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二年,太宗皇帝分建其弟至河南开封,敕封豫王,并赐亲护军三卫共计五万,用以镇守河南。
太宗末年,先王力主拥立刘济继承皇位,太上皇为表其功,于昭武八年、十一年、十三年三次下旨封赐,乃宗室中与镇守金陵的吴王府并为皇室两大亲厚之家。
昭武二十二年,先豫王薨逝,宫中传旨开封,令嫡长子子刘浻袭爵,余子皆有敕封,或为宗室王公。
并赐其子孙不降等袭爵三世,可以说,宫中对豫王府的恩赏亲厚,绝对是宗室中顶级的存在。
而且豫王府这些年也没有令宫中失望,无论是主动请旨上交麾下兵马,还是在封地的所作所为,皆可称宗室之典范。
但这一次佛门之事,让皇帝老爷大为吃惊。
豫王府不但与佛门魁首少林寺不清不楚,刚到京城还与乌斯藏国师有了牵扯,难道这些年的表现都是假的?
原本太子刘弘与贾琮是来打探情况,不想刘浻热情且坦然,拉着两人上了酒桌,一股脑将所有的事来了个彻彻底底的坦白。
“大侄孙,叔祖我真是太难了啊,差点就被佛门那帮子人坑死在开封封地了!”
这位也是个有意思的人,一大把年纪了,在侄孙晚辈面前卖惨一点都不觉得尴尬。
在贾琮惊呆的目光中,一手抓着酱猪蹄啃着,一手死死拉着刘弘的胳膊,啃一口肉就嚎一嗓子惨。
刘弘也跟贾琮差不多的表情,很想挣脱豫王的手,可惜尝试了好几次都以失败告终。
最终只能无可奈何的认命,将话题往开封引导。
“豫王叔祖,您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佛门的人还敢为难您不成?”
听到太子爷的询问,刘浻总算正经了起来。
他熟练地拿王袍擦去手上的油污,极为郑重的说道:“叔祖我向来好佛,这事太子应该知道吧?”
嗯、嗯~
无论是刘弘还是贾琮,对于这点还是清楚的。
刘浻早年体弱多病,宫中最善儿科的御医都束手无策,甚至断言这位豫王府的接班人绝无可能活过八岁。
直到开封城来了一位佛门大能,采用替身入佛的祈福之法,并辅之以神药,方使刘浻顺利长成。
此事不但让豫王府对那位佛门大能感激非常,更是让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刘浻心向佛门,自小诵读佛经,并以俗家弟子的身份,入少林潜修佛法,成为最为崇佛的宗室亲王。
作为镇守开封的宗室,豫王府世子药石无救却被佛法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这件事很快就传遍了整个河南。
佛门在河南的影响力可以说是成倍的增长,一时间河南各州府的寺庙香火之旺盛,实属罕见。
后来刘浻又多次为少林、白马等名刹古寺刻碑题字,捐赠粮钱,向佛之心人尽皆知。
如果说一直如此倒也算是一段佳话,可刘浻渐渐察觉了一丝不对。
元祐八年,朝廷开始有意清查天下田产归属,重整税赋。
河南作为产量大省,自然是朝廷最为关注的地方之一。
豫王府虽说早早上交了兵权,可身为河南镇守,刘浻本就有代皇帝监察地方之责,也就暂时放下了礼佛的心思,把精力放在了清查地方田产赋税的正事上。
这一查差点没把他吓死,仅嵩山脚下的登封县,将近两成的良田就被佛门魁首少林寺挂在名下。
这还不算河南其他州府大大小小的寺庙,洛阳的白马寺名下,也有不下少林的田产。
要知道根据国朝的规矩,佛、道两家的寺庙道观,都是不用缴纳田税的,而且不用服徭役。
若是再加上官员士绅的免税份额,现如今的河南税银还不及开国之初的上缴京城税银的一半。
刘浻能通佛经梵语,自然不是不学无术之人。
反而此人极其聪明,他去了一趟龙禁卫开封千户所,从那里找来了自昭武元年至今,河南田赋变化的数据,一眼就瞧出了其中的玄妙。
“我也没想到自己会成佛门的帮凶,自打我的病被医好后,佛门在整個河南传扬佛法医好了我的不治之症……”
简单的说,就是佛门借刘浻被和尚治好了御医都束手无策的疾病,让河南的百姓对佛法的敬畏与信仰达到了一个巅峰。
紧接着就是各家寺庙在州县中大肆宣扬佛法的无上伟力,佛陀普度众生的的宏愿,使得百姓更加忠诚信仰佛门。
加之前些年黄河时常神龙摆尾般的泛滥,水灾频频,寺庙就借此机会,大肆吞并百姓田产。
若只是这些倒也罢了,灾时以白菜价收购百姓手中的田产,这种事官商士绅基本上都干过。
