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大清埋进土里,从前的风光早就落了满地,偌大个宅子门前没几个人。老旧的大木门紧闭着,门前挂着的红灯笼已经严重捎色,落魄的半点看不出来这里曾经可住了个翰林院的学士。
“章华!章华!”老孟上前咣啷咣啷地敲门,好半天里面才传出来声音:“别敲了!章华死了!家里能搬的,你们不是老早就搬走了吗?”
“警察!”老孟朝着里面喊:“不找章华,找你们家老人!”
宅子里半天没声音,等得春长风都着急,想要上前敲敲门时,大门“吱嘎”被拉开。开门的是个二十来岁的女人,眉眼周正,身子干瘦,她一脸警惕地上下看了个了老孟和春长风一遍后低声说:“这宅子不是章华一个人的,他说话做不得主,家里老太太是肯定不会同意卖宅子的。”
“和宅子没关系,”老孟说着走进去,“我们过来,是找你家的老太太打听个人。”
“什么人?”女人瞪大眼睛地问。
“四五十年前的一个人,”春长风见女人太过紧张,怕她想多,连忙解释:“我们查个旧案子,别担心,就是来问问你家老太太知不知道她。”
“哦,不是来找章华的就好。”女人说着话反锁上门,带着两个警察往宅子里走,边走边说:“我真是命不好,嫁了个赌鬼,好好一个家败成这样子。他欠下一屁股债跑得没影,躲出去装死了,留下我和老太太守在这里等着饿死呢!”
“你家老太太今年贵庚?”春长风问。
“六十六了,”女人回答。
春长风算算年头接着问:“她老人家是前清翰林学士章大祖的女儿还是儿媳妇?”
“大媳妇,”女人说:“老太爷走后,家里几个儿子就分了家,我们是老大就得了这套宅子。只可惜我家太爷身体不好,分家没多久就走,老太太靠着积蓄养大了一儿一女,结果八国联军打过来家里又死了好几个,最后就剩下一个孙子……”
“我那死鬼男人真不争气,念书念不明白,还跟人学会了赌钱,”女人说着开始哭哭啼啼,春长风从兜里翻出来个手绢塞进女人手里。
章家的宅子不算大,说话间就走到了里院中间朝阳的大屋门口。女人用手绢擦了把脸,然后揭开门帘,朝里面说话:“奶,警察来了,找你问点事儿。”
老太太的声音颤悠:“我都黄土埋脖子的人啦,啥也不知道啊!”
“我们跟老太太你打听个人,”老孟笑呵呵地接话,他第一个走进屋里,见到卧在床上的老太太恭恭敬敬地抬手作揖。
“官爷,使不得使不得,”老太太连连摆手,从床上费劲儿地坐起来,勾着背小心翼翼地问:“官爷是想问谁啊?”
老孟回头朝春长风使个眼色,春长风立刻搬了门口的椅子过来。两人坐在章家老太太的床前,孙媳妇见状放下帘子到外面等着。
“老人家可还记得绿营佐领贺昶通?”春长风问。
“记得,”老太太没多想,点头说:“他们贺家和我们章家里有姻亲,我那大姑子姐姐嫁了他家的三少爷。”
“你知道贺章氏的闺名叫什么吗?”春长风问。
“曼秀,”老太太说。
“曼秀?”春长风听到名字愣住,急忙反问:“你确定吗?是曼秀,不是舒兰?”
“不叫舒兰,就是曼秀。”老太太老树干一样的面皮皱着,摇晃脑袋说:“虽然我过门的时候她已经嫁人了,但家里人常念叨,年纪小的都叫她小曼姐姐。我那大姑子姐姐长得好看,性子好,嫁过去也跟夫家处得好,没人会不喜欢她。就是可惜啊,这么好的姑娘,好日子没几年染上了痨病。”
老太太说着眼神一亮,先看向春长风,见他眼神有些飘忽,便转而对老孟说:“说起来啊,我那大姑子姐姐出过一件奇事儿。”
“怎么说?”老孟问,说话碰了下春长风,却见人没反应。
“你见过死了半天的人又活过来的吗?”老太太说。
“呦,这可是奇闻!”老孟感叹。旁边跑神儿的春长风听到这话猛然打了个机灵,挺直后脊梁盯着老太太。
“我记得啊,那是个大雪天,清早开门从贺家来的人说前一天晚上曼秀病重,鸡叫三遍后咽气了,让我们家里人过去看她最后一眼。”老太太说着,声音放轻了些:“我婆婆最喜欢她那大姑娘,听到人死了,眼睛一翻直接晕了过去。公公带着我男人去贺家,家里的女眷给曼秀收拾东西,到了晚饭时候,我男人慌慌张张地跑回家说小曼姐姐又活了。”
“他说怎么活过来的吗?”春长风问。
老太太点头:“郎中说之前那是假死,她咳嗽太厉害一口气堵胸口把人憋过去了,后面慢慢堵着气吐出来人就活了。要说曼秀活过来,最高兴的还要数她男人,就是贺家的三少爷。现在想来他是真喜欢我家那大姑子姐姐,不然有几个男人能做到他那地步?我还记得当天晚上贺家的三少爷带着十来个家仆到街上去给邻居挨家挨户送鸡蛋,隔天又到街上去施粥,说是要感谢菩萨保佑,给家里娘子攒功德保长寿。”
听着老太太手滑,春长风想到了昨晚上找到的日记本,后半部分写到的“重生”“长寿”难道这就是给曼秀死而复生的法子?他为什么要复活曼秀,舒兰又是谁?
