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讨伐曹操的檄文!
当袁绍的这个任务传到主薄陈琳这里时,他一捋胡须,笑逐颜开。
这事儿,他在行呀。
要知道,陈琳在当世可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诗、文、赋皆佳,论及名望与当世首屈一指的才女蔡昭姬齐名。
昔日里,他更是在何进的手下做过主薄,可以说,不光文采飞扬,也有一定的政治头脑。
一笔而下,观之若脱缰骏马腾空而来绝尘而去…
这讨贼檄文的名字已经跃然而出。
——《为袁绍檄豫州文》
——“有非常之人,然后有非常之事,有非常之事,然后立非常之功!”
这个开头一出…
陈琳下笔如有神,文思泉涌,不假思索…一气呵成。
一旁传讯的沮授都看呆了…
他本想提醒一句,可最终,还是闭上了嘴巴。。
怕这一盆冷水,浇灭了陈琳的热情…
就在方才,他得到一个情报,经神郑玄竟然早已从东莱出发,抵达了许都城。
恰恰是这个情报,让沮授的心情格外的冷然。
诚然,陈琳在士人圈中的名声与孔融、钟繇,乃至于蔡琰不相上下,再加上他那凌厉的笔锋,一封《讨贼檄文》,足够让士人站队袁绍这边。
可若是郑玄投入曹营,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区区一封《讨贼檄文》,在郑玄的名望下,那就有点儿不够看了…
看着陈琳还在笔走龙蛇…
“唉…”
沮授长叹一口气,如今田丰下狱,主公袁绍一意孤行南下决战,恰恰郑玄又到了许都城。
诚如田丰所言,强弱之势易也!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如今的局势莫名的笼罩在一片阴霾之下,又有几人真的能看懂呢?
…
…
许都城,东城门外十五里处…
这里距离太学很近…
甚至,站在石阶上眺望都能看到那颍河之畔,雍丘之地的太学屋脊!
因为春天的到来,此间城郊倒是风光宜人,溪水潺潺,杂草遍地,野花无主盛开,一片春意。
此刻的郑玄,正坐在一片石阶上。
就在几个时辰前,这里周围还空无一人,可现在…他的周围已经三五成群聚集了万余人。
且,不可思议的是…所有人都是跪着的。
这就是士人对郑玄的到来给予的最高礼敬——“跪经神”。
尽管许多士人都听不清楚郑玄在讲些什么…
可他们就愿意跪在这儿,一睹这半个“恩师”的风采!
陆羽与蔡昭姬已经赶来…
在一干太学生的领路下,倒是行进到一处靠前的位置。
让陆羽意外的是,昭姬姐竟然也跪了…
或许,在她的眼里,经神郑玄的地位,就好像是“孔子”一般,哪怕是比之父亲蔡邕,都要更加尊敬!
陆羽环视四周…
他注意到了曹操也在,整个人显得格外的严肃,似乎对郑玄的到来满是震惊。
只不过…
他的位置离得稍远一些,想来,郑玄的言论会有传讯的士卒一句句的报送给他。
陆羽知道,哪怕只是…二十年前,郑玄为其三日的洛阳讲学,对曹操一生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远。
此刻…
郑玄在台上坐定,目光扫过全场,似乎…这过万人、显得拥挤不堪的场面,在他眼里并不意外。
“今日我未做准备,但你们盛情相邀,我就随便讲几句好了。”郑玄开口了…
并不像是那些名士,一张口就是傲气十足。
相反,郑玄很谦虚…
他镇定的开场:“很有幸能在这帝都的郊外与诸位学子见面,或许这许都城对我是陌生的,可帝都与太学对我并不陌生。我曾经与你们一样,也是这里的士子,也是太学的学生,也想要为朝廷效力,只是后来,机缘巧合才做了先生,帝都与太学留给我太多的记忆,是冠绝我一生,让我感到自豪的地方。今日是我生命中值得记忆的日子,因为,无论走了多远,我仍旧回到了这里,回到了这太学,回到了这帝都!”
