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永宁的人生不乏见识,外头的山水她见得也多,但所有经历里都有楚元烨。
沐云歌就像个说书先生,眉飞色舞,自说自话,讲得好生精彩。
她的一番卖力演说,还算是见了些成效,只见冷永宁眼睛里的光,就像是个认真听故事的孩童,听到趣处时也会不由笑出声来。
冷永宁终于多出几分活力,微笑道:“云歌,我真的……羡慕你!就好像这世上,没有什么难事儿能困住你似的,你就像太阳那么耀眼,自由而洒脱……”
这话从冷永宁嘴巴里头说出来,听着不是一般的唏嘘。
沐云歌轻捋着她额间的青丝,轻声感叹:“永宁,有趣的事情还有很多,从我的嘴里说出来,肯定没有你自己出去亲身体会更有趣……我记得,你之前曾说想要去德仁堂帮着教孩子们识字,现在德仁堂正在扩张,医馆的规模会越来越大,我日日都忙得不可开交,真希望你能尽快养好身子来德仁堂帮我,你这么冰雪聪明……若是有你能教那帮穷孩子读书识字,就是帮了他们大忙了!”奇书屋
那样的日子,想想就很充实。
冷永宁的眼睛明显闪亮了下,光芒却又很快黯淡,无力地摇了摇头,艰难开口道:“我倒是愿意!做梦都愿意!可是……我好像被困在了这幢王府里,想走……恐怕是也走不出去……”
眼前分明是一条鲜活的生命,她却似迟暮之年的老妪。
“不许胡说。”沐云歌没等她把说完,伸指横在了她的唇上,一字一句:“永宁,你是个聪明人,很多事情不用我说,都应该能想得明白。你说自己走不出誉王府,凭心而论……困住你的真的是这幢府邸吗?”
她根本就是被自己的心给困住了!
冷永宁心里担负着对灵儿的愧疚,甚至还有几分卑微,她承载得太多,心里太苦,活得太累。
怔怔地听完沐云歌的话,冷永宁瞳孔一点点缩紧,珍珠般的泪水涌了出来。
前些日子她的眼泪早就已经流干了,她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哭。
可此时此刻,冷永宁忍不住扑进沐云歌的怀里,哽咽出声:“云歌……我想回家……真的好想回家!想我的父皇母后,想回到以前过着没心没肺,每日都开心的日子。想念东周国的一切……”
“嗯,我知道。”
沐云歌安慰,垂着眸,一下又一下,抚摸着她的头发。
她听明白了,其实冷永宁真正想的是,回到她爱上楚元烨之前的生活里。
冷永宁心里已经后悔,从她一见钟情开始的这份孽缘。
沐云歌轻声安抚,拍着她的后背:“永宁,你哭吧!哭出来就舒服了……”
冷永宁的病症,属于内症。
沐云歌安抚完,拿出布包开始为她扎针疏淤,喂了控制情绪的药片给她。
她的一番操作结束,冷永宁的状态看起来确实好了许多,虽然情绪还是恹恹的,但眼神明显回了魂。
治病不在一时,治疗需要一段过程。
好在冷永宁亲口答应了沐云歌,她会努力活下去。
两人又说了许多话,还约好下回再见。
就在沐云歌收拾东西打算回去时,听见冷永宁冷不丁地问了一句:“云歌,你是不是……有话忘了和我说?”
沐云歌眼神猛然一微,笑容也僵在了嘴边,刚才……她确实隐瞒了一件事情。
她故作镇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自然些:“永宁……你想问什么?”
冷永宁轻叹一声,带着几分自嘲:“前些日子我流了很多血,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
恐怕是真的很难撑住!
“永宁,忘了你刚才答应过我的话了吗?只要你乖乖吃饭,配合我的治疗,身体一定会好起来,你要相信我!”
沐云歌的鼓励,再度让冷永宁燃起了希望。
她用力点下头:“好!你说得对,这个世界很大,我还想带着灵儿去看,她现在还这么小,我怎能忍心抛下她撒手人寰?”
之前是她迷糊了,一味沉浸在了自己的绝望里头,却没想过,万一她真的不在了,她的灵儿失去了亲娘,还不知会变得如何凄惨!
对视上她眼底的执拗跟倔强,沐云歌沉思数秒后,再度开口:“你之前失血过多,是因为……你怀孕了。但是这孩子……没保住!”
孩子没了!
