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腰娘子在衙门府第的经历只能做为她个人的隐秘,先保留一阵再说。
仙溪河两岸的人是有眼福,他们像前一段时间看到鲜花娘子过桥进衙门一样,看到了铁匠铺子的娘子挎着竹篮,从河东过桥到河西,再从河西回到河东。
他们老远的看到铁匠铺子的妇人就躲避,这是出于一份好意,怕伤了人家的情面。
毕竟,对于任何人来说,摊上一场官司并不是好事一桩。
而他们自己,也不想从蛮腰娘子身上沾到什么晦气。
人世间都想过得滋润,如有好事,最好沾点喜气;若是灾难,唯恐避之不及。
这你不要怪人情淡漠,是人这常情。
从衙门府第回到河东这一路上,铁匠铺子的老板娘走得急切,她实在不想碰到这些熟人问长问短。
虽然她的一张脸被炉火烤得像腊肉皮,却也不愿意让这些生是非的邻居街坊们当面说三道四。
还好,只有桥面上几个过路的远客跟她正在相遇,凡是街坊间熟悉的人,老远看见她走过来,都会自觉地躲避。
她也懒得理睬那些向她张望的人,就算他们对自己怀有同情的好意,那也不能为自己做点什么,好多人嫌刘大锤子打的铁器价钱要得高,赚多了邻里街坊的辛苦钱。www.ýáńbkj.ćőm
这些人真是,一把菜刀用十年八年的,要他们两斗谷也嫌太贵,却不愿间找那价钱低的,用不到三年就成了废铁,也是物有所值。
铁匠铺子老板娘步子急促,过桥回来,快快的进屋,先用坚实的后背把门板挡住,喘一口气,让跳动的心安稳下来,才转在来,面对着门板,把铁匠铺子孤门关好,插了门拴,吐出一口粗气。
刚才那阵势,无数张脸在她眼前晃动,或者幸灾乐祸,或者期待着看刘大锤子更多的笑话,甚至等着看他怎样被官差的鬼头大刀剁脑壳。
“你不是手艺好吗,把鬼头大刀打制得风快,到头来是用来剁自己的脑壳吧,看你还牛逼不牛逼!”
“你们两口子不是独掌了淬火的秘笈吗?到头来还不是让自己的鲜血再淬一次鬼头大刀!”
那些远处张望着她的眼睛,向她投过来讥讽的目光。
铁匠铺子停了下来,外面却依然有人敲门。
是有意要来包打听的,找着要拿定制的铁器的借口。
开一次门,进来一批,口无遮拦地问询她进衙门探望老铁匠的情况。
她不厌其烦地作简单答复,却总是满足不了来人的好奇心。
关心也是出于好意,却对她面临的境况无能为力。
她只能有自己的主意,决不能让刘大锤子打制的鬼头大刀剁了他自己的脑壳。
她在痛苦徘徊之际,门前却自发地聚集了好多人,对于刘大锤子被官府缉拿的事件品头论足。
他们当着铁匠铺子老板娘的面,谁都敢肯定老铁匠是打制蛇舌头撬杠的高手,连及红皮老鼠背篓里的挖锄、挖勺等等,一应的是刘大锤子的手艺,似乎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官差,亲眼查验了盗墓贼的作案工具无疑。
但他们都为老街坊鸣不平,做手艺的人哪能管得住盗墓贼,姚眼镜抓不到盗墓贼,就拿街坊来开涮,一会儿抓个红皮老鼠,一会抓个船裁缝,这会又来抓刘大锤子,整个一个糊涂官!
红皮老鼠进了牢房倒没有丧命,反是养了身子,放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看到他一脸红桃花色,干柴一样的骨架上添了些肉,像模像样的一个人样。
可他把一头养命的耕牛送给了衙门,姚眼镜这知县大老爷也落忍。
不过这个穷鬼最划算,一头老耕牛换回来自己一条小命,他那穷命会有老耕牛值钱?
船裁缝就不消说了,街坊们的猜疑还在被他们理性的思维中一层一层的解剖,似乎要得到一个每个人都会满意的答案。
牛屎饼饼还不如一条狗命,倒是被从牢房里劫走,那些黑衣强盗也是蠢贷。
牛屎饼饼活该被鬼头大刀剁了脑壳的,这比杀光一条流浪狗有什么区别呢?居然还有人敢冒着天大的风险到衙门府第里把那死鬼劫走,天底下第一个难题。
街坊们只管说出这些胡言乱语,也不看现在什么场合,什么杀头呀,剁脑壳呀,鬼头大刀呀,死鬼呀,···这些词儿说出来解气好玩,却让人听起来肉麻,丧魂落魄。
蛮腰娘子只是一身蛮力气,平时跟着自己的男人抡大锤也不嫌累,最累的是跟一群女人咀嚼舌头。
现在她对自己男人的事一筹莫展。
难道眼睁睁看着铁匠被官差拉到河滩上,被鬼头大刀给剁掉了脑壳!
天啦!