这话一脱口…
陆羽就有一种浑身发颤,由内而外被感染的感觉,似乎,郑玄这一番话,一下子就拉近了他与学子们的许多距离。
不愧是当今天下,比他这个隐麟,比老曹,比昭姬姐更有名的人物,哪怕只是这么一个开场白,这“经神”之名也是实至名归了。
而此时…郑玄的话还在继续。
“今日,追随我从东莱行至许都城的,还有我两千余名弟子,他们在东莱南山下,每天除了读书、听讲,还要给人干农活,双手和双腿都沾满田地里的泥土,他们必须如此,只有下地劳动、养羊、放猪才能勉强活下去。”
“而在中原的你们,据我所著,受益于这稳定的时局,能够安稳读书、学习,可偏偏这样,还是有很多学生不认真学业、即使学习也不求真意,因为凭借门第的关系,仕途大门早已为他们打开。他们所要烦恼的只不多是当官大小?拿俸禄多少?是实权还是虚职而已?今天,我没有准备,权且就聊聊‘老子’好了,只讲他的一句话中包含的真意。”
讲到这儿,郑玄顿了一下。
“老子曾经说过‘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那么,人怎么跟大地学习?学习大地的什么?”
这个问题抛出,郑玄让一干士子们思索了一会儿,旋即主动回答道。
“天之德,以覆万物,地之德,以载万物,天地之德,大德不言。人要学习地的无私和滋养,无求、亦无怨!”
听到这儿…
陆羽注意到,无论是老曹还是昭姬姐,亦或者是孔融这类的名士,还有身边数之不尽的士子,他们都听得无比认真,乃至于入迷了。
乖乖的…
陆羽的心头无比震撼。
或许…
以往从古籍文献中,他能得知,郑玄是这个时代的经学大儒,受万人爱戴、敬仰!
可,这种敬仰与爱戴究竟有多强烈?
那…谁也不知道!
可当真看到这般画面,当真听到他的讲学,脑海中的唯有震撼,震动,震耳欲聋。
乃至于…
陆羽顷刻间生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仅仅让经神郑玄主持月旦评的话,那有些杀鸡用牛刀的味道了。
这一刻…陆羽想到的是…报社!
没错,发刊、报社…
凭借着郑玄的名望,只要是有他的文章,那报纸可以轻而易举的推广、传送到整个大汉的各个土地上。
舆论有多厉害?
两世为人的陆羽最是清楚不过…而能控制舆论、引导舆论的人,那必定是能在这乱世中立于不败之地的。
经神郑玄或许不是一个报社中合格的社长,可他做主编,这报刊想不火都不行!
当然…
这中间要涉及到许多技术,比如造纸术的改进、印刷术的推广,不过…这些在陆羽看来,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呼…
重重的呼出口气。
陆羽的眼眸凝起,这虽然只是一个想法,可…陆羽心头有一种跃跃欲试的感觉。
具体的…还要与昭姬姐商量,以及征询经神郑玄的意见。
不过…
不等陆羽思索完,郑玄的话再度吟出。
“那么,我再提出一个疑问,地怎么跟天学习?学习天的什么?”
“学习天之广大,天之无穷,天之无边无际,天之无穷无尽,天之胸怀,天之造化之功,天对于大地和万物无私的爱。”
依旧是短暂的停顿,郑玄自问自答。
“天法道,道又是什么?道是比天更大的无穷?还是比尘埃更小的微粒?道从无穷大至无穷小,道是没有,而没有就是无尽的有…”
这话传出…
别说是寻常士子了,就连曹操、蔡昭姬、孔融这等饱学之人,也听得有点晕。
倒是陆羽能听懂,这不就是哲学吗?
再深层次一点儿,那就是唯物论与辩证法呀…那就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呀!
