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迟嫣行走在空荡荡的国公府里。她上一回来这里还是陪着齐祯一起,没想到短短几月就翻天覆地了。
她的余光打量着四周,原来雕梁画栋的豪门大府如今光秃秃的,回廊上的花鸟、玉石,全都被逃散的奴仆们瓜分干净了。
齐颂良依附简旭晨,他见如今的大房一蹶不振,便干脆顺势宣称分家。他怕自己被牵连,又一再强调从此与盛国公府没有瓜葛,自己单独择府而居了。
三房向来就不受瞩目,可见二房走了,自己也赶紧不声不响地搬了出去,不痛不痒地也宣布了分家。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宅院,一瞬间只剩冷风嗖嗖。
封迟嫣对盛国公府自然没什么特别的情分,只是因为齐祯的缘故,所以今日才来探望探望。她知道她这位迎哥哥是个体面人,再者皇嫂一再托自己来替她看一眼亲人,她实在无法拒绝。
封迟嫣道:“我今日过来,一则是皇后嫂嫂担心老人家的身体,我替她送了些补药过来。”说着,封迟嫣招了招手,后边几个婢女立即捧上了几副名贵的药材。
江月柔一听是自己女儿的意思,便再也装不了矜持,立刻关切地问:“皇后娘娘她近来可好?刚生产过的妇人总是娇弱些,她身子有没有不舒服?两个孩子...啊不,臣妾是说两位皇子可都安好?”
封迟嫣原本是瞧不上这座府里除齐祯以外的任何一个人的,但如今她也情不自禁地怜悯起面前这个无法再继续端庄美丽的妇人。
可能像她们这般身在权贵之家的女子,大多都有命而无运吧。
封迟嫣不禁心中苦笑。
“都好。”封迟嫣简单回答,“还有一事,”她继而道,“今日宫中摆下晚宴,原是要请府上都来的,只是陛下说,身为禁军统领的简将军要为来使们领军演武,以彰我北燕国威,可宫中不可无将把守。放眼整个燕京城,陛下说,也只有老公爷能胜任宫门巡首一任了。”
江月柔有些难以置信道:“陛下...陛下还愿启用父亲?”
封迟嫣理所当然道:“再怎么样也是一家人,这有何新奇的。”说着,她清了清嗓子,“传陛下口谕:令盛国公齐成为大内巡首,于今日酉时整装入宫上任。”
江月柔赶忙跪下接旨:“臣妾替父亲接旨,谢陛下隆恩!”
封迟嫣道:“陛下心里一定还是挂念国公府的,让二老不要再伤神了。时候已经不早了,快让国公爷梳洗整装吧。”
封迟嫣替兄长带完话后便告辞了,江月柔赶紧跑到二老面前告知了此事。
老夫人激动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盛国公府命不该绝!二房三房那些势利眼的狗东西!哼,他们以为我们大房要没落,却不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宫里有差事陛下还能第一个想到我们,那意思就很明显了,是要咱们抓紧机会好好表现,将功补过!”
国公爷遭此一难,已然苍老颓废不少,但听闻圣旨后还是容光焕发起来,连连道是。
说着国公爷就要起身去披甲,可江月柔却抿了抿嘴唇,迟疑道:“可是......父亲母亲,我现在想来才觉奇怪,陛下的口谕为何要让公主殿下来传?往常...不应该是由宫里的人前来吗?”
国公爷略一沉吟:“兴许...是陛下觉得昨日才刚赦免我们,今日便叫我上任。在外人看来会有不妥,静安公主自来亲近我们国公府,因此才让她来传话吧。”
江月柔还欲犹疑:“可我总觉得......”
“哎呀好啦,”老夫人有些不悦道,“事到如今了,还想这么多作甚?机会来了必定要把握住,再说了,央儿是生下了两个皇子的一国之母!陛下向来疼惜央儿,哪怕是顾及他们的夫妻情分,陛下也要对咱们网开一面吧?”
一想到自己在宫里的女儿,江月柔也不禁打消了顾虑,心中涌出一股暖流。
是啊,就算齐祯没了,再不济他们还有央儿呢。
封沉安虽然传口谕是要国公爷酉时进宫,但宫宴实则在申时就开始了。
宫里几乎所有的人都被安排在宫宴上伺候着,因此国公爷穿甲佩剑入宫的一路上,甚至都不见几个人影,唯有远处隐隐约约地传来宴会上的管弦之声。
国公爷心中疑惑,即便今日非同小可,但这宫门前也不至于一个侍卫或宫人都没有吧?
他出声向四周空旷的地方喊去:“喂!来人,人都去哪儿了?”