丫鬟口里提到的冷永宁的这次月信,其实是流产了。
因为月份轻,这才被误会了。
闻言,冷永宁身体晃了晃,脸色更是苍白到骇人。
吓得沐云歌赶紧去扶她,却被冷永宁轻轻推开,她嘴角自嘲,眼睛里是一片悲恸。
“云歌,你不用担心我,我……挺得住!我就奇怪……这些日子夜夜做梦都有个孩子一直叫我娘亲……”
冷永宁紧握住沐云歌的手,一片冰凉,身体也一直在发抖:“我想要去抱他……却连摸也摸不到……只能眼睁睁听着声音越飘越远……我还以为,是自己思念灵儿变得魔怔了……”
冷永宁的难过,沐云歌虽然没有办法感同身受,却也能懂。
“永宁,你先好好睡一觉,我让丫鬟煮好粥,你醒来再吃。”
沐云歌为她注射了药剂,让她能好好睡一觉,看她眼敛下方泛青,也不知有多少个深夜是一直熬到天明。
药效很快便上来,冷永宁安静地睡着了,紧皱的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
沐云歌从卧房里出来,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有些喘不上气。
门外,华月中天,天已经黑了。
她陪着冷永宁,不知不觉地过了一日光景。
身后的卧房里,气息安静,只亮了一盏烛光。
但这份安宁,又能维持多久?
历来争权夺利,皇子夺嫡,那都是货真价实的厮杀,尸山血海铺就的道路。后世历史书,哪一页不是累累白骨?
男人有野心抱负,有宏图霸业的决心,也有懂得取舍的果决,在滔天权势以及至尊之位面前,冷永宁的那点儿女情长,又能算得了什么?其实早在程湘水进府做侧妃的那一刻起,很多后来会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有了明显的征兆了。
冷永宁那么聪明,她不会想不到这些,只可惜她被困在了某人编织的情爱幻境里,一时出不来,连稍微挣扎一下,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就连沐云歌,现在都好像被深切无奈的感觉影响到,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
夜里的誉王府,很安静。
虽然亮着不少灯,却没多少人来回走动,即便偶尔遇到一个,也低眉顺眼步伐匆匆。
尤其冷永宁的院子这边,就更加幽静了。
沐云歌先前是从侧门进来的,她离开时也没打算绕远路,直接就往那个方向去了。
誉王府的侧门旁,有棵歪脖子树。
白日里她被丫鬟从这里领进来的时候,守门的小厮就斜靠在树干上吃干果,看着别提有多惬意了。
这会儿的树底下,还是有人。
负手而立站的笔挺,月光透过树叶落下点点光亮,斑驳间也看不太清楚对方的脸。
沐云歌顿住脚步沉思了片刻,才缓缓扬声:“民女见过誉王殿下。”
她嘴里是这么说,人却一动不动,半点没要行礼的意思。
想到楚元烨害的冷永宁变得现在这样,沐云歌对他仅存的一丝体面,也不想再伪装下去。
楚元烨似也并不计较她的失礼,嗓音一如既往地温和:“永宁的身体……怎么样了?”
单听这副好听的嗓音,也会不由自主将他假想成一位端方君子。
只可惜,沐云歌不可能会被他所迷惑,冷然笑道:“永宁的身体为何会变成这样,誉王不是应该最清楚么?”
如若不然,堂堂誉王也不会暗中授意,让冷永宁的贴身丫鬟去寻她过来了。
原本沐云歌还没想那么多,直到畅通无阻地进了誉王府,她心中才有了猜测,这会儿就更加能够断定了。
没心没肝的誉王,也会有在乎他人生死的一天?
沐云歌怼了这么一句,便收敛了情绪,横竖她也不是来跟人吵架的,能让永宁快点好起来才最重要。
于是,又徐徐道:“永宁现在的状况十分不好,倘若继续这么下去,她的身体恐怕承受不住!誉王就算不看与她过往的情份,想想她的身份可是东周国的公主,誉王可千万别因小失大。”
她刻意给了男人善意的提醒,冷永宁可不是普通人,不是他楚元烨想怎么作贱就怎么作贱的女子,只要冷永宁不高兴,整个东周都会是她强而有力的后盾!事情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还指不定是谁吃亏!
楚元烨这么聪明,她不信他会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沐云歌说完,又顿了下:“还有灵儿。她不仅是我朝皇室的血脉,也同样是东周皇室之后,万一有个什么好歹,就凭程侧妃的身份……恐怕承担不起的这份责任!倘若是因为程侧妃当真喜欢孩子,有誉王殿下的宠爱怀孕也是迟早的事儿,又何必要抢别人的孩子?”
冷永宁身后不是没有靠山,只是她被自己的爱情蒙蔽了双眼,一时狠不下那个心罢了,但现在……就算是为了灵儿,她应该也不会再继续软弱下去了。
“你在胡说些什么?”
风起,树影斑驳。
沐云歌的话似是让不远处的男人有些气急败坏。
楚元烨撕碎了平日里温和的面具,厉声反驳:“本王何曾要抢了永宁的灵儿去给别人了?是她要带着孩子逃离本王,本王迫不得已才……”
他的话到这里,大概是理智回归,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突然闭口不言。
沐云歌短暂的错愕之后,嗤笑不已:“原来你这么做,还是因为想要留下永宁不成?”
用扎她心窝子的办法,怎么不干脆找根绳子直接将人捆起来算了?!
