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长乐既然要出嫁,合该是从沈家出门,再被送入皇宫,在皇上和皇后面前行礼便算礼成,可皇上却是不舍,最后下令赐了一座离长清宫很近的宫殿,改名为长乐宫,着她从那里出嫁,而在她待嫁之时,也住在那里。
沈长乐看着镜中的自己,头戴凤冠,一身嫁衣如火。
“皇上这般,太过招摇了。”
曹皇后凑近,牵起沈长乐上上下下看了一番。
“很好看,宫中的绣娘果真都是极好的,只是到时还是得裹腹,也算是全了大家的体面。”
话罢,曹皇后便抬手示意绪娘和墨香将沈长乐身上穿着的嫁衣给换下。
“你也莫要想太多了,他不过是想补偿罢了,不管我们恩怨如何,他给的,若是好东西,你只管接着便是,若不愿,你拒绝便是,不必想太多。”
沈长乐抿了抿唇,不置可否,转而说起了旁的事。
“丽妃娘娘的事可有结果了?”ýáńbkj.ćőm
曹皇后摇了摇头。
“此事原本该是为了陷害安饶设的计,皇上将事情交给了赵成和锦衣卫去办,意思是要将事情圈在宫闱中,一切总还在掌控中的。”
“只怕那藏在暗处的人再施毒计。”沈长乐不无担忧道。“到如今还没查出躲在背后的人到底是谁,终究叫我一颗心落不下去。”
曹皇后伸手轻拍了拍沈长乐的手背:“我去寻人打听打听。”
两人一道用了午膳,曹皇后有些乏了,叮嘱沈长乐多歇息,也就带着人离开了,可沈长乐哪里睡得着?
她思忖半晌,起身往长乐宫外行去。
墨香紧跟上:“殿下,这是要去哪里啊?”
沈长乐答:“去重华宫。”
她总是要见一见谢青棠才安心的。
可到了重华宫后,却听外面内侍说谢青棠午膳也没用就出门了,到现今也没回。
她想了想,踏步离开了。
既然不在重华宫,那就该是去东厂直房了。
她果真在东厂直房外不远处的一棵大合欢树下找到了谢青棠。
她抬手,示意墨香在这儿等着,独自一人踏步行至他的身边。
“怎么不进去看看?”她轻声问道。
谢青棠回头,看了沈长乐一眼,又抬头望着前面的直房:“去了只怕他会死得更快。”
若是他去之后,小丁死了,那就更说不清了。
“不若我去?”
沈长乐也分外不忍,若不是她的鼓励,或许小丁不会跟他们牵扯如此之深。
谢青棠深邃的眉眼叫人望不到底,淡声道:“一样的。”
夫妇一体,总是一样的。
“好在有锦衣卫的人看守,我们也不是全然被动。”谢青棠顿了顿,又道,“只是藏在背后之人……我还是没能找出!”
沈长乐低头,就见谢青棠放在身侧的手捏紧成拳,她在心内叹了口气,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那是因为我们当时没有权利,权利越大,能做到的事就不一样了,比如先前潜藏在雁苇泊的那个厨子的远方表亲,或许可以在这方面动手查一查,我们现今也不是寸步难行的时候了。”
宫内有张士,宫外有东厂。
“长乐,可能我又要铤而走险了。”谢青棠忍不住蜷了蜷被沈长乐握住的手指。
沈长乐心头一沉,面上神色却不变,只是又紧了紧谢青棠似要退缩的手。
“去吧,没事的。”
待她说完这话,就慢慢放开了谢青棠的手,谢青棠不再犹豫,往直房内走去。
里面纵然是龙潭虎穴,他也是要闯一闯的,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看看他们到底还有什么伎俩。
而且这也是个机会,叫那个人冒头的机会!
