子变成自己的妻子,对于人妻控的曹操而言,难免有些遗憾!
可总归…解决了三军将士的粮草,解决了这燃眉之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
不过…
这能从陡坡中运送粮食的“木牛流马”…
好玄奇,好鬼斧神工的“牛马”呀!
曹操的眼眸一亮。
而此时,黄叙的声音接踵而出。“太学生黄叙禀报曹司空…”
“陆公子命我们太学生于陈国…正在加紧打造这‘木牛、流马’,今日粮草运回,学生即刻也带着‘木牛、流马’再度回陈国,继续运粮…陆总长算过时间,从即刻起,这寿春城下的粮食将不再短缺。”
粮食,不会短缺!
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儿,可…比起这个,更让曹操高兴的是这不可思议的“牛马”!
太学生加紧打造!
那说明…这“牛马”的打造难度应该并不大。
能十日运来粮食,那说明这“牛马”可以完成在浅滩、陡坡的运粮…效率极高!
如此这般。
曹操的眼眸中徒然释放出一抹光,一抹灿然夺目的绿光。
他想的更远…
若然…若然这木牛流马能够大批量的产出,那以后,最让曹操头疼的,那大军粮草的运送岂不是…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如果这样…
一下子,曹操倒吸一口凉气。
比起解了寿春城下的燃眉之急,这无疑是一个更大的惊喜!
“好啊,好啊…哈哈哈!”
曹操忍不住大笑出声,他看看黄叙,再看看黄忠。“太学生黄叙是么?原来,你就叫黄叙?哈哈,跟你父亲一样,虎父无犬子!这次运粮你做的好,做的极好!”
闻言…
黄叙表现的很谦虚。
“学生不敢居功,能如此顺利的运送来粮草,全仰赖陆总长对这‘木牛流马’的设计!”
“至于…曹司空将学生比作父亲,学生更是愧不敢当,学生一直以父亲为榜样,也要如父亲一般,在日后加入龙骁营,为陆公子效力,为曹司空效力!”
霍…
这一番话让曹操十分惊讶,乃至于心花怒放!
他都恨不得即刻就奖励黄叙一朵大大的红花了,太学生,孺子可教的太学生,羽儿教的好啊!
“哈哈哈哈…”
一想到这儿,曹操再度笑出声来。
而一旁的黄忠亦是大笑,他与曹操的想法如出一辙,太学教的好,陆公子教的好啊!
当然了,他们哪里知道,这礼仪还真不是陆羽教的,所谓《周礼》…
是蔡琰蔡总长教出来的,谦逊有礼,从容不迫…
这是蔡昭姬对每一个太学生的希望。
就在曹操继续大笑之际…
“曹司空,可否借一步说话。”典韦站出一步,“出发前,陆公子将一卷竹简交到了我的手里,他说此竹简乃是曹司空亲笔撰写,如今…可保曹司空三日破城!”
此言一出…
曹操的眼眸徒然瞪大,惊喜,羽儿还有惊喜?
只不过…
这竹简…他曹操亲笔撰写的竹简?可以三日破城的竹简?
这又是什么呢?
一时间,曹操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果然哪,羽儿一如既往的擅长吊人胃口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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