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耳边传来冬竹的一声大叫,齐祯瞧见齐颂良的一个打手正抄起棍子要抡在冬竹的脑袋上。冬竹是为了阻止他们继续把塑像竖起来才被打的,齐祯恨不得咬碎银牙,他举起手中的弓箭,“嗖”一声射穿了那人的手腕。
“啊!——”那打手的惨叫声顿时响彻云霄,手腕上鲜血直淌。
齐颂良叫嚣:“齐佩迎!你竟敢当街伤人?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冬竹立刻跳到齐祯身边,半个身子挡在齐祯前面,有些畏惧但还是硬着头皮道:“你们大晚上跑到人家家门口搬弄是非、颠倒黑白,难道这就是王法吗?”
齐颂良大呵:“还敢狡辩!人证物证具在,抵赖得了?”
齐祯蹙眉凝眸:“人证?”
齐颂良大手一挥:“带上来!”
说罢,就有打手压着盘州城的秦长史到齐祯面前。冬竹错愕:“你们贼喊捉贼,居然自己把秦老爷捉了起来!”
齐颂良冷笑:“我贼喊捉贼?”他推搡着秦长史,骂道,“姓秦的,来,你自己说,你勾结你的那些狐朋狗友、当地官商,在各地郡县给齐佩迎开宗立庙、受奉香火,这一切都是谁指使的?”
秦老爷哭丧着脸,伸出有些颤巍的手,哆哆嗦嗦地指向齐祯,道:“是他...就是他!就是齐世子,让蒋来桓大人在我们面前牵桥搭线,授意我们这么做,还许诺说...若是此事办得好,那么多香火钱,就分我们一杯羹!”
冬竹算是见识到了比肖佲还会胡搅蛮缠、信口雌黄的人了,他气得发笑:“你这老头,黑口黄牙,说的话比放的屁还虚呢!”
齐祯拉住冬竹要吵架的气势,他眼神暗暗地示意他一番,随后佯装训骂:“闭嘴,这里不用你说话。去,进去把咱们那本东西拿好。”冬竹会意,道了声是,便一溜烟窜进了府里。
他一进去就留讯息让暗卫速速前去断了齐颂良的后手,另外他又抱起蒋来桓府里查抄出来的账目,死死护在怀里,随后才重新走了出去。
齐祯正在外面周旋,奈何出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齐府门前史无前例的这么热闹。那几尊破洞的雕塑恰好形成了一道屏障,将齐府门口这块平地圈了起来。
齐颂良正说着:“你和蒋来桓蛇鼠一窝,如何能信?谁不知道蒋来桓是你齐佩迎力捧的学生,他想对他做什么手脚那不是再方便不过?”
此时,街道另一头徐徐驰来一辆马车,马车旁是两排宫里护卫穿戴的人。
齐祯和齐颂良都知道这是封沉安身边传旨太监的仪仗。齐祯道:“既然我与二叔互相都信不过彼此,那不如一起去陛下面前对峙吧。”
齐颂良道:“我正有此意!”
那马车停了下来,上面走出一位身份不低的宫人,正是封沉安的贴身太监,那大太监道:“齐相,今日简将军刚从阡清回来,他刚到京兆尹府,就见齐相府上有人前来借兵力,细细问过才知,原来是齐府今夜门口出了些事啊......”说着,那公公的目光幽幽地扫过齐府门口的光景,——高大耸立着的几尊塑像,捆绑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秦长史,一脸胜券在握的齐颂良,还有总是波澜不惊、芝兰玉树的齐佩迎。
齐颂良刚想插话,那公公提高了嗓音,打断道:“简将军恰好要进宫回禀阡清事宜,于是也顺便将齐府借兵一是禀告了,陛下得知后就特地派奴才前来看看。这大半夜的,诸位在这里闹出的动静似乎也不小,要不还是请二位随奴才入宫吧,也好还此地百姓们一个清净。”
齐祯与齐颂良皆是俯身领旨:“是。”
去皇宫的一路上,冬竹都把账本揣在怀里,捂得死死的,齐祯在马车里压低声音问他;“事情办妥了吗?”
