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四周坐着的大多都是莺莺燕燕,——国公府的人太多,国公爷那里有三房,齐颂笙这一辈又有三房,而这么多子孙,各个都没少迎妻娶妾,这才导致了如今女眷锦簇的景象。
盛国公府的家大业大,远远超出了齐祯认知范围内的想象。他感觉自己此刻就好似扎在了繁花堆里,只是这些璀璨的钗环云绕之间,透出来的都是冰凉的笑意。
齐祯正被人盯得手足无措时,前方位置上站出来了一个身姿娉婷面目温雅的黄衣女子,这女子的手里还抱着个看上去模样只三岁大的可爱小姑娘。
那女子将女孩交给了旁边的婢女,自己则走到齐祯面前,轻声问道:“世子叫你祯儿,那我也跟着他这样叫吧。祯儿。”
齐祯起先没敢四下打量着亭子里的人,如今这黄衣女子主动站出来与自己说话,他才寻声望去。
这女子的年纪与母亲不相上下,她头上的发饰不及在座的人繁多,但样样精致美丽得恰到好处。她穿的衣裳、戴的手镯,没有一件不是上品。再看她原先坐的位置,竟就在夫人身旁,看样子身份特殊。
女子又对齐祯道:“你第一次来国公府,有很多不熟悉的地方和不懂的事情,不过没关系,以后有什么都可以来找我。我...是你父亲的妻子,更是你的主母,你以后凡事都尽管向我开口就好了。”
齐祯听到那句“我是你父亲的妻子”时,心顿时像被捅了一刀。他明白什么样的人才能被叫做妻子、被奉为主母,他也知道自己父亲家世极好,但在齐祯成长的这十三年里,他总以为父母的眼里只有彼此,母亲在父亲心里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无法逾越的,但现在他才明白,再怎么举案齐眉伉俪情深,也比不过名分。原来在这样的大族大院里,“妻子”二字就足够威慑人心。
齐祯身子微颤,自己的母亲是那样一个懂规矩又识大体的人,凡事都自己忍着往心里藏,如果此刻母亲也在自己身旁,如果母亲面对着父亲这位真正的原配夫人,她心里肯定会比自己更不是滋味。
齐祯一时间沉在了自己失衡了的情绪里,没来得及回主母的话,可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就有旁人在一边插话了:“少夫人,你又何必如此关照这个下孩子呢。他不过就是个不得公爷和夫人喜欢的野种,你看他浑身脏兮兮的,第一次来见祖父母也不知道好好收拾收拾自己,一看就没一点儿教养。这样的乡下小孩,见识短,眼界低,放府里嫌膈应,带出去又丢人。真不知道世子喜欢这对母子什么。”
四座之中立刻有断断续续的附和声:“是啊,你们看他,就这样站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说,就光光给我们看了,这不是跟观猴一样吗?”
“老三,你怎么能说他是猴呢,即使出生不干净,但也是颂笙的儿子啊,你骂小的不就是骂当爹娘的吗。”
席间的嬉笑声更大了:“你别拐着弯诬陷我,我可没说是大哥的不是。大嫂,你听我一句,别和这孩子多有瓜葛,趁早给他找个地方,上外面住着,每个月几钱银子,随意拉扯拉扯就大了。”
“哈,二哥,你一天给你家晖儿就不止几钱银子了,这可是大哥的孩子,哪能这么寒酸。”
齐祯在叽叽喳喳的声音里低下了头,他耳朵两侧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颤抖的嘴角。
跪在亭子外面的肖寒面无表情地看着亭中的场景,这一切是多么的熟悉、多么的相似。
就在他与母妃被赶出皇宫的前一天,他也是这样站在大殿的中央,四周坐着父皇的一群嫔妃,他们用自己即将来临的悲惨命运相互调笑打趣、指桑骂槐。肖寒那个时候不懂这些养尊处优的女子为什么要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恶意,但现在情景重现,肖寒早就懂了。
有的人就是喜欢看别人跌落尘埃的样子,他们以此为乐。
肖寒在后面看着齐祯孤零零的背影,也看见亭中高高在上的人们手中轻轻晃着扇面,然后掩着唇,笑指齐祯。
这个满座着娇花玉叶的碧叶亭,明明看上去活色生香,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蜘蛛洞。
齐祯心里的不甘与悲愤随着耳边肆无忌惮的取笑而抑制不住了,他即使出生乡野,但自认为母亲给予的教养并不比人低贱。他飒地转身,对着四周的人怒目道:“我娘亲刚刚过世,我爹急于找凶手,这两天我们度日如年!这样的境地我难道还要留出心思买衣服打扮自己吗!你们若是丧母,难道还能眉开眼笑、低头哈腰地讨人欢心吗!子曰不可以貌取人,难不成这个地方没人读过书吗!”