谁能想到,在几千年前的汉末…
郑玄就可以用如此辩证的哲学方式,去授课、讲学,从古籍文献上看,还真是低估这位经学大儒了!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
郑玄将深刻的道理一点点的剥开。
谷</span>“这就是道,它让你似乎什么都懂,可似乎又什么都无法参透,它永远像一位蒙面的女人那样,有你想要的美好容颜,也有你想感受到的神秘。但你永远不能看到它的真相,你只能想象,只能按照自己的能力和高度去理解。‘道’没有明确的答案,没有划一的题解,需要根据自身阅历去领悟。”
讲到这儿,郑玄缓缓起身…
似乎这次的讲学要落下帷幕,他要讲述最后一个话题。
“既然道已经无穷大又无穷小,它怎么还要向自然学习?那么…自然是什么?”
“自然就是实际的存在,包括我们能看到的和不能看到的,能想到的和不能想到的,自然包括一切!自然也一直存在,没有人类的时候它就存在,也许人类未来会不存在,它也会仍然存在。自然有让我们人类永远值得为之追求的神秘。”
“在大到无所不包、无穷无际的自然中,蕴含着深刻的自然规律,这规律可以是我们能感受到的白昼和黑夜的交替,可以是四季的更迭,可以是晴天和下雨的交换,可以是我们和世间万物的生老病死。无论是帝王还是平民,没有谁能违背自然!改变自然的规律!任何事情都有内在的联系,所有联系都归结于‘自然规律’。”
呃…
这么一段听完,整个周围的士子都沉默了,静静的听郑玄的讲课,好像还在细细的思索。
唯独陆羽…
他感觉…这股子哲学,自己有点欣赏不了呀,就好像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一般。
罢了…
管他呢。
还是老生常谈的话题,人一旦有名,说啥都是对的,“周树人”门前可以有两颗枣树,咱家门前就不能有,也不配有!
同理,因为这么一番话是经神郑玄讲的,那么…就不能是“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了,而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懂的都懂…
“咳咳…”
陆羽轻咳一声,不论如何,这报社的主编,必须的是这位经神郑玄!
此刻…
郑玄朝一众学子们招招手,旋即就往石阶下走。
却就在这时,蔡昭姬一把抓住陆羽,就往郑玄的方向走。
陆羽一愣,啥情况?
昭姬姐这算是追星么?
“昭姬姐…”
不等他一句话问出口。
“嘘…”蔡昭姬比出食指。“羽弟?你莫是忘了…今年可是你的及冠之年,男子取‘字’需要及冠之前,经神来此…正好求他赐得一字。”
噢…
原来是字!
其实,这玩意…在普通百姓中没那么严格,甚至一些暴发户的家族也没那么看重,比如曹操…以前叫曹瞒、小名吉利!
若不是因为端午龙舟杀人事件而改名曹操,字孟德…多半,曹操会一直叫曹瞒,及冠时,这“吉利”的小名就理所当然的变成了“字”…奇书屋
同理,昭姬姐六岁辨琴时,便有了字,这也是蔡邕提前就取好了,小时候“昭姬”叫小名,二十岁及冠时就改成了字。
当然…陆羽这没爹、没娘的孩子,自然不会有小名,如今…倒是麻烦一些,还得请人赐字。
不过…经神郑玄赐字,这要传出去…很装逼呀!
眨巴了下眼睛…
蔡昭姬已经拉和他行至郑玄的面前。
她没有慌张的提出求字的要求,而是拱手一拜…“先生阁下,果然,您没有让学生和我,与您失之交臂,在下…蔡琰!”
这话脱口…
郑玄沉吟许久,蔡琰贵为太学总长,称呼自己为“在下”,盛情可谓至矣!
“见过蔡总长…”
郑玄微微拱手,可他的眼睛注意到了蔡琰拉着的清秀男子身上。
这面容…他有印象,看过画像。
“这位多半便是太学的另一位总长陆羽,陆总长吧?”
“晚辈拜见郑先生!”陆羽也是拱手…这么多人看着呢,气氛也烘托到这儿了。
而就在这时…
一道道苍劲有力的声音传出。
——“我等恭迎先生!”
