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许珍又问他的名字,他还是不出声,不是不想说话,而是他也不知道如果不是皇子了那自己应该是谁、叫什么。
叶许珍见肖寒这么沉默寡言,便道:“惜字如金未必是坏事,常言道三年学说话,一辈子学闭嘴,你却小小年纪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可见你是个聪明孩子。”
叶许珍寻问肖寒:“我们先叫你阿君,好不好?君是君子的意思,是好的寓意。”
肖寒轻轻点了点头。
他还不懂什么是君子,但至少眼前这个温婉的女子是可信的,像母亲一样可以依赖。
叶许珍给肖寒洗了澡洗了脸,并且给他换上了齐祯小时候的衣服,这衣服破旧但整洁,她又在肖寒的脑袋上扎了一个干净利落的发髻,肖寒的真面目这才显露出来。小孩子的眼睛水汪汪的,虽然现在已经没什么神了,但依旧掩不住可爱与稚气。
叶许珍欢喜地刮了刮肖寒的鼻子,道:“真是个好看的孩子。”叶许珍给他拿来了自己这几天连夜纳出来的鞋给肖寒穿上,道:“好啦,你去外边找哥哥玩吧。”
肖寒怯懦地坐在原地不动,叶许珍轻轻捧了捧肖寒的脸颊,鼓励道:“哥哥会用草编东西玩,他还会让石子在河面上飞起来跳好几下,阿君去瞧瞧。”
肖寒的眼帘垂了下来,他虽还是没说话,却轻微地点了点头,然后向院子外走去。
肖寒在外边独自逡巡了一会儿,终于在湖泊旁的一处野地里见到了正郁闷的齐祯。
肖寒小心翼翼地走到齐祯身边,轻手轻脚地坐在他不远处的草垛上。齐祯一时半会儿没有发现肖寒的到来,他只低着头,专注地捣鼓着手里的那几根野草。
叶许珍说齐祯会用草编东西玩,果不其然,齐祯手里不一会儿就出现了一只活灵活现的蛐蛐。
肖寒看了一会儿,也默默地拽下了几根,在一旁有样学样地跟着编了起来,只可惜他跟不上齐祯的动作,才没一会儿就不知道该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而且,齐祯也终于发现他了。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齐祯没好气地问。
肖寒的声音低的像个蚊子:“珍姨让我来的......”
齐祯撇了撇嘴,他虽不想搭理肖寒,但母亲日日在他耳边叮嘱,要他好好照顾着这个弟弟,齐祯还在犟头上,他心里不答应,但也不能不听母亲的话。
齐祯没理会浑身紧紧巴巴的肖寒,他丢下了人,自己往面前的小河边走去。
这是村子里唯一的一条河,水流温柔且清澈,它一直流向外边,流出这个偏僻又贫穷的小村庄。齐祯站在河边,也许是发泄,也许是撒气,他随手在脚边捡了一块小石子,然后抄手就向河面扔去。
那颗被扔飞出去的石子像是长了小脚一般,在河面上接连跳出去了好几下才沉了下去。肖寒头一回见到这个,新奇地张大了嘴巴。
齐祯转头瞥见这小屁孩惊讶的模样,骄傲地抬起下巴轻哼一声,又抓起了一块石子,手腕发力,这一次的石子跳得比上一次还高还远。
齐祯挑衅地看着肖寒:“你要不要试试?你要是也能让石头在水面上跳起来,我就真心把你当弟弟,不再不理你。”
肖寒紧张地扭住了自己的十根手指头,不敢应战。齐祯催促道:“怎么,你连这个都不敢啊?不就是扔个石头么,再说了,就算输了又怎么样,我顶多就是继续不理你呗,你能损失什么呢。反正你会哭,你一哭,我娘就向着你了。”
肖寒轻声解释道:“我......我不会扔石头。”
齐祯轻蔑道:“试都不试一下就喊着不会了?亏我娘还管你叫阿君,可是你一点儿骨气都没有。”
肖寒只好蹲下,挑了个他认为是最有利的石子,他在齐祯的注视下缓缓走到了河边,与齐祯隔着一小段距离并肩站着。
齐祯见他有模有样地抬起手腕,学着自己刚刚的样子摆好姿势然后屏气凝神,“嗖”的一声,肖寒的石子飞了出去,但紧接着又“咚”的一声,水花闷响,石子又飞快地坠进了水里。
“唉,”齐祯十分惋惜地叹了口气,“看来,上天也不让我多个弟弟啊。”
齐祯说完这话,悠哉又轻快地走了。
又只剩肖寒一个人了,但他现在已经没有什么猛烈的心情起伏了,这些天他经历的伤心事太多,承受过的恐惧与无措也太多,他的身体里像是藏了个一夜老去的灵魂,他站在这条河流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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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寒没能在这个穷乡僻壤里过上几天朴实无华的日子,这种温水一般波澜不惊的生活只持续了短短一个月不到,就要停止了。
叶许珍卖掉了家里养的所有的大白鹅,换成了几串铜钱收在身边,她又仔仔细细地收拾出了几个大包袱的行装,但却被齐颂笙留下了许多。
“这些旧衣服都不用带了,燕京都有,等你进府,府里会给你们母子置办许多新衣裳。那几个不值钱的首饰也不要了,锅碗瓢盆也都留下,不用带着。”
他们要回的盛国公府,在那里面什么都有,自己什么都不必准备。
齐颂笙握着叶许珍的手道:“我已将书信寄回了燕京,爹娘他们知道你和祯儿要住进来,他们会好好准备的。”
叶许珍温婉地点了点头,齐颂笙认真道:“我会对你好的。等到了燕京,进了国公府的门,我会郑重地告诉所有人,你是我最爱的女人,他们之中如果有人为难你,我定会好好护着你。”
叶许珍笑了笑道:“我哪里要你来护着我?你就放心吧,我会和他们好好相处,不给你添麻烦。”
