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不相信，我不相信你真的会恨师父，所以即便凝渊灯告诉我这些我也一定要亲口问你。因为我相信的人是你，我相信我看见你，我相信你对我的承诺，我也相信你平日里对我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真情流露。”
只言片语之间，烛泪只听到了“不相信”三个字，李司卿的神情既让她有些意外，却也在她的意料之中。他的脸上写着什么？绝望，失落，痛苦无力，最后索性叹了一口气放弃挣扎。
“所以我只想要你的一个答案，你是不是真的很恨师父？你是不是真的写下了那张字条，最后被你的父亲无意间看到了。”
“你想知道答案？好，那我告诉你，没错。凝渊灯告诉你的一切都是真的，事到如今我也没必要再隐瞒你了，我就是恨师父，我不仅恨我的父亲，我也恨褚良那个老东西。”
似乎忍痛才狠狠做下这个决定，李司卿突然释然地笑了，他紧蹙的眉毛慢慢放松下来，然后他站起身看似无所谓地走到烛泪身后。
“我恨所有让我变成今天这般模样的人，优秀的代价就是冷漠、无情，你们以为轻而易举就可以改变我重塑我，实在是太天真了。二十多年了，不管是父亲还是师父，前者残酷的方式教育我，后者用他所谓的‘器重’绑架我强迫我让我日复一日地练功。我早就不是那个我想成为的那个自己了，可我已经无法改变了，我已经无法全然相信任何一个人。包括你，陈烛泪。”
咬牙切齿说出了这番话，李司卿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他一只手拄着身后的柜子不让自己虚弱倒下，也不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毫无底气地说谎。
“所有人看到的我，都只是那个所谓年少有成的李司卿，可这并不是我想成为的自己，而是那个父亲还有师父想让我成为的人。在他们眼里我年纪轻轻就跟在父亲身后征战沙场，风光无限地进皇城接受无数封赏，武功灵力无所不能，可我根本未曾想要做这样夸大其词的救星转世。”
说着说着，李司卿想起下凡前的自己，那时众仙之上的东王公也是这样身负重任无所不能的角色，如此想来一个人命格果真难改。这一世兜兜转转，自己还是逃不过这般命运，只不过从前他从未对此觉得厌倦，如今看清了人鬼神利欲熏心的真面目后他竟真的感到有些累了。
“做一介安稳平凡的普通人不好么？我凭什么要心怀大公无私，既然我的前半生已经失去了这么多，那我又为何要牺牲自己的后半生去治愈这些痛苦？我没有办法破开束缚我的茧了，所有人都帮不了我，在你们面前一直伪装真的很累很累，所以放过我吧。别再自以为是了，别再自以为能改变一个由内向外腐朽的人，别再自以为能帮我破开束缚了我二十多年的厚茧，你们根本不可能做到。”
李司卿的话句句说得真切，说到后面他的情绪似乎有些激动了，他言语中的抗拒再将烛泪一步步推离自己，而烛泪又怎么会知道这一切都是李司卿忍痛强装出来的。
“既然今天都把话说开了，那我也就多替你们说两句，对你们这些人来说褚良这人有什么好留恋的？他本就不是一个好师父。为他劳苦卖命值得么？他还不是仰仗信任触碰禁忌犯下大错。犯错的人就该死，他死得其所。”
李司卿见烛泪怔在原地，她看向自己的神情万念俱灰，司卿忍着心如刀绞的痛冷笑一声，半晌后终于忍不住别开脸不去与她对视。
“说到底，采撷坊的陨灭难道不是多亏了他的功劳么？他能用他的死来为采撷坊做陪葬，这才是他最好的赎罪。他倘若不犯下弥天大罪，你我二人还至于在这世间浑浑噩噩找不到捉鬼的捷径么？所以不管他自杀抑或是被我父亲杀害，结局都甚是令人解气，”
“够了，你别再说了。”
这番话李司卿语出惊人，烛泪终于听不下去了。她痛苦地用双手捂住耳朵不敢相信听到的这番话，更不敢相信这样的话居然会从司卿口中说出来，他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彻头彻尾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李司卿了。
“司卿，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在我认识你之前就是这样的人，还是在经历了什么之后。突然变成了这般面目全非的模样。我印象中的你绝对不会说出这样荒唐至极的道理，我印象中的你也绝非是一个自私的人，倘若你只是为了气我，那大可不必向我表明这样的态度。”
烛泪的心拔凉拔凉的，可在理智的边缘她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回味思考，她害怕司卿只是因为一时意气而说出了这些伤人的肺腑之言，但她心里又比谁都明白司卿这样的口吻不像是在骗自己。
“从前的你和我说过，捉鬼师的使命感让你感到幸福感到快乐，你会义无反顾地为了拯救百姓阻止万年之期而无条件做出奉献，难道这些全部都是假的？”
还有许多从前的话梗在烛泪的喉咙里，说不出口就变成了酸涩的泪水与痛苦的滋味，她说不出来，对着这个她不认识的司卿烛泪没有办法说出那些话。
“没错，就是我说的那样，什么天下道理什么性格感化，全都是我伪装给你们看的而已。我为何要气你啊？我气你究竟有什么好处？从始至终我就不在意这些，所以前两次你埋怨我责怪我有事瞒着你就是因为我的确没办法对你完全放松戒备。”
李司卿的回答很爽快，几乎没有片刻的犹豫，他看着双眼慢慢充斥泪水的烛泪，蹙着眉警告自己千万不能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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