被当面讽刺,估计楚元烨的情绪十分不好。
沐云歌也感觉到,一股子明显的杀气朝着她而来,她自是不敢掉以轻心,暗中握紧了麻醉针剂。
好在,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楚元烨暴涨的杀气转瞬即逝,很快又归于一片沉寂,再开口时声线平稳,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永宁还有你这个朋友在,对她而言也算是一种慰藉。说起来……你也算是命大,还能有机会站在这里与本王说话!”
“誉王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话听着有点儿奇怪!
沐云歌一时没明白对方的意思,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不远处的歪脖子树底下,楚元烨阴沉沉地笑:“罗刹谷,好玩么?”
沐云歌震惊抬头:“你怎么知道?”
恰好有风掠过树叶,一片光华投了下来,落在了楚元烨的脸上,也让沐云歌清晰地看见了男人眼底的寒光。
还有,他嘴角深藏的嗜血笑容。
“既然永宁需要你,那这段时日你就暂且在誉王府住下吧!”
随着楚元烨这句话落下,暗处几道身影顿现。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沐云歌四周已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每人一袭黑裳,全部以黑布裹头捂脸,只露出一双双冷漠无情又嗜血的双眼。
沐云歌一一望过去,突然觉着自己握着针剂的手有点儿抖。
这些人刚才出现的速度,她看见了。
那身手,她根本就没有办法抗衡好么?
楚元烨一个在外逍遥多年的王爷,身边哪来这些变态的手下?
沐云歌若说心里不紧张,那是假的。
她眼见着对方几人就要动手,不禁咽了口唾液,干脆来一剂猛药:“民女来誉王府是为了帮永宁医治,不会因为说话直白了些,就要被誉王殿下灭口不成?誉王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脏了刚刚夭折的小世子的轮回路么?”
这回震惊的人,变成了楚元烨。
“你……说什么?”
疾风掠动,不过是眨眼之间。
楚元烨的人已经站在了距离沐云歌三步开外,一贯温和的俊容布满阴霾,眼底充斥着震惊。
他阴鸷的眸光死死地盯着沐云歌,冷声道:“你再说一遍!”
沐云歌也同样被惊到,她没想到楚元烨的身手居然这么好?
她随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绪,缓缓回答:“誉王若是不相信我说的话,尽管找太医来看,永宁小产的脉象明确,一探便知。”
看样子太医前面也没敢对誉王说实话,因为胎儿已经保不住了,万一誉王下死令要保孩子,太医横竖也是死,不如保守这个秘密。
又或许,楚元烨压根儿就没有询问过太医,但凡他对冷永宁上点心,也不可能连永宁小产的事情也不知道。
楚元烨那双阴鸷墨瞳,直勾勾的盯着沐云歌,充斥着各种情绪。
缓缓,艰难逸出一声:“本王对他……很愧疚。”
看来,他是相信了沐云歌刚才的话,相信他跟永宁有过第二个孩子,虽然那个孩子……现在已经不在了。
楚元烨心里想不明白,为什么冷永宁什么都没告诉他?
愤怒与莫名的慌乱不断地交织着,男人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眼神却越来越平静。
他的嗓音,诡异地变得柔和起来:“沐云歌,不如你替本王走一趟地府,将本王的这份愧疚之情……带给我未能出世的麟儿……”
“……”
果然,这个男人还是要杀她!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再继续拖下去的必要。
沐云歌猛然出手,撒出去一片药粉,这是她特意研制用来防身的,虽不至于致命,却也很有效果。尤其是对练武之人,功夫越高,效果就会越强。
眼前那几名蒙面黑衣人闻令,就要对沐云歌动手,却刚一运气就发现不对劲儿。
沐云歌随机应变,直冲着楚元烨而去。
都说擒贼要先擒王,这一招是楚元戟教会她的,只要控制住了楚元烨,她就不信自己不能离开这里!
可惜,沐云歌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实力,她那药粉确实很有效,又抢得了先机,延缓了楚元烨手下人的动作,可是就在她手中的针剂即将要扎上楚元烨手臂时,对方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避开。
下一瞬,楚元烨手腕翻转,手中多了一把匕首。
寒光闪烁间,直直朝着沐云歌的脖颈就来了。
沐云歌根本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逼近,任凭寒气先划破她脖颈间的肌肤,却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闻“砰”的一声巨响,誉王府的侧门被撞飞了。
尘烟里,一道挺拔俊朗的身形出现,朝着沐云歌和楚元烨的方向直直而来。
眼看着门板飞砸而来,楚元烨为了避开,只能收刀后退。
再一眨眼之间,沐云歌已经落进了一道熟悉的宽厚怀抱。
“歌儿受惊了,是我来晚了!”
楚元戟淳厚的嗓音就在耳边响起,最大程度上抚平了沐云歌瞬间的惶恐。
她不自觉地抬手揽上对方精瘦的腰身,清楚地感觉到心口悸动。
竟有一点小感动,夹杂着某种情愫,感觉很特别。
“你怎么会来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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