齐颂笙看着爱人,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叶许珍不知道国公府里那错综繁杂的人心是什么样的,他自己心里却如明镜一般。
他握紧了叶许珍的手。
不论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现在好歹是能带自己心爱的女人回家了。他的父母终于对常年不着家的自己妥协了。
前往燕京的马车在道路铺满秋日黄叶时出发了。叶许珍雇的马车狭小,两个大人与两个孩子坐在里面显得十分拥挤,但再大的车马他们也雇不起了,叶许珍总想钱省着些花,以备将来的不时之需。
这去京城的一路上风平浪静,齐颂笙也没收到任何自燕京而来的回信,他的心渐渐地平复了下来,夫妻二人眼瞧着燕京距离他们越来越近,心中的期待与向往也冉冉升起。
在进城门前,他们到达了燕京城南边的一个县城。县城里人来人往,挺热闹。马车在一家客栈的院子里停了下来,他们四人要了一间房将就地住下。
这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没什么可供游玩的夜市。到了日暮西山时,这个小县城才安静了下来。齐颂笙到过这个县城多次,他用过晚饭便出门去拜访旧友,留下了叶许珍与两个孩子。
叶许珍铺完了床,与两个孩子坐在床铺上,认真交代道:“明日咱们就进燕京城了,你们两个可要记好了,到时候进了国公府,不可东张西望,不可一个人独自乱走。你们见了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失礼,尤其是见了府里的那些主人,一定要乖巧,要当个安静的好孩子。尤其是你,祯儿,切记少说话,凡是别总探头探脑、出声议论,明白吗?”
肖寒乖乖地点了点头,齐祯却疑问道:“可是娘,爹不是说这次我们是真正地回家了吗?既然是回自己家,又为何要像你说的那样呢?你说的那些,听着不像是在自己家里,倒像咱们是去做客的。”ýáńbkj.ćőm
叶许珍轻轻抚摸了齐祯的头发,温柔地笑道:“咱们是回家,但...你爹那个家有点特别。国公府里人多,你们在那里会结识许多兄弟姐妹,也会遇见许多夫人,他们在那个家住惯了,可能一时间不太喜欢有别的人搬进去,所以咱们到时候说话做事都要当心点儿,千万不能被人厌恶了去,知道吗?”
齐祯这才点了点头。
叶许珍转头对肖寒道:“阿君,你听珍姨对你说,等进了国公府,珍姨没办法对他人说你是珍姨的孩子,因为国公府里的人都已经提前知道了珍姨只有祯儿这一个儿子。所以到时候只能先委屈你,告诉他们你是跟我们进城的家仆之子。不过你别害怕,仆人只是个搪塞别人的身份而已,珍姨还是会像之前那样对你的,好不好?”
叶许珍对肖寒说什么,肖寒只有点头,他相信叶许珍。
齐祯少年老成地拍拍肖寒的肩,满脸的安慰但语气里全是嘚瑟:“家仆就家仆嘛,家仆有什么不好的?你看我,等进了国公府那种钟鼎之家,就只能到大书院里读书,或者跟将军练剑术、学骑马。到时候啊,我就没办法再编蛐蛐扔石子咯!而你就不一样了,你还可以像以前一样,就算编一百个蛐蛐都没人说你。”
叶许珍责怪地看着齐祯道:“不要欺负阿君,他是你弟弟,你应该做的是扶持他照顾他。”
她将他们兄弟二人的小手交叠在一起,语重心长道:“明日咱们就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了,那里有全新的人,全新的环境,那里的生活与规则跟咱们过去的完全不一样。所以,在陌生的地方,你们除了要明了轻重是非,还有一点,必须永远记在心里。”
齐祯问:“娘,是什么呀?”
叶许珍笑了笑,道:“京城很繁华,能见到很多达官贵人,但也能碰上很多阴险小人,他们会用许多手段。如果你们遇见了这种人,自己心里一要先坚定,——忠孝为重,利益为轻;公道对错,自在人心。”
齐祯揉了揉眼睛:“哦......”他打了个哈欠,道,“娘,我困了。”
叶许珍笑了笑,她又问肖寒:“阿君是不是也困了?”
肖寒跟着点了点头。叶许珍道:“那好,咱们就不等爹爹回来了,咱们先休息。”
两个孩子并排在被褥里躺了下来,叶许珍吹灭了房中的灯火,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齐颂笙从旧友家里辞别离开后,慢慢悠悠地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他喝了些酒,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
此刻夜深,四周静得只剩风响。
他走到了下榻的客栈门口,还未推门进去,就耳闻到院中的木质楼梯上发出了“嘎吱”两声轻响。
那是个十分小心翼翼的脚步声。齐颂笙疑惑地抬头望去,却只迷迷糊糊地看见隐约有道黑色的人影窜上了二楼。
他晃了晃脑袋,再度定睛看去,却又什么都没看到。齐颂笙揉了揉有些发疼的眉心,迈着不怎么稳健的步伐走进了客栈的院子里。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请查收璇王殿下的数年爱意更新,第 106 章 返行 一零六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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