冬竹点点头:“大人放心,殿下的暗卫肯定可以在最快的速度里解决掉那厮的手笔的。”
齐祯点点头,叹气道:“我最恨与人对峙,尤其明明是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却要极力证明清白。可我这一生偏经历了太多这样大的事。从前是我傻,觉得清者自清。现在算是活明白了,对于一些宵小之徒,就得用宵小手段。”
冬竹点头:“大人就该这样!殿下从前也与您一样,对于安王殿下的手段向来退让,只证自己清白,后来才被逼得渐渐绝情起来。哼,那些人自己不念血亲之情,咱们又何必手软呢。...大人,其实小的总觉得您与殿下有许多地方都很像。狠起来的时候像,柔下来的时候更像。”
齐祯听闻有关肖寒,心中不由自主地柔软一片。他知道了肖寒就是当年的阿君,冬竹此刻说他们相像,齐祯会不由地想,肖寒怎么也算有一半是被自己带大的,如果他们俩的行事风格有些相似的地方,也许正因为此。齐祯又想,简旭晨居然已经在今天悄无声息地回到燕京了,那肖寒呢?怎么没听见他的音讯?他此刻在哪里?直接回大魏了?
没一会儿,他们已经到了宫门前。众人下马,齐颂良眼神轻蔑地略过了齐祯一眼,刚要高傲地在他面前经过,可他的下人匆匆附到他的耳边说了句话,齐颂良闻言脸色大变:“什么?!”他也不顾前面的太监,直接跑到关押着秦长史的木笼囚车前,大叫道:“这是怎么回事?短短一路,人怎么这个时候死了?!”旋即他转身,指着齐祯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干的?!”
冬竹手一叉腰,扬着下巴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们中途下车啦?”
齐颂良气得大叫:“一定是他派手下将人证暗杀了!”
可齐颂良的打手道:“大人,秦老头身上并无外伤,但他嘴里的舌头断了,他自尽了......”
齐颂良气得一巴掌扇到那打手的脸上,骂道:“要你多嘴!”
大太监怒了:“放肆!这里是撒野的地方吗?!”
齐颂良不得不收敛气焰:“公公恕罪...事发突然,这......”
“好了,”公公微微翻了一个白眼,“请二位随奴才入宫吧。”
皇宫里一路上都点着宫灯,几人走到宫道上,一路静默,无人开口。
封沉安今夜没有留宿后宫,他依旧在成冶殿内。他从内殿的床榻上慵懒地起身,批了外袍去接见简旭晨。
“账,算清了?”封沉安懒懒地问道。
简旭晨低头,回复道:“是,陛下。已经两清。过不了多久,大魏那边就会放出消息。”
封沉安点点头:“如果大魏的新主是肖佲,那我们今后的麻烦会少很多。草包总是比较容易拿捏。可达蒙那边倒是又让可木花多了一线生机。那家伙要是借到了兵东山再起,今后的边境困乱一时难解啊。”
简旭晨道:“陛下,有微臣在,请陛下放心。”
封沉安嘴角微扬,望着简旭晨的目光有些别样:“是啊,文有齐佩迎,武有简旭晨,孤又怕他们什么呢。”
简旭晨听到齐祯的名字,微微动摇了一下,随即暗暗咬牙道:“殿下,微臣方才到京兆尹府时,见齐府有下人前来借兵......”他抬眸,眼神微闪,道,“齐相自从收了那个名为蒋来桓的学生后,似乎就开始有了不少异动......”
封沉安扬了扬眉毛:“哦?你一直在留意佩迎的举动?”
简旭晨立刻道:“微臣不敢。只是微臣有属下之前因老母害病而告假回乡探望的,几月前他回来后无意间向微臣提及,说他老家凌阳城内突然建起了道观似的宗庙,里面供奉的不是各路神仙大佛,而是...一位大官人。那大官人的塑像外观俊美,鲜明突出,且带头一条发链......”
封沉安的眼眸骤然一睁。
他一直都知道简旭晨想超越齐祯的位置,因此每当此人在自己面前有意无意折损齐祯时,他也只是听听。虽然当年曾利用简旭晨将齐祯引到战场的炮火里,但时过境迁,齐祯又打着失忆的名号乖巧听话,那当年的旧友能放过就放过。
可现在......
而眼下这番言论却不容小觑。
私自开宗立庙,收受信徒,安的什么心思?
封沉安面色凝重了起来,沉声道:“继续说。”
简旭晨卖乖地一一道来:“起初,微臣听说此事时还没有十分放在心上,也根本没往什么地方联想。可今日回到京城,先不论看见大街上有国公府的齐颂良正拉着几尊齐相模样的高大塑身进京,而他还停在齐府门口,两厢对峙起来。甚至闹到了齐府要到京兆尹请求增员的地步。微臣是此事之中一个意外目睹前因后果的旁观者,所以这才向陛下禀告此事。”
封沉安冷冷地一列嘴角:“怪不得今日佩迎非得求见孤,原来是因为此事......倒是我低估他了。”随即他对自己身边的太监道:“去,将齐相与齐颂良宣进宫来!”
......
