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伊人颔首:“正是今日的最后一桩了呢。”
无救收了玉牌,还有些奇怪:“两个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死,倒是少见。”
伊人看着宾客如云的长庆楼,神色平淡:“总是会有的。”
无救脸上戴着凶神恶煞的面具,话却是一句接着一句地往外冒:“若不是今日里要来这里勾魂,我还真不知道长庆楼下面竟还有一层。”
伊人闻言,笑他:“你又没来过长庆楼。”
无救不服:“这酒楼不是近两年才开的么,你定然也没来过。”
伊人:“但我知道长庆楼的这个秘密。”
她这话像是为了反驳无救,可语气又很认真,无救听不出来她是否在说笑。
他总是不懂这个女人在想什么。
这就是阎王叮嘱他要时时注意莫伊人的原因么?
可愈是看不懂,他偏愈是想要去了解。
说话间,二人来到长庆楼后厨处,这里正对着王嵩、赵英之丧命的地方,他们要从这里直接向下穿墙而过。
穿行只是一瞬间的功夫,然所见之景却是天壤之别。
地上热火朝天,来自天南海北的厨子在这方小小的空间中大展绝活,一道道色佳味绝的菜肴如流水般被呈到食客的桌前,满是人间的烟火气。
地下则终年不见天日,倍显阴暗潮湿,空中弥漫着腐烂腥臭的气息,地面的色泽暗沉发黑,可以想见踩踏下去时那种黏腻的触感,连虫蚁鼠蛇也不愿在此过多驻足。
与后厨对应的是一间单独石室,三面均是厚重的石墙,唯有过道一侧以铁栏杆隔开。
这样的布局,分明就是监牢。
这间石牢在狭窄过道的尽头,另一侧和对面是十数间大小不等、布局相同的其他石牢,再远就是拐角了,地下昏暗看不真切,只是从那边遥遥传来的惨叫声可以推测,或许那边是刑讯之所。
这个庞大的地下监牢,规模应当远超上方的长庆楼。
范无救和莫伊人来得早了一会儿,王嵩和赵英之还未咽气,但也只是苟延残喘了。
饶是范无救这等见惯了各种离奇死状的人,这会儿竟也忍不住撇开了眼。
实在是……不成人形。
倒不是说他们受了多残酷的刑法,而是他们瘫在地上的状态,简直就像是烂泥。
最可怖的是,他们的脸皮竟被完整剥离下来,脸上只有血肉模糊的一团。
他们没有昏迷,却也没有痛吟出声,无救定睛一看,才发现他们的嘴唇、舌头俱被割掉了,自然也就出不了声。
两腿之间亦是血肉模糊,最初的彻骨疼痛已然转化为绵密的刺痛,时时折磨着无法得到解脱的肉.体。
就在这时,无救听到莫伊人幽幽叹了一口气:“你可知,为何他们一动不动?”
无救没想这么多,原以为他们是疼到动弹不得,听到伊人这样问,不知为何竟心中一颤,忽而不想听到答案,至少不该是从伊人口中说出的答案。
伊人却不肯放过他,她的目光落在过道尽头的拐角处,仿佛能看到那里曾发生过什么:“他们全身的骨头,被一段一段地敲碎了。”
范无救闭了闭眼。
伊人却像是什么都没说一样,提醒道:“他们死了。”
无救平复了一下心绪,默默地同莫伊人配合着勾魂。
这两个人的肉.体终于得到了解脱,可或许是因为先前的刑罚使他们精神崩溃,魂魄也是浑浑噩噩的,较一般新魂透明许多。
正当他们要离开时,却听过道尽头走廊处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若不是置身于这阴森的地牢中,无救几乎以为那人正赤足踏在柔软的毛毯之上。
“来了,也不同故人叙叙旧再走么?”
无救一惊,这人竟是看得到他们吗?
而且叙旧是什么意思,他认识我们,还是说他认识……莫伊人?
他往那边瞧去,便见有一男子翩然而来,如雪长靴踩上污迹斑斑的石路,素净而华贵的衣袍拂过潮湿石壁,分明身处于阴暗的地下监牢之中,却容止怡然,红唇微勾。
轩轩如朝霞举,该当是如此了吧。
可瞧他这姿态,纵使不是这监牢的所有者,也该是主事者。
无救忽而觉得心中发寒。
这样的皮囊之下,有的却是一副糟朽腐烂的心肠么?
伊人听到那男子这样问,却没有接话。
那人也不意外,径自踏入这件石牢,还未干涸的血迹溅到他的靴面上,像一瓣红梅飘落雪地。
他看着王嵩和赵英之,似是在欣赏一件杰作:“你既然来了,那这两个蠢货也该死了罢?哼,倒是便宜他们了。”
莫伊人接触到无救惊慌的眼神后,只平静地将目光移开,道:“何必如此。”
周景云:“犯了错的人,总该教训一下。”
伊人叹息:“景云,你……见好就收吧。”
景云神色淡淡地说:“我早已万劫不复。”他看向伊人,唇角勾出一抹讥诮的笑,“再说了,你难道就能——”
伊人却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够了!”
