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膏药,在第二日下午便再次去了丞相府,在门口还遇上了奉命前来的王太医。
“臣见过六皇子。”王太医拱手行礼。
“沈小姐病情如何了?”杜承月问他。
“已无大碍。”王太医回答,紧接着说明还要回宫复命,匆匆离去。
杜承月继续往里走,眼底微沉,有些深思。
旁人只觉得皇上重视沈照熹,实际上,杜烨疑心十足,杜雨微此遭也是在挑战皇权。
不得不说,沈照熹这一招是险棋,表明她想反抗的决心,如此,他才答应带她离京。
许氏和沈广不在府中,沈家老夫人身子不适已有多年,就在外宅疗养,今日许氏和沈广前去探望,沈照熹的院落也格外清净。
杜承月来时,沈照熹正起身,看到他走进来,动作止住,有些诧异:“六哥哥?”
杜承月眼底染了些许柔意:“今日可好些了?”
“你给我吃的药,比太医开的方子好多了。”沈照熹回。
她只吃了两粒,身上的不适感减缓不少,不过他给她的药一直都很管用,奈何前世她已经病气攻心,无力回天。
杜承月看着她有些血色的面容,一颗心放下不少:“那就好。”他见一旁有王太医留下的药,拿过来打开闻了闻。
“这是姑母让王太医拿过来的膏药,能消除疤痕。”沈照熹说着,低头看自己的双手。
估计这两日也没人来看她,索性就没用纱布包着。
杜承月看着白嫩的肌肤上显眼的痂,把手中的一瓶药递给她:“每日擦上两回,连擦二十日。”
沈照熹伸手去接,轻声道:“当时已经没了力气,只想活命,疼些就清醒些,只是没想到割得这么深。”
杜承月听了心底也不是滋味,又不知如何安抚。
等到离京,她便可以不用如此委曲求全,小心翼翼生活。
他不想她成为皇权争斗的棋子,不愿她被人算计,想要带她离京的念头又强烈了些。
沈照熹没有自艾自怜,看向他笑道:“六哥哥可有空?陪我下盘棋。”
杜承月点了点头。
今天天晴,沈照熹闷在屋内许久,便在院落里摆上棋盘,与杜承月下棋。
恍惚间,好似回到了在荆州的日子。
她住在庆王府的竹心阁,杜承月得空时,就会来她的院落,与她谈诗作画,亦或是下棋。
今日的棋局很温和,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还未分出胜负,沈照熹柳眉蹙着,用没受伤的手指夹着白子,盯着看了许久。
最后,落下一子。www.ýáńbkj.ćőm
杜承月低低笑了声,尾随其后也落下黑子。
沈照熹露出得逞一笑,很快又落下白子:“你落了陷阱,算漏一步——”
她话还未说完,杜承月落下的黑子决定了赢面,他看着她错愣的神色,薄唇上挑。
“既然让着我了,为何不让到底?”沈照熹握着白子,噘着嘴看向他,“害我白高兴一场。”
她话音未落,杜承月伸手往前,把刚刚落下的黑子收回。
沈照熹觉得他太欺负人了,脱口而出:“你太过分了!”
杜承月见她反应更大,夹着黑子,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观察着她的神色。
“你下那。”沈照熹指了无用的一处,要求得理所当然。
杜承月还真把黑子下到了那处,抬头看她。
沈照熹柳眉弯弯,又拿着白子在布局。
采香和初秋来时,沈照熹正好落下最后一子。
“小姐赢了。”采香眼底带着仰慕,声线难以抑制激动,“小姐赢了六皇子!”
六皇子身子不行,但棋艺可不逊色,可见她们小姐比六皇子更胜一筹。
“小姐太厉害了。”初秋更是无脑夸赞,把沈照熹夸得都脸色通红。
沈照熹余光瞥向杜承月。
只见他唇边泛着浅笑,似乎并不觉得丢脸,还说上一句:“熹儿棋艺精湛,甘拜下风。”
他话音未落,沈照熹抬眸瞪他。
这不是故意的么?
杜承月垂眸,眼底露出愉悦之色。
时候也不早了,沈照熹起身送杜承月出门,在门口时,他让她止步,转身对她说:“好好休养,过几日再来看你。”
“过几日是几日?”沈照熹待在这府中实在无聊,追问他。
杜承月扯了扯唇角:“明日。”
沈照熹:“明日何时?”
