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道:“陛下,齐大人遍体伤痕交加,一看便知是经年累月积攒下来的。此外,他耳后有一道印痕,是由于重物撞击所致,看其如今的印痕推算时间,应该是在大约两年前受的伤。微臣认为齐大人的失忆多半就是因为这道伤痕。”m.ýáńbkj.ćőm
封沉安听完后便是一阵沉默。
太医接着道:“不过陛下请放心,齐大人身上那些皮外伤虽触目惊心,但只要多多修养,也总有好起来的那天,至于关乎记忆的事,微臣实不敢向陛下打包票说哪年哪月定能好起来。凡此症状者,康复情况都因人而异。”
封沉安冷不防道:“你如何断定他是真的失忆了?”
太医听了这话讶异地微张了嘴,随即又镇定下来:“陛下,失忆之症自古以来都属疑难杂症,且诱因各有不同,或因疯癫痴傻,或因身受重创,或遭身心打击。且正因此病症复杂难解,就算到了如今,也没有规定出确诊依据来......”
封沉安长久地没有答话,这一段寂静将太医吓得魂不守舍。
最后封沉安还是让太医退了出去,太医松了一口气,跪拜离开。封沉安又叫了自己的贴身内侍进来,问:“齐府那里如何了?简旭晨人呢?”
内侍道:“陛下,简侯爷已经在外等着了,可要小的将侯爷引进来?”
封沉安点点头,随即,门外边施施然走进来一脚下生风之人,身材魁梧健硕。
封沉安还没开口问,简旭晨就知道要答什么:“陛下,如今齐佩迎刚刚回来,外边正是一团乱的时候,微臣在今日进宫的路上,还特意绕到往齐府门口走。齐府的门敞开着,进进出出的人是络绎不绝,侧边车马也停了不少,看来他一回来,燕京城中不少的达官显赫就都前去探望了。”
封沉安淡淡轻笑:“京中自然有他不少故交旧友,不论感情真假,该去的人自然最好都去看看,见得多了,万一哪一个能唤起他一点记忆呢。”
简旭晨道:“齐大人似乎并无过多露面,来访者都是由国公府的主母在前前后后招呼打点着。”
封沉安道:“国公府的人倒是也去得勤快。”
简旭晨道:“倒也不全然如此。陛下,其实国公府里去看望的人也就只有他们主母那一位。”
封沉安道:“佩迎与国公府上下的关系到底如何孤是最清楚。他父亲娶的那位夫人倒是好心性,明明自己的亲生儿子就死在佩迎手里,她这么几年还能不计前嫌,也是出奇。天底下真的有这样的烂好人?”
简旭晨附和着君王道:“就算分府别住,可到底还是姓齐,更别说盛国公府里其余子嗣都是草包,即使公爷于私情上不愿意,可为了家业,也只能将位子传给他。先帝荫封时,国公府上表的子嗣里也只有他是拿得出手的。”
封沉安:“同根而生,岂是说分就能分得了的。”
封沉安又吩咐简旭晨道:“你带着宫里的药材也去齐府探望一趟,并向他带句话,说皇后很是思念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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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祯自己的齐府并不大,当初他一心要搬出国公府,从封沉安外祖父的手里买下了地契,期间也没经过什么考量,看了两眼就爽快地接手下来,只稍加整顿,正门口的匾额一换,它就成了齐祯自己的家了。
齐祯当初不着家的日子本就多,现在又两年已过,他的府宅里也始终没什么变化。
众人认为,凭齐祯的身份地位,齐府应当是连廊回转、玉器铺陈,院中定有假山流水、花榭鸟鸣,后院更该是娇妻美妾,左右相拥。
可事实上样样都恰恰相反。
当初齐祯住进府里,随身带的行李寥寥,那七八个家丁奴仆都还是封沉安给他找来的。
这府邸星星散散地住进一个主子、几个仆人,可这不仅没显得热闹,反而更添清冷。
齐祯更没那个闲功夫给府里置办古玩字画,因此齐府四处大多是光秃秃的,只在常用的几间厅堂里放上了讲究些的桌椅。
这座府邸,事实上是空旷冷清和被打扫得过分干净的。
一个多余的人也没有。
一件多余的东西也没有。
一片多余的茶叶也找不到。
外人都以为齐祯辅佐了封沉安,必定飞黄腾达、坐拥金银,可如今借着上门探望送礼的机会才瞧见齐府中的过分简洁。
江月柔这几日在国公府与齐府之间两头跑,忙前忙后地帮着齐府打点客人和那堆成了山的探望礼。
满城权贵前赴后继地来齐府问安道好,——这齐佩迎即使失踪了两年,即使现在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新君千里迢迢地亲自去接了他回来,人还没进京城的时候,一道圣旨就已经下来:齐祯官拜一品。
燕京本就赌场无数,窑场遍布,茶馆酒楼琳琅,很快,以齐祯为主角的民间故事都纷纭了起来。什么曲艺新篇、书画诗词,要么在猜测齐祯这两年的去向,要么窥探杜撰宫闱秘事。
一件件捕风捉影的传奇流窜街巷,“蓝玉归宁”、“圣驾接尘”,唱的澎湃昂扬。
可齐祯与外界的纷扰暂时隔绝了开来。
他现在只可以是坐在齐府里的一尊美玉雕。
有时遇上尊贵的来客,他就会被江月柔自作主张地引荐进来相看,攀谈几句可有可无的话语。但不论面前的来人到底是谁,不论齐祯是认识还是不认识,他的表情始终就是那样,木讷讷的,时不时对着面前说话的人生分地浅浅一笑,其余也就没别的了。
这是他对“失忆者”这个角色最保守的表演。
今日又是日落时分,江月柔叫人将齐府的正门关上,她回到里间屋,坐到面色恹恹的齐祯面前:“佩迎,外边的客人都已经送走了,我叫厨房熬了粥给你,也没叫他们放大料,怕有发物,你且先靠着这些汤水将养着,慢慢来才好。”
齐祯无话要说,只道:“多谢您,夫人。”
江月柔嘴角带着苦笑:“为何还是改不了口呢?唤我主母就好。我虽不是你的生母,但这么多年来也只你这一个儿子,你从小到大没叫过我一句母亲,我也不想强求,想来这是我毕生的遗憾了。”
齐祯只望着她歉意地笑着,不言语。
江月柔观望齐祯的神色,又道:“你也是个苦命的,亲娘去得早,好不容易认祖归宗了,没过几年舒坦日子,又遇上大小事一堆,紧接着你父亲也没了,独独丢下妻儿,想是我们两个上辈子都欠他的,他要叫我们留下来受这样的苦。你母亲死得冤枉蹊跷,这么多年了,我私下一直费心费力地找凶手,一刻也没停过,好不容易有了些眉目......”江月柔说着,望向了齐祯。
可齐祯面色的起伏并不大,反问:“夫人,您对我的从前很是了解吗?”