他刚喊完这一句,果真前方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不一会儿,视线里便出现了一堆穿着整齐、神情严肃的侍卫,而在他们身后的正是简旭晨。
国公爷疑惑:“简将军?你不是在带兵演武吗?”
可还不等他解开疑惑,简旭晨已经脸色一变,对着侍卫大喊:“大胆盛国公齐成!陛下大宴之日,竟敢穿甲持剑,擅闯宫门!你这是要谋逆造反吗!”
国公爷心里一震,往日里的简旭晨对他笑脸相迎,甚至还引荐了美人琦倌儿,今日再见,却是一改常态,一副要将自己捉拿的声势浩大。都到这个时候了,他再怎么老糊涂可心里也对这段日子的前因后果猜到了七八分。国公爷当下面色一沉,对简旭晨怒骂道:“黄毛小儿!你在这里唱的什么颠倒黑白的破戏!老夫乃奉陛下的旨意进宫任巡首一职,你赶紧带着人退下!否则老夫必定要去御前狠狠参你一本!”
简旭晨像是听到了这个世上最好笑的话,这老头是真的老了,事到如今还指望着去找陛下?他也不想想,这里是皇宫,若不是皇帝的意思,他自己一个将军敢这样大张旗鼓地来捉拿他吗?
简旭晨笑嘻嘻地回答:“哦?国公爷还要去找陛下做主?那好啊,来啊!将这个欲意谋反的老贼押去陛下面前审问!”
他一声令下,侍卫们便蜂拥而上,国公爷孤身一人,即便手里有剑可也寡不敌众,三两下就被制服。
国公爷一边被人反扣着手一边怒吼:“放肆!放肆!你们敢动老夫,老夫要你们好看!”他挣扎着,可侍卫们根本没将这无关痛痒的威胁放在眼里,照样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向宫宴进行的地方。
此刻的宫宴上,正是歌舞升平、推杯换盏的好时候。
来使们喝着美酒,赏着歌舞,一声声称赞不绝于耳,将封沉安听得心里飘然不止。他坐在视野最高处,以俯视的角度望着这副盛世的模样,当真有自己已经成了九州共主的幻念。奇书屋
他身旁的齐珣央并无喜悦,也无哀愁。经历了家族的突变,她心里总是有一块肉时不时地突突着,总有没来由的不安。她的余光扫了眼封沉安,从前刚坐上后位时,她只觉得这个男人在表象之下总似乎还隐藏着什么,如今她好像明白了,所谓的温柔深情之下,实则是冷漠无情;所谓的端正贤明,实则是刻薄寡恩。
封沉安的侧下方则慵懒地坐着德妃。德妃时不时就抬头看看日头,掐算着时辰。看着酉时临近了,心里的期盼便也越来越大,眼神也时不时飘向远处,似乎是在期待着谁的出现。
果然。
来了。
一曲水袖歌舞刚停,宫人们正要急急忙忙换下宴会中央的鼓乐,可一声呐喊却打断了此时的气氛。
“陛下!”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简旭晨迈着大步子径直走来,行至封沉安面前跪下,道:“微臣方才带人在宫墙下巡视时,发现一人身穿护甲,手持长剑,擅闯宫门!”
满座哗然:“谁这么大胆?”
德妃喜上眉梢,但极力克制道:“如此逆贼,快带上来给陛下审问!”
封沉安淡淡地瞥了眼德妃,德妃才意识到自己着急说错了话,这里哪轮得到她发号施令?
随后封沉安才道:“带上来。”
话音一落,宴会的场外便押上来一人,等众人看清此人面貌,都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惊呼:“国公爷?!”
原本还兴致缺缺的齐珣央立刻触电似的抬眸望去,竟然真的看到了自己被五花大绑的祖父!
她错愕地惊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却无人回答她。
封沉安也像是惊讶万分道:“盛国公?是你?”
国公爷看到了封沉安,立刻跪行着前进了几步,满脸的冤屈:“陛下!老臣冤枉啊!老臣今日明明是奉陛下旨意进宫,来赴任巡首一职啊!怎么会成了逆贼?!简旭晨不分青红皂白就将老臣捉拿羞辱,是他该当何罪!?”
封沉安略微扬起一边的眉尾:“你说,你是奉孤的圣旨前来赴任?”
国公爷点头:“是啊。”
可一旁的简旭晨当下就大笑:“国公爷,你扯谎也要找个像样的理由吧?巡首一职从来都是我在任,什么时候落到您老人家身上了?还敢口出狂言说是陛下的旨意?诸位,我看这国公爷是眼瞧事情败露,口不择言啦!”
简旭晨一说,四周的人纷纷附和起来。
齐珣央着急道:“祖父,您把话说清楚了,这来龙去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这其中必定有误会!”