去往成冶殿的一路上,齐颂良心里都怒气滔天。秦长史是指正齐祯的一个最有力的人证,可现在人死了,到时候在御前可该怎么办?但他转念一想,简旭晨此刻必定也在陛下面前,他们是一路的,都要对付齐祯,如果有个帮手的话,也许还有回转的余地。
冬竹一直低着头,双手紧紧扣在自己胸前,十分仔细地护着怀里的账本。他们手中与人对峙的牌面不多,幸好齐祯白天果断又迅速地抄了蒋府,不然可就真的空口无凭,一点优势也没有了。
众人步入成冶殿,向皇座上面目严肃的封沉安跪拜请安,下面一旁站着的正是简旭晨。
拜见起身后,还不等封沉安开口,齐颂良就已经快一步开口:“陛下!微臣齐颂良,要状告当朝国相齐佩迎利用身份职权,勾结其门生蒋来桓,唆使京城外众多地方的官员与商贾,私自建宗立庙,诓骗百姓,枉受香火供奉,诈取民脂民膏,中饱私囊!枉顾陛下信任、枉顾太后娘娘信任、枉顾朝廷信任!”
他言辞激昂,短短几句就说的面红耳赤。
封沉安的目光飘向齐祯:“孤已知晓此事大概,但不能只听你们一面之词。齐相追随孤多年,孤信其品性,定要听听齐相怎么说,也要看看你们各自的证据。”
他问齐祯:“佩迎,你承认吗。”
齐祯自然摇头:“陛下,微臣不认。微臣从未做过有违朝纲之事,但蒋来桓确实借着微臣的名号,借着出巡的职务之便,背着微臣干出了不入流的勾当。微臣已经将他缉拿,尽数将其私受的财物钱款查抄入账,一笔一笔来龙去脉皆清晰在册,请陛下过目。”说罢,冬竹便将怀里的账本掏了出来,经由太监之手呈了上去。
齐颂良夜间刚刚进京,还不知道蒋来桓一事。他心中一惊,没料到齐祯能雷厉风行到这种地步。
封沉安接过账册,一边翻看,一边蹙眉。
齐颂良道:“陛下,蒋来桓是齐相的学生,这本账册如何能信呢?!”
齐祯道:“陛下,能不能信一查就知。蒋府内查处的物件如今都被微臣一一收管了起来,每一件都在市面上有来龙去脉可验证。蒋来桓虽是微臣的门生,但微臣的确与此事无关。”
齐颂良跪下道:“陛下,微臣也有人证,正是蒋来桓勾结的盘州长史。本来此人还活得好好的,可不知怎么的,到了宫门前,他就自尽了!此人前不久还亲口对证,说就是齐相暗中指使蒋来桓鼓舞他们干的此事!微臣还将各地为齐相建造的金身拉进了京城,那些塑像看了真是叫人匪夷所思啊!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要把自己封神吗!”
简旭晨在一旁不轻不重地开口:“此前太庙塌方,到如今工程的进度也不过如此,而这种奇怪的道观宗庙却已经建得遍地都是,这么一想,确实令人费解。”
封沉安神情严峻起来。
是啊,太庙都只是在艰难地动工,而齐祯的金身却在短短几月之间伫立于多个地方承受百姓的香火供奉了......
齐祯看着封沉安冷脸沉默的样子,心也缓缓冷了下去。
君无戏言。可早上才说过的不论如何都会信他,封沉安到了晚上就被三言两语动摇了。
封沉安道:“传蒋来桓,传京兆府尹,传礼部尚书、工部尚书。”
宽阔的大殿里,人一多就不再冷清。这些人很快就进宫了。只因齐颂良半夜进京大闹的事早就传到了众人耳朵里。此刻京城中安眠的能有几人呢?
已经变得灰头土脸的蒋来桓被带上来,封沉安问:“你可认罪?”他将齐祯查处出来的账本往蒋来桓面前一扔,吓得众人纷纷跪下,同道:“陛下息怒!”
蒋来桓被这一整天的起落吓得魂飞魄散。他本就是个德不配位之人,他的心智本不够站得这么高,如今一遇上东窗事发,早就六神无主。逢迎他地秦长史死了。撺掇他的齐颂良骤然变脸了,他这才大彻大悟,自己被人坑了。
当初齐颂良在自己身边,不断击垮自己的意志力,为的就是等这一天!
“微臣...微臣知罪!陛下饶命啊!!!”
封沉安深深地闭了闭眼,又问:“此事,齐相知晓吗?”
蒋来桓本要实话实话,可他骤然间看见简旭晨望着面露凶光。他知道齐祯秉公执正,但别人就未必是善茬。自己栽了就栽了,但他还有一家老小的性命安危。
蒋来桓滚了滚喉结,他知道齐祯是个好人,明明位高,但齐府里连个好点的茶叶也没有。他不想害了齐祯,但他的家室......