这道声音出现的很突然,陆羽与蔡昭姬寻声望去,却见…以孔融为首的…数不尽的中年男人拱手朝郑玄一拜。
原来,这些均是郑玄十几年前的弟子,如今在许都城为官…
“你们…”
而就在这时…
“踏踏踏踏…”
连续的脚步声传来,一队虎贲军快步行至郑玄面前,腾开了一条大道,大道的尽头…曹操正低着头,快步行来。
没错…
曹操是低着头走过来的,这在陆羽的印象中,还是第一次。
不多时,曹操行至郑玄的面前,拱手道:“先生还记得二十年前,在洛阳讲学时,那个敢公然与先生叫板、胆大包天的太学生么?”
这…
此言一出…
郑玄像是想到了什么。
那是二十年前,在洛阳太学讲学时,一个颇为大胆的太学生与他叫板,那一句对自然、道、天、地、人…全新的理解,还让郑玄耳目一新。
“你便是那个提出‘自然有道,道含天地,天地间人为贵。天地本无情,人间真情在’的太学生么?”
郑玄反问一句…
曹操依旧弓着身子,做出一副谦卑的样子。
“正是…弟子曹操拜见郑先生!”
“二十年前,学生不知天高地厚,与先生博弈,提出‘天不老,天无情,天才不死’,是先生提点,纠正了我的观点,告诉我‘天地的情意,基于我们人类的感受和认识,情感是相互的,有交流的。只有我们有情,才会感受到天地之情的存在,若胸中无情,不光是天地,万物皆成无情之物。”
二十年前…
郑玄的这一番话,曹操记忆犹新。
要知道…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圣人”的声音,感受到“经神”的情怀…
也是他第一次产生“自我”意识的觉醒!
正是这么一番话,让曹操成长为一个有着真性情的男人!
曹操遥记得,那时的袁绍还感慨,“怪不得郑先生的私学有数千人之多,上他的课委实是一种享受。”
而好同学胡母班也是盛赞,“私学中亦是卧虎藏龙…”
倒是张邈提醒曹操,“郑先生有十年官学的从教经验…”
那时的曹操才感悟到,为何郑先生能被人称之为经学大师,这是因为…他的学识中有官学的严谨和广博,有私学的灵活和飘逸,可谓双绝!
也就是那时候,曹操下定决心要追随郑玄去东莱拜师、学业!
倒是…
袁绍很不屑,一句“拉倒吧,阿瞒,就你,遛门撬锁偷新娘,别把郑先生的学生给带坏了!”
袁绍说完就跑,曹操追着他嬉笑打闹!
可以说…
因为郑玄,曹操心底…这尘封了二十年的记忆汹涌而出。
时过境迁…郑先生老了,昔日与他一道聆听先生教诲,一同嬉戏打闹的同学,今朝…却要于这黄河沿岸…生死相搏,决定天下归属!
“想不到,我的学生中竟还有你这么出色的弟子。”
郑玄望着曹操,嘴角扬起了丝丝笑意…
不过,最后…他还是把目光望到了陆羽的身上。
“非常之时,我本不欲来此,奈何…陆总长寄到东莱一本对《论语》的心得体会,其中一些观点,我不敢苟同,也有一些观点,深入简出…让我受益匪浅!”
“倒是未曾想到,书写出这《论语心得》的,竟是如此年轻的公子…陆总长,希望有机会能向你讨教一、二!”
这么一大番话…郑玄娓娓向陆羽道出。
委实惊艳到了许多人。
特别是…“本不欲来此”这五个字,更是让人惊讶。
特别是曹操…
果然,不出所料…郑玄能来许都城,是因为羽儿呀!
这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么?
不过…
曹操眉头微微凝起,他也有一桩心事。
羽儿是他的儿子呀…
眼看着羽儿就要及冠,这“字”,曹操想请经神郑玄赐给羽儿!当今天下,没有人比他更适合了!
想到这儿,曹操的眼珠子转动,心里琢磨着,如何…开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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