她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
等杜承月一走,沈照熹又在想一个问题。
杜承月那么频繁来看她,若是沈家人和旁人知晓了,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负面影响?
毕竟,不少人都盯着她,想从她身上做文章。
沈照熹更没想到,杜承月不走寻常路,她一整天都没见他来,一边担心一边又觉得他是不是食言了,结果他在深夜翻墙进了她的闺房。
“外面有众多眼线,我不好来得频繁。”杜承月跟她解释,话语里有些冒犯。他长身而立,站在离她不远处。
若是旁人起了疑心,对她不利。
“你我之间,还要这么生分?”沈照熹笑,走过去要给他倒茶,杜承月前去接过茶壶,“我自己来。”
沈照熹自顾自说:“避着点是好的,我怕把你拖入水,到时谁带我离京?我后半辈子就靠你了。”
这话一说完,杜承月神色有些异样。
沈照熹的本意是说能不能脱离火海,过潇洒自在的生活就要靠他营救,此时想收嘴已经为时已晚,一时间暧昧四起。
她早就感觉到两人之间的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
是他义无反顾跳下湖水中,将她救回岸边,让她坚持住?亦或是他见她手受伤,喂她吃玉凝丸碰到她唇瓣那次?还是两人下棋,他一本正经收回已经落下的黑子,光明正大放她那次?
杜承月坐下来,面色柔和,没有反驳,抬起手,示意她把手伸过来。
沈照熹把手心朝上,放在桌面上。
他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的脉搏处,动作轻缓,沈照熹盯着他清秀的面容,出言道:“六哥哥,你还有多少事情是旁人不知道的?”
会看病,习水性,没一点拳脚功夫如何在半夜闯入相府?
杜承月脸色未变,收回手:“还得养些日子,气血不足,让你按时吃的药,吃了吗?”
沈照熹:“你故意岔开话题,我也不告诉你。”
他也不恼,墨色的眸子看向她,嗓音低沉清润:“旁人不知道的事情,熹儿你知道。”
从他下水救她,深夜入相府,就已经将自己暴露。
沈照熹一时语噎。
是啊。
旁人不知道的事情,她知道。
“好好吃药,身子才恢复得快些。”杜承月又开口。
“今日的药吃了,膏药也擦了。”沈照熹说完,把自己手抬起来,“那膏药难闻得很,六哥哥方才没闻到我手上的怪味吗?”
“闻到了。”杜承月温尔一笑,“并不难闻。”
沈照熹觉得很难闻,抬起那双纤纤玉手,在自己的鼻翼下闻了闻:“采香给我抹的时候,都恨不得捏鼻尖了,下回给我的膏药味道能缓和一点吗?”
她都不敢在白日抹,很影响胃口。
杜承月:“下回别受伤,自然就再也用不上。”
沈照熹叹气,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伸手托腮:“六哥哥下回来看我,就带我出去逛逛吧?我还不知道京城的夜晚是什么样子的。”
元宵节时,京城会闹灯会,可她那几年都在宫中陪沈皇后,就连沈媛都能和许氏的侄子一起闹灯会,她却只能在相府或者宫中。
就像从一个牢笼到了另一个牢笼。
而且沈广下了死命令,这段时日厨房给她做的东西都没有味儿,巴不得把她赶紧调养好,然后送到沈皇后面前。
她身子调理好了,婚事马上就该提上议程。她就像一件物品,大家都赶着进献。
杜承月:“你想在晚上出府?”
“嗯。”沈照熹点了点头,眼底带着期待问他,还补充说,“我想去看看夜晚的京城。”
杜承月没有立刻回答。
“六哥哥。”沈照熹伸手去扯他的衣袖,“你能进来,是不是就能带我出去?”
杜承月视线落在揪着他的衣角上。
沈照熹知道杜承月脾气好,能做到的多半会答应她,果不其然,他答应了。
次日她早早假装就寝,为了方便还换了身寻常些的衣裳,杜承月深知相府侍卫布局,带着她光明正大从侧边后门出来。
“你想去哪?”杜承月跟沈照熹一起走在街上,扭头问她。
而沈照熹已经被夜市的场景吸引住了。
她以为寻常百姓晚上不会出门,可能早早就寝了,可杜承月带她来的这几条街,看起来怕是比白日还要热闹。
夜晚街道两边的商铺外挂着红灯笼,吆喝声此起彼伏,街道上还有卖着各种小吃的小商贩。
有馄饨饺子、卖烤肉和肉铺、还有各种鱼干、糖蜜饯
沈照熹往前走,还看到了一个粗布衣物的妇女摆着卖各种腌制品,如酸辣萝卜、酸菜、辣木瓜
杜承月见她没回话,还一直往前走,便一直跟在她身后。
“熹儿。”他温和唤了声。
沈照熹回眸一笑,停住了脚步,等杜承月走上前,她看着前面,便小声问:“你去过青楼吗?”