春长风的脑子又变得乱哄哄,等着老太太把贺三少爷的深情讲完,问:“老人家,贺家里有女眷叫舒兰吗?”
“舒兰?”老太太皱起眉头,半天没动弹,老孟见人应该是不知道,想着该问的都问了就拉着春长风起身。两人要走时,老太太一拍大腿说:“我想起来了!有!有个叫舒兰的!”
“谁?”春长风连忙转身问。
“贺家二少爷的媳妇,”老太太说:“老二是庶出的,在贺家不得宠,她男人都说不上话,她就更别提了,要不是你们提起来,我都不记得还有这么个人。”
“她死了?”春长风试探着确认。
“早死了,大姑子姐姐嫁到贺家那年她就生孩子死了,”老太太说:“贺家人也不知道是招惹了什么东西,到他家的都成了短命鬼。先是舒兰,之后一年不到接着大姑子姐姐得了痨病。好日子没几年就病重,死而复生后老二的独子又摔死,接着老三染痨病死了,贺家的人十年里死个精光,最后都是贺家最不得宠的那个老二给送葬。”
死老婆、死儿子,又打过太平天国。骆康留给他的故事,日记本里的牢骚,春长风听着老太太说话,已经猜到了日记本的主人,他问:“后来贺家的老二呢?”
“听说是疯了,三九天跑出门在就没见过人回来,估计是死在外面了。”老太太唉声叹气,“家里出了这么多灾事,疯了也是正常。”
“谢过了,”春长风学着刚才老孟的样子朝老人家拱手作揖。
老太太摆了摆手,叹口气:“我也就知道这些。”
“足够了,”春长风说罢大步出了屋子,等在外面的女人见到春长风出来,想问什么但犹豫了下又闭上嘴,安静地把两个官爷送出了宅子。
等到章家的大门关上,春长风对老孟说:“我知道贺醉是谁了。”
“谁?”老孟问。
“他就是贺家的那个老二。”春长风回答。
“他现在岂不是该七老八十了?”老孟愣住。
“狐妖帮他长生了,”春长风说:“真正的舒兰死后,贺醉很伤心,他一直在琢磨长生、重生的法术。直到是狐妖出现,它施法术让曼秀复活,贺醉信了狐妖的法术,在儿子死后彻底成了狐妖的帮凶。”
“有道理,能解释通,”老孟嗯嗯啊啊地点头。
“不过有一点我没想明白,”春长风对老孟说:“如果章家老太太没把事情的顺序记错,那就是曼秀复活后贺家二少爷的独子才死的。狐妖能让曼秀死而复生,怎么就不能让贺醉的儿子复活?”
“贺醉的儿子要是复活了,狐妖怎么保证贺醉不会为了儿子反水?这事儿里你得清楚一点,狐妖在利用贺醉,她要的是个好使唤的工具,”老孟拍拍春长风的后背:“你啊,脑子好,但人还是太嫩。”
“那狐妖为什么要做这些?”春长风接着问。
老孟两手一摊:“老何不说了,为了成魔。”
“为什么成魔?”春长风追着问。
“因为成神难,”老孟说得有些不耐烦了,拨拉下春长风的脑袋:“就你问题多,哪儿那么多为什么为什么,狐妖为什么是狐妖?她娘胎里出来就是狐妖,妖嘛,你没听过说书的讲,妖怪就为了成神,成不了神就成魔。多简单的道理。”
“我觉得有点勉强,”春长风低声嘀咕。
老孟没搭理他钻牛角尖,转而问:“接下来怎么办?”
“今晚去万家巷18号,”春长风说。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狐行夜话更新,第80章 贺章氏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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