江月柔又转悲为喜地温和笑道:“算是吧,我想整个国公府上下,也只有我最知道你了。”
齐祯眼中充满期盼道:“那能劳烦夫人多与我讲一些我的从前吗?当今的圣上为何对我这般礼遇有加?我到底何德何能......”
江月柔看着齐祯,眼中多了一丝探究。她从前就领教过齐祯给人的各种意想不到,因此自从她听到失忆二字起,心中就是无限的猜疑。
别人自然不敢欺君,可齐祯未必不敢。
别人演不了那么滴水不漏的戏码,齐祯未必做不到。
齐祯失忆的可信与不信总是在她心间左右摇摆,她来齐府这么些天打点里外,本是想来查探一二,可这齐府光秃秃的,蛛丝马迹都寻不到,齐祯自己也未露出一丝异端。
江月柔对齐祯道:“都是陈年旧事,并非一时之间就能说得完。就算我都与你一一道来,可其中的千回百转,个人的所见不同,立场不同,因此你从不同人嘴里听见的也多半是不一样的。所以最好还是你自己早点儿好起来,自己想起来。”
齐祯略有些失望地低下头,江月柔又问:“我听闻,你对陛下说,这两年你都随一位老樵夫在山野度日?”
齐祯点点头。
“那他老人家身在何处?即使陛下已命人前去赐赏,但我们作为你的家人,也应该表示谢意的,要不我干脆叫人把他接过来,让老人家好好地在京中颐养天年,也别去过那砍柴的苦日子了。”
齐祯道:“老伯已经上了年岁,恐怕经不起长途跋涉。他是个极善的人,病中一直照拂着我。他待我不薄,临行前给了我盘缠,只可惜一路上京,山高水远,我遭遇劫匪,不仅散了财,还九死一生,后来就拖着伤躯,稀里糊涂地到了宁州重闺山,好在总不算倒霉到底,让我遇上宋长史。如今果不其然,阴差阳错的,还真的就......回到了原本的地方。”齐祯避而不答江月柔的话语。
江月柔点点头,还是追问:“这些我都知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那老伯当初救下你,更是功德一件。咱们国公府什么也不缺,还接不回一个老人家么?你放心,我若是安排人去,那必定是最软的车轿,最好的吃住,不会委屈了老伯的,反正不论如何,不报了这恩德我心里总过意不去,外人也容易戳我们脊梁骨,说我们国公府无情。”
齐祯道:“陛下在归京途中也与我说过这番话,可我那时受宠若惊,不敢与陛下多做攀谈。”
江月柔问:“倒是被陛下抢先一步。那...老人家可有后人?若是男儿,我便送一些田产,让人家经营起来。若是女子,出嫁了我便送上好的妆奁,若没出嫁,我便寻一个好男儿从中牵线。”
齐祯虚弱地咳了咳:“老伯自小家境贫寒,一生没有娶妻,膝下更无儿女,我倒是动过认他做义父的念头。”
什么老伯,什么樵夫,什么义父,这些分明都是苏长明与齐祯提前杜撰演习好的情结。
江月柔立刻道:“这使不得,你是国公府世子,如此身份差别,你也不怕反而折煞了老人家。”
齐祯又连着咳了起来,脸色也先带着白了不少。江月柔急忙起身去倒热茶,见齐祯再不能多说话了便只好弃了查问下去的心,告辞离去。
齐祯咳得认真,一直咳到有下人进来发现为止,下人见齐祯这幅模样,赶紧端来了温着的药,药饮下了方才好些。
齐祯的病也不全是装的,他前几个月往自己身上下狠手割了那么多刀,又为了守株待兔,在重闺山上的雪松下坐了那么久,再怎么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他是真的狠狠发了一场病的。
兴许命运撩人,他受的伤有多重,遇见的人便有多爱惜自己。肖寒如此,宋茴亦如此。
可只要一想起肖寒,齐祯就整个人都冷静不下来。
从大魏回到燕京,其中布局几月,养病几月,到现在,竟也半年过去了。
齐祯期盼最好今生都不要再见到肖寒了。
全天下他最没有勇气面对的人,就是肖寒。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请查收璇王殿下的数年爱意更新,第 160 章 行行复行行 一六零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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