可佛门在河南干出的事,比之更像恶魔。
他们将百姓的田产以极其低廉的价格收走,然后摆出一副菩萨模样,舍一碗稀粥,将百姓召集起来,让他们给佛门当佃户继续耕种原本属于百姓的土地。
而且佃租之重,便是土豪劣绅都得跪着喊亲爹。
像是少林这种佛门魁首,还豢养了大量的武僧。这些武僧都是自小培养灌输思想,让其对佛门的忠诚堪比死士。
而令刘浻脊背发凉的是,这些武僧大多来源于他们时常棍棒镇压的少林佃户。
没错,这些武僧基本上都是这些佃户的孩子,每一场天灾人祸,少林就会用一袋小米一袋糟糠去换取一个个幼童。
当刘浻认清佛门真实面目的时候,豫王府的书房就多了一封信。
信件的署名更是让刘浻汗毛竖起,白莲教。
若是别人,恐怕会信以为真。但刘浻的第六感告诉他,这个所谓的白莲教,恐怕是拜释迦摩尼的。
信中的内容让刘浻左右为难……
“信我带来了,你们先看看。”
一旁伺候的老太监取来一个木匣,从中取出一封信。
刘弘与贾琮头挤头很快看完,内容倒也简单,是一份遍布整个河南的田产归属名册。
而这些田产的所有人,几乎都是豫王府在各州府的管事。
“大侄孙,你要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这些事,也从未与白莲教的人有过联系。”
此时的刘浻既忐忑而又苦涩,他是宗室亲王,身份本就敏感异常,加之又跟白莲教不清不楚的,谁坐在皇位的都得起疑心。
但他真的不清楚这些事啊,名单上的那些管事,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
如今才发现这些管事都是白莲教教徒,自己说不知道,谁信啊?
原本他不想将这封信拿出来的,可不拿出来就得听白莲教之命行事……
刘浻作为宗室亲王,老刘家的种,被人威胁叫他干挖自家墙角的事,说实在的,他真是憋着一股难以压下去的火气。
拿出来虽然很可能引得宫中疑心,但他就不用再担心受人威胁了。
而且无论是佛门还是白莲教,搞这种阴私勾当,刘浻坚信在面对朝廷大军时,绝对撑不过一个回合。
思来想去,刘浻就决定冒一次险,这才有了豫王入京觐见之事。
至于说与乌斯藏国师答力麻八剌在阿育王寺的相遇,真的纯粹是偶然遇到。
答力麻八剌在说出龙气两个字时,刘浻当即就明白这又是一个坑。
吃一堑长一智,刘浻非但没有当场发飙,反而与其虚与委蛇,悄悄观察这个乌斯藏喇嘛的表情,想要从中探得一二,好用来给朝廷给皇帝表表忠心。
可惜答力麻八剌口风很严,忍着恶心聊了整整一天,甚至是说了很多违制不敬之语,都没能从答力麻八剌的口中得到什么有用的事。
最后还是突然冒出来的两名龙禁卫力士,打断了两人的交谈,让答力麻八剌露出了一丝破绽。
“先不说河南的事,那两个龙禁卫的力士好像在找什么东西,误入答力麻八剌居住的客舍,见到了两个神秘人,而这两个人对乌斯藏来说,肯定十分重要……”
刘弘好奇的问道:“豫王叔祖为何如此说?”
“答力麻八剌不顾我在场,严令护卫将那两名龙禁卫的力士击杀……大侄孙,你说说,他一个出家人当着我这个国朝亲王的面喊打喊杀,你觉得正常吗?”
只见刘浻一拍大腿,满脸的遗憾:“可惜我的人手不够,手段更是不够高明,到现在还没弄清楚客舍中的人到底是谁……”
贾琮看向坐在一旁一直自斟自饮的曹久功,咧嘴笑说:“这个交给我……交给曹嘟嘟吧。只要在京畿,就没有龙禁卫查不清楚的人。”
龙禁卫想要在京畿查一个人,就是他每天上几趟茅房,都能列出详细的单子来,就看愿不愿意上心了。
曹久功依旧没有多言,只是抱拳说了声好。
三人略过这个话题,继续说起了河南之事。
贾琮看着手中的书信,细想之前在内阁看到过的地方公文。
他突然有了一个很大胆且荒唐的想法……
“四哥、豫王殿下,你们说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这河南每隔几年就会闹白莲教,每一次闹匪,佛门都会收入大片大片的良田。该不会那些白莲教,就是他们佛门之人假扮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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