蒋来桓只能折中道:“......微臣不知齐祯是否知晓!”
这是什么意思?
齐祯的嘴唇抿着,指节在袖下攥紧。
简旭晨呵斥:“什么叫不知?你连这个都说不清楚么!”
蒋来桓畏惧地连连磕头:“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封沉安大呵:“无用的东西,把他带下去!关押进京兆府大牢!”
齐颂良道:“陛下,蒋来桓这个时候说话还模棱两可,此中必有隐情!再者,微臣见了京兆府尹大人才想起来,京兵是没有陛下谕旨就能随意调遣的么!数量再少那也是擅自调离,欺君罔上!齐相真是好大的胆!敢自己调兵,还敢自作主张抄了朝廷命官的府邸!活儿都被齐相你一人干了,这北燕朝堂都成了摆设了!”
齐祯猛然下跪大拜,额头抵着地面,道:“陛下,微臣擅自调兵有罪,擅自抄了蒋府有罪,微臣唯此二事无可辩驳!请陛下降罪!”
齐颂良冷笑:“齐相是想以此来躲过别的罪名么?”
简旭晨道:“陛下,礼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大人都在此,何不趁机与齐相对证当初太庙塌方一事呢?”
封沉安并未开口,他只用眼神扫向礼部工部两位官员。
那二人随即诚惶诚恐地回禀道:“陛下,当初太庙塌方一事至今未有缘由,如今是苏大人在祺连山督工,目前都顺利进行。”
齐颂良嘲讽道:“换了别人就没事,轮到齐相就是塌方。”
齐祯道:“陛下,当初太庙侧厢塌方后,微臣查知是木材内里被蛀,微臣想自己再查证木材内蛀的原因。毕竟当时恰逢祺连山脉的暴雨之际,无法立刻确定是木材本身问题还是地方潮湿的原因。但后来确系是木材本身有损后,微臣立刻修书送往京城禀告了此事。”
简旭晨道:“如此说来,倒是有印象。当时太庙塌方,百姓恐慌。是蒋来桓站出来摆平了风声。那个时候蒋大人似乎刚出巡回来。”
齐颂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如此!那不就对上了吗?”m.ýáńbkj.ćőm
工部礼部不敢吱声,毕竟这其中到底是何缘由他们心里清楚。
冬竹不能插话,他在齐祯身后听的着急。
什么原来如此?怎么就原来如此了?什么就对上了?!大人怎么也不辩驳几句呢!
可齐祯眼眸黯淡,微收下巴,道:“陛下,微臣已将自己所知尽数禀告,未有隐瞒。”
齐颂良还欲出声添火,却见简旭晨正冲他微微摇头,他这才收敛了气息。
封沉安正不耐烦地揉着眉心,大殿里一阵沉默。
齐祯心中苍凉又疲惫。不只是因为被质疑、被栽赃、被众口铄金,而是他复朝后短短几个月的事件能顿时累积起来,就滚成一个巨大的雪球,一股脑向自己砸来。
他顿感分身乏术。
半晌,封沉安才道:“你们各自说了半天,孤听得都乏了。都下去吧。孤看,明日还是继续停朝吧。”
经此一番争执,封沉安的猜疑反倒减退不少。他认识齐祯多年,内心比谁都清楚,齐祯可以追名,但绝不可能逐利。
官场之争他如何分辨不出?这些人的沉默或亢奋他如何不懂?
眼看着昔日故友在自己眼前被逼得面无血色、进退两难,封沉安摸了摸身下坐热了的龙椅,久违地动一动恻隐之心。
他已经有些不在乎齐祯是否是真失忆还是假失忆了。从前想除掉他,是因为大业将成,担心齐祯总当着自己的光芒;而现在若非必要的话,那就算了。
简旭晨却是一愣,史料无极:“陛下......”
封沉安摆摆手,一言不发地站起来。
简旭晨咬牙,大好的机会怎么可以不趁热打铁?他即刻开口道:“陛下,那大魏璇王因达蒙突击而身陨的消息还要宣吗?”
众人顿时都一惊。
刹那间,齐祯的腿脚不由得一软,不受控的向后一倒。冬竹眼疾手快地一扶:“大人...!”
封沉安见齐祯这反应,离去的脚步顿时一停。
即使齐祯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可封沉安眼中还是升腾起一丝别样的眸光。
那阵刚萌动的恻隐之心平息了下去,封沉安的目光慢慢变得有些意味深长。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请查收璇王殿下的数年爱意更新,第 180 章 行行复行行 一八零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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