杜承月怔住:“”
前面就是怡和楼,门口就有一排女子站着搔首弄姿,各种娇弱造作的声音不断传来。
沈照熹想到他的身子,又说道:“听说晚上的青楼别有一番风味,要不——”
杜承月拉上她的手,转身往回走。
沈照熹没想到他反应那么激烈,她只是想满足好奇心,看看那群女子如何揽客。
发现他正在带她回相府,沈照熹真的慌了。
“错了,错了。”沈照熹停下脚步,将他拉着她的手往后轻扯,“六哥哥别那么小气。”
“熹儿,时候不早了。”杜承月脸色未变,话语依旧温温和和,猜不出的情绪。
“知错。”沈照熹再次服软。
“回去了。”杜承月话音未落,身子微微一僵。
因为沈照熹的手上有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他还是避免碰到,刚刚拉她之时,只是握着她的手腕。
她如今却反手,娇嫩的指尖在他手心里轻轻挠了挠,一双水色盈盈的美眸正望着他,声线绵柔:“我好不容易出来一趟,你真的要匆匆把我带回去吗?六哥哥脾气那么好,再纵着我一回嘛。”
杜承月没有收回手。
沈照熹的指端又勾了勾他的掌心。
杜承月还未回话,就被一道声线打断:“哪里来的俏美人?”
不远处,三个酒鬼醉醺醺走过来,手上还拿着酒瓶,盯着沈照熹,走在前面的胖子脸上带着迷离又猥琐的笑意。
“美人?”
其余两人也往沈照熹看过来。
这条街道漆黑,没有人,沈照熹下意识往杜承月身边走,他也将她护在身后。
那三人将酒瓶一丢,在酒精的作用下,不要命般朝前扑来:“让我看看多俊俏的美人。”
他们三个人刚刚在怡和楼挥霍完了钱,被丢了出来,看到美人就按捺不住。
沈照熹本想拉着杜承月走,而他脚步没动,袖口里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个铜板,翻转手腕,跑在前面的胖子闷哼一声倒地。
她都没看清杜承月是如何出手,其余两人就被甩到了铺面的门上,重重跌落。
杜承月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他的脸色虽没有变化,但沈照熹还是感觉到他的不悦,两人并肩走在月光下,她率先开了口,似感慨:“外面的空气好像都比皇宫和府中舒服。”
“等过段时日,我就安排好后,就让你先离京。”杜承月接话。
“你呢?”沈照熹原先不会想到这些,刚刚的事情好似让她有了别的想法,于是道,“我一个弱女子,去哪都不太安全。”
杜承月原本是安排好人手保护她,现在又徒增了不少担忧:“我会尽快去寻你。”
听言,沈照熹眼底有了不少笑意,被他牵着的手动了动。
杜承月这才意识到,两人的手是牵在一起的。
方才,她乱说了话,他情急之下便拉着她离开,方才也是,怕被人发现,匆匆牵着她离开。
到底是夜晚,怕她丢了。
杜承月难得露出惶恐无措的神色,但她的笑意让他镇定不少,沉默片刻后才道:“待你离京,若是你愿意,我会许你名分。”
男女授受不亲,他的确逾越,而且不止这一次。
话落,杜承月心弦还是紧绷,只听沈照熹问道:“那你给我许个什么名分?”
她前世傻傻觉得杜承月与她可能是知己,他孤独,她恰好能陪他。
其实不是。
他可能早就心悦她,而她与他后来的相处,放松自在,她愿意和他长久在一起了。
杜承月没有犹豫:“自然是明媒正娶。”说完他又道,“回京的时候避开,亦或是找别的方法。”
他能保她一世安稳。
沈照熹说道:“等我自由身了,明媒正娶也得两厢情愿。”
杜承月心下一紧张,她什么意思?
莫非,不是看上他,也不是要他负责?
未等他想明白,沈照熹便上前,主动伸手环住他的腰,笑容明媚在他怀里仰头看他。
杜承月惊奇得像半截木头就那么杵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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