齐祯几乎句句是吼地说完了这些话,一下子,亭子里的人都跟看怪人一样看着他。奇书屋
有人不屑地轻笑了起来:“你们看看,不知天高地厚,还敢对我们叫嚣!乡下小孩果然就是这幅德行!”
“真是大开眼界啊,他以为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是在和谁说话?他娘以前到底都教了他些什么?反驳长辈、自以为是吗?”
“仗着在小地方读过点书,才把孩子也教得这么自负,当惯了矬子里的正常人,就以为全天下都是矬子了。呵,殊不知,自己早就丢尽了人,现尽了眼。”
齐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牙齿,他心中的委屈呕着气血盘踞在胸腔里,可站在他身边的少夫人发话了:“都别说了。”
四周果真静了。
少夫人道:“你们瞧瞧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合起伙来跟一个孩子计较?你们也十三岁?”
有人不服道:“这孩子出言不逊,实在太却教养。”
少夫人正色道:“你们都是他的长辈,既然说他缺教养,那自己就该立刻拿出长辈该有的模样,言传身教地告诉他什么是教养。可是你们刚才说的做的都是些什么?”
众人只好自讨没趣。
少夫人对着齐祯道:“我原本给你和你母亲准备好了居住的院子,可如今你母亲...唉,往后,只能你一个人住在院子里了。我现在就带你过去看看那住处,再给你安排几个下人。祯儿,你看如何?”
有人道:“嫂嫂贤良,这孩子还不赶快谢过你主母。”
齐祯却不肯答话。
原先在少夫人怀里的三岁小姑娘步履蹒跚地走到齐祯的脚边,一把就抱住了齐祯脏脏的裤腿,引得旁人大叫:“央妹!快松手,别弄脏了你祖母给你的新衣裳!”
被唤作央妹的小姑娘扬起可爱的笑脸,奶声奶气道:“祯儿哥哥不脏。”
少夫人笑道:“央儿如果喜欢祯儿哥哥,那就帮娘亲说动他,让他跟着咱们去院子里看看,再让他洗个澡,换一身新衣裳好不好?”
央儿立刻点头,她扯了扯齐祯的裤腿,道:“哥哥,走,洗澡。”
齐祯低头看着这样纯真的脸蛋,控制不住的泪珠堵在眼眶里,慢慢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睛,无声地点头。
他被齐珣央那只力气微薄的小手牵引出了亭子,夫人带着他往国公府更深处的后院走去了。
齐祯转过头,看到肖寒还默默跪在外边,他张了张嘴,肖寒也望向他,二人在半空对视了一会儿,见少夫人也吩咐人把肖寒带下去后,齐祯才稍微安心。
这一幕戏的主角都走了,戏幕也就落下了,众人纷纷散去。
他们原本想看的是世子带爱妾入府,等着一副鸡飞狗跳的戏码上演,但事情发展却出乎预料。虽然只有齐祯进府了,但这个孩子没有公爷与夫人的喜爱,那往后基本上也混不出什么名头了。齐颂笙是长房,是嫡子,是最正统的血脉。其他偏房表面上对长房毕恭毕敬,实则虎视眈眈,——谁不会垂涎世子的位子呢。
本以为世子带着外室与野种回来后,长房的戏可有的看了,可没想到主角没进门就死了,光是一个瘦小的少年能翻出什么花样呢。
唉,令人失望。
盛国公府里九曲回廊相互交错,小亭大院在这片占地极广的土地上星罗棋布,每走过一段小径,就有一个雅致的别院或居所,期间还经过园林花圃,移步就能换景。
少夫人与央儿带着齐祯在一个没牌匾的院子前驻足,少夫人对齐祯道:“本来我是想等你母亲来了,让她自己给院子提名的,但现在只能你自己想名字了,祯儿,你想这院子叫什么?”
齐祯摇摇头。
少夫人道:“那等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再告诉我,我到时候让人将匾额挂上,好不好?”
齐祯又不说话,也不点头了。
少夫人推开了这座小院的门。
入目就是雅致的小桥流水,鱼戏浅潭。
少夫人点了三个粗使的下人在院子里,问齐祯要不要选个陪身的小厮,齐祯摇摇头,不要了。
少夫人又唤人去烧洗澡水、去准备干净的衣服,又问齐祯:“要不要先吃点心垫垫肚子?现在离吃晚膳还有好一会儿呢。”
齐祯却抬起头,看着少夫人问:“爹爹去哪儿了?”
少夫人道:“他被你祖母带走了。他们此刻一定有许多话要说,我们不好前去叨扰。”
齐祯又将头低下了。
少夫人只好对央儿童言童语道:“央妹,我们带哥哥洗澡吃点心好不好?”
央妹叫做齐珣央,是齐颂笙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夫人江月柔生下的嫡女。齐珣央开心地用力一点头:“嗯!”
小姑娘拉着齐祯的手走进了这座无名的院子里。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请查收璇王殿下的数年爱意更新,第 109 章 返行 一零九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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