下边座位上的封迟嫣也愣住了。
皇兄这是什么话?今早明明就是他宣自己进宫,要自己去盛国公府带话的呀,怎么一转眼他就不记得了?
国公爷也赶紧说:“今日午时,是静安公主亲自来府上传的口谕,这...这千真万确啊!”他说着,目光在旁边的席位上寻找着,等找到了封迟嫣时,国公爷赶紧对她道:“殿下!请殿下说句公道话啊!”
封迟嫣愣在了座位上,瞪着忽闪忽闪的眼睛,举步维艰。
若换做从前,她必定实事求是、说一不二地跳出来道出真相,可现在她慢慢懂了,在自己当了燕帝的皇兄面前,任何人都是不能随便说话的,真话假话都不行。
“放肆!”这回是太后紧接着道,“静安今日一整天都陪着哀家,何来驾临盛国公府一说?!”
封迟嫣见母后和皇兄竟都睁着眼睛说假话,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自己也不过是收拾国公府的一环罢了。
两年前她委屈撒娇地问母后,为什么皇兄可以娶国公府的嫡女做正妃,而自己却不可以嫁给齐祯。她至今都觉得母后当时说:
盛国公府早晚会覆灭的。
那年她还听不懂这寥寥几字的奥义,如今看着这般局面,她一下子全懂了。
原来那么早以前,她的皇兄、母后就已经为今日国公府的败落做准备了。
那她的迎哥哥呢?
明明被皇兄奉为国相,明明被母后认作义子......
原来叫他登高,就是为了等他跌重吗。
为什么呢?
想到这里,封迟嫣的眼眶泪盈盈的,她自己也不知道面颊上何时挂了泪珠。
但不论此刻老国公爷期盼、求助、疑惑、错愣的眼神望着自己时是多么的殷切,她始终都没有张开嘴唇。
从前的封迟嫣是一只无忧无虑的花蝴蝶,是一只嗓音清脆的百灵鸟,可到了今日,她才忽觉自己其实只是皇家的一个吉祥物、皇权的一颗小棋子。
“殿下?!”国公爷看着这些皇家人一个个地你唱我和,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他的胸中突然一热,口鼻一腥,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染红了宫宴上新铺的红地毯。
齐珣央再也坐不住了,不管三七二十一地跑下后位,扶住了颤颤巍巍的祖父,心疼地直掉眼泪:“祖父......祖父......你怎么样?你别吓唬央儿啊!”她捧着祖父的脸,一声声唤道。
德妃见皇后坐不住了,唇边的笑意再也忍不住,她轻哼道:“皇后娘娘这又是在装什么好人呢?宫里谁不知道,娘娘你曾经可是亲自前去大狱里探望国公爷的!国公爷今日做出谋逆之举,是否也是由皇后娘娘在宫里接应呢?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啊。”
齐珣央根本不屑于理会德妃,她直接转身对着封沉安道:“陛下!此事蹊跷甚多,请陛下明查啊!”
德妃不甘心道:“明查什么?不论今日国公爷为何会突然进宫,但终究有一条罪名是逃不了的!凡进宫觐见者,若无陛下特赦,必须脱甲卸刃,违者,就是按谋逆论处!皇后娘娘还想狡辩什么?”
齐珣央只苦苦哀求:“陛下,求求你......祖父她一定是冤枉的......他没有理由这么做,他没有......”
简旭晨在一旁凉凉道:“若论理由,那因为戏子抛尸一事入狱不是就理由吗?依微臣看,国公爷是气不过自己因为一条戏子的命而被下狱吧?皇后娘娘又产下双生子,此刻,不就是他国公府趁机撺掇江山的大好时机吗?”
国公爷经历此番闹事,本就衰弱的身子此时更加老眼昏花、晕头转向。他张了张嘴想辩驳,却是一头栽倒在地上。
竟一口气没喘上来,断了。
“祖父!!!”伴随着皇后的惊声大喊,宫宴当即陷入一片混乱。
封迟嫣化作木头美人,呆坐原地。她的双眼没有神色,眼神似乎没有聚集在任何一人一物上,只有她的双手在桌面下死死地攥紧了靓丽的紫色裙摆。
许久没有重新染色的指甲刺进掌心的肌肤里,几缕血色渗透裙摆蔓延了下来。
如果此刻你也在这里,那么被颠倒黑白、污蔑栽赃的人,是不是就轮到你了?
你是不是早就预料到此地不宜久留,所以...所以那日大婚,才会那样决绝地选择离开?
有没有一种可能,你对我并非全然无情,会不会只是身不由己......?
封迟嫣终于从木讷的表情里自欺欺人地惨淡一笑。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请查收璇王殿下的数年爱意更新,第 208 章 行行复行行 二零八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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