周景云扬了扬眉,眼中闪过兴味:“不说也罢,你总要告诉我,淑儿近来如何?”说这话时,没有人知道,他拢在袖中的手下意识攥紧了,心也控制不住地砰砰跳动起来。
只有在想起沈淑的时候,他好似才是活着的。
无救越听越心惊。景云,如果他不曾记错的话,这个人竟是当今的贤王周景云?这样说来,这监牢是他建造的?
他和莫伊人是认识的吗?可是莫伊人死的时候,他应当尚且不曾出生吧?
他们还提到了淑儿,淑儿,是沈姑娘吗?
伊人却没有回答,只说:“我们都不该提起她。”
景云冷笑一声:“是你不该提起她。”
伊人没有反驳,也没有再回应景云,而是对范无救道:“抱歉,误了时辰,我们这便走吧。”
无救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无妨,还来得及交差。”
这时,又有一个人从拐角处走了过来,他当然是看不见无救二人的,径自走到周景云面前,抱拳道:“臣见过王爷。”
范无救觉得这人看起来有几分熟悉,好似曾在谢家军中见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他喝过特制的孟婆汤,虽然不会将生前记忆尽数遗忘,但很多细节也记不太清了。
直到听见周景云唤他“严溯”时,他才恍然忆起,心中剧震——严溯不就是元帅身边的那个亲兵么!?
他没死,竟还和周景云勾结在一起了?
没人知道无救心中的惊愕,也没人知道他心中的挣扎。
他不敢忘记身为黑无常的要求,作为行走于阴阳两界的勾魂使,他必定要公正无私,不可与尘世中的人有牵扯。
可无救更不能忘记两年前的那场劫难,那是孟婆汤也无法全然断绝的情感。
他永远记得那一天,那样多鲜活的生命,几乎在一息之间就被收割殆尽了。在下坠的时候,天地仿佛是割裂的,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不是没有怀疑,可他甚至不知该去怀疑谁,更不能去追寻那一日的真相。
可严溯他竟然活着……
活着便罢,多一个兄弟活着,他总是开心的。
但是他为何要给贤王办事呢?
无救将牙齿咬得咯咯作响,面具下的脸庞近乎扭曲。理智和情感在拉扯,一边警告他不许干预阳间事,一边控诉他的无能为力。
他只是想知道一个真相……
莫伊人发现了无救的不对劲,她见无救一直死死盯着那后来的武将,还以为他是看见了生前的仇人。
虽然她没有立场去劝阻范无救,可是,无救和她们这种人是不一样的。
“范无救,你想一想,天地间最公正的是什么地方?”
天地间最公正的地方是……
无救愣了愣,下意识回道:“是地府四司。”
这话像破除迷障的日光,令无救逐渐清醒过来。
是了,没错,天地间最公正的判决,应当交给地府,交给四大判官。范无救,范无救,他怎么就忘了,犯法营私者必然无救。
他回过神来,深深地看了严溯和周景云一眼,唯独不看伊人,只说:“我们该走了。”
莫伊人应了一声,离开这里的时候,心中却在想:范无救啊范无救,我知道世间最公正的地方是在地府,可我等不了了。
景云其实看不到伊人他们,但是他和莫伊人之间有独特的联系方式,这会儿无救二人走了,联系也就断开了。奇书屋
严溯似乎也有所察觉,他抬起头来四处看了看,奇道:“现下似乎没有方才那样冷了。”
景云笑笑:“或许只是你适应了。”
若无救此刻还在这里,定能看到严溯的一只眼睛是瞎的。景云自然也看到了严溯的眼睛。他抬起手来,严溯就知道了他想做什么,自然而然地垂下了头。
景云便用食指轻轻触摸着那只眼上的丑陋疤痕,低叹道:“阿溯,你可怪罪于我?”
严溯的身体颤抖起来,幅度很大,连带着景云的手指都偏移了几分,隔着薄薄一层皮,直戳在他伤眼的眼珠之上。
景云仍是笑着:“抖甚,你当我是洪水猛兽么?”
严溯立时停止了身体的抖动,跪伏在地上,那两具残破不堪的尸身与他近在咫尺,血腥味几乎直冲入他的鼻腔与脑海。他闭了眼,道:“严溯不敢。含光宝剑……一直都在臣府上。”
周景云走出牢门,穿着素白长靴的脚踩过严溯的手指,在那上面留下一段血痕:“阿溯说笑了。含光不是随着谢小将军,长埋地下了么?”
“把这些处理了吧。”
“是。”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寻魂更新,第 45 章 第四十四章 孰无救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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