沈长乐看着谢青棠走进直房的背影这才惊觉自个后背出了一身汗,禁不住抬头看了眼天,今日艳阳高照,格外地刺眼,热得人发慌。
***
看着站在面前的谢青棠,张添躬身行了一礼,而后道:“这里腌臜,殿下不该来这里。”
谢青棠微微一笑:“再腌臜,这也是我辟出来的地儿。”
张添微微讶然,谢青棠似乎变了。
他了然,不再多说,抬手让人将门打开。
谢青棠点头致谢,而后缓步进了屋。
外面万里晴空,屋内却昏沉得很,只有潮湿和腥气一股股袭来,直往鼻子里钻。
谢青棠在屋门前站了会儿,待眼睛适应了屋内的昏暗,才踏步往蜷缩在角落的一团人影行去。
角落里的人听得声响,身子禁不住一抖,将自个抱得紧紧的,还想要退,可他本就在墙角,是退无可退,嘴里只能低声抗拒着来人。
谢青棠看得这一幕,眼眶微酸,脚步放得愈发轻缓,而后蹲在了他的面前,低声道:“小丁,是我。”
小丁闻言,身形微僵,缓缓抬头望着蹲在自个面前的人,后又飞快地埋下头去。
谢青棠很有耐心,也不说话,只是安静地等着,良久,才听得小丁道:“对不起……”
他声若蚊蝇,谢青棠却听得很清楚。
“没什么对不起的。”
“老师教我不要骗人,我却撒了个弥天大谎。”
“自保罢了,总没有伤天害理。读书从来都是为了明理,莫要困住自个。”
“可……我杀了人……”
小丁慢慢抬起头来,一双眼圆睁着,怯怯地望着谢青棠。
“冷厉?”
小丁瞳孔猛缩。
“老师,您……知道了?”
“你本性纯良,丽妃和她肚里的孩子你定然下不去手,只有冷厉的死,是桩悬案,细想想,或许是你动的手。小丁,为什么?”
“吴用以我的秘密要挟我,让我给冷厉下药,结果是假死药……我就换了……”
“为什么?”
“我……他想害你……”
接下来的不用再多说,谢青棠了然于胸,其实他有猜测,没想到……
他眼眶禁不住一阵酸涩,喉头一哽,忍了忍,才平复好激荡情绪,沉声道:“你不该为了我冒险,不值得,你还有大好人生。”
“有吗?”
小丁仰头望着谢青棠,眼中满是茫然,还有挣扎不去的痛苦。
“老师,我从来没有跟你说过,其实,我真的觉得活着好累啊,人生下来是不是就是受苦的啊?什么大好人生啊?我其实早该死了的,要不是十几年前发生宫变乱过一次,我也没有机会进宫来,也不可能活着……”
他眼角的泪终于滑下。
“老师,从我进宫后,我就没有想过以后了……是你,你鼓励我,还有师娘,我才重拾了幼时奢望,其实我是想考进士的,像你一样,可好人是不是永远得不到一个好的归宿?”
“好像快乐总是短暂的,唯有苦难是永恒的……”
小丁最后一句话说得很轻,落在谢青棠耳朵里却是振聋发聩,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又想到了梓州大疫,哀鸿遍野,烹子而食、以身伺子者不可计数,一幕幕全是人间惨剧。
原来,苦难从来不该拿来作为磨砺人意志的借口!
苦难已经发生,只能告诉自己,经此一遭,总会坚强。
谢青棠再耐不住,半跪下身,将小丁抱紧。
“小丁……”
“老师,虽然快乐很短暂,但是也曾快乐过,这是你和师娘给过我的,起码,这样,我这一生看起来似乎也不是毫无眷恋之处……我也想清清白白走过这一生,但似乎不能了,谢谢你还愿意相信我,这在我最后的人生来说,已经很好了。”
“你知道是谁陷害你的吗?”
小丁从谢青棠怀里退了出来,摇了摇头。
“不知道,他们突然就说从我的柜子里搜出了毒药来,屋子是大通铺,住了八个人,太杂了……”
这些人也都被抓起来盘问了,到现今还没放,谢青棠也去过问过,也着了人私底下查过,没人看到有旁的什么闲杂人等到过他们的直房,要么那人做得隐秘,要么有人撒谎。
但锦衣卫不是吃素的,又是以前专管诏狱的张添亲自审问的,那些人的嘴不可能这么硬,只能是前者了。
“近来有人蓄意接近过你吗?”见小丁又要摇头,谢青棠补道,“或者说你有没有新结识什么人?”
小丁仔细回想,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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