铁匠铺子的女主人脑壳都要爆炸了。
她把平时少有的怒气不息暴露到腊肉皮的脸颊上,不再理会进屋来问东问西的街坊,直至挥动那一双抡大锤的胳膊,把他们全都赶出铁匠铺子,连及男女老少。
凑热闹的人陆续走开,老板娘子才稍有平静。
她感觉到慌张,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才不会慌张。
她感觉到饥饿,却连一口水也不想喝。
她索性瘫坐在泥地上,像头死猪不愿意动弹,那情绪却是在向土地老爷撒着泼。
天煞黑好一会儿,老板娘子有点急不可耐。
戌时,街坊们一律吃过了晚饭,开始整理家务,安顿孩子入睡,老板娘子决定立即行动。
老板娘子安顿好家里的事务,看看街道上人少了许多,料想那些操闲心的人不再到铁匠铺子敲门砸窗户,不会撞破自己的机密。
按照先前的计划,她挎着一个竹篮,闪身出屋,直奔南街。
还好,虽然街道上并非空无一人,她并没有碰到那些刻意要挡住她的人,也就算是一路平安了。
铁匠铺娘子心急火燎,很快来到了船裁缝的铺子门口,她下意识看一眼左右,见没有人刻意盯着她,就急切地敲门。
船裁缝一家已经熄灯,正准备入睡。
听到敲门声,还那般急切,夫妻俩一阵紧张。
小徒弟去门前看究竟,他们怕是隔壁的油抹布娘子,那可是个多事的女人,恨不得把裁缝家的事当作饼子铺的事来操心。
这敲门的阵势却不是油抹布的女人所为。
她向来敲门敲窗户的时候,总是同时吊着一个嗓门,跟不肯就范开门的小徒弟逗着嘴,甚至还说一些挑逗的话语,也不顾及有损长辈的尊严。
这敲门声急切,好像迫不及待,一定不是讨人厌烦的邻居。
小徒弟打着灯笼过来,透过门缝往外面看,灯笼也恰好照着了大门外那个人的脸。
“小师傅,裁缝师傅,鲜花娘子请开门呀!”
蛮腰娘子先看清屋里人的脸,不用猜这定是船裁缝家的小徒弟无疑,她有过这方面的道听途说。
小徒弟并不认识外面的人,听到她的声音,断定是个女人。
“小师傅,我是铁匠铺子的女人,快通报给您师傅和师娘吧?”
铁匠铺子的女人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敲门砸户。
小徒弟看清了外面是一个女人,也没有认真听她讲话,旋即回到里屋,告诉了师傅和师娘。
经历过衙门牢房的磨砺,船裁缝比先前更是胆小,白天里怕官差来抓,夜晚里怕鬼叫门。
船裁缝的鲜花娘子更是如此,自从家里惹上衙门的事情,一个残废人被无辜的当作盗墓贼抓进了衙门府第,她那一番冒死,经历百年沧桑似的,足不敢出户。
听说是一个女人敲门,鲜花娘子心里平静了许多,看了一眼自己的男人,说:
“该不会是铁匠铺子里的吧?”
那小徒弟平时很少出屋,虽然裁缝铺子跟铁匠铺子隔得不是太远,他却并不认识这个娘子。
灯笼的光芒中,隔着门板,小徒弟是凭着铁匠铺娘子身上的衣裳认出她是一个女人。
“好像听她说是铁匠铺子里的,要见师傅和师娘!”
小徒弟向师傅和师娘点了点头。
裁缝和娘子对视一眼,点了点头,起身迎客。
门开了,铁匠铺的进来,没看清哪个是裁缝,哪个是鲜花娘子,就嘤嘤哭泣起来。
鲜花娘子把女人进了里屋,上茶水招待。
小徒弟有眼色,不再跟师傅师娘在一起。
铁匠铺的女人搂着鲜花娘子,像搂着自己的亲娘要把一辈子的委屈发泄出来,嚎啕大哭。
鲜花娘子劝慰着她,无非陪着她抹眼泪。
女人一但有人陪着抹眼泪,眼泪就会更多。
于是,铁匠铺女人的嚎丧就更是无所顾忌。
这可吓坏了胆小如鼠的船裁缝。
在他的再三恳求下,两个女人稍有收敛,铁匠铺的也自知失礼,不再嚎啕,收敛那哭泣,把坠在胸前的两座小山给折腾得直想蹦出来。
喝了茶水,止住了哭泣,铁匠铺的盯着裁缝问道:
“裁缝呀,你在那牢房里可是受罪?”
“生不如死!”
船裁缝照直回答,他不敢回忆那些在牢房里的艰苦岁月。
“官差用刑不,是不是把人往死里打?”
铁匠铺的女人问,她担心刘大锤子那个臭脾气,一身蛮力,若论手段,一般人是难以上手的,官差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
可在那牢房里,像囚猪狗一样儿的,动弹不得,那不就是把人往死里揍!
“倒没有,不然的话,我家裁缝这身体,经得起那官差的拳打脚踢?”
鲜花娘子安抚着铁匠铺的,谁让她也是一个手艺人的娘子呢。
铁匠铺的像是放了心,随口说道:
"有人说姚眼镜是养肥猪,不杀光瘦猪,也不杀光死猪!"
裁缝夫妻不说话,似乎是默认了她的说法。
“关的地方太小,像猪圈像狗窝,受不起的罪过,却不曾被殴打,官差还算客气!”
船裁缝补充道,他也很是同情老铁匠了,这个诚实的手艺人,竟然也要像自己一样,无缘无故地吃一场官司,铁匠铺的农业面临一场洗劫。
船裁缝和鲜花娘子已经猜测到,铁匠铺的虽然像她一样进了衙门,却连自己的丈夫也没有见到。
这可能是铁匠铺娘子到裁缝铺来的重要原因。
鲜花娘子不愿意外人问询她关于衙门里的事情,更害怕有人提及那十恶不赦的姚眼镜。
但是,夫妻俩敢断定,铁匠铺一定是要遭到打劫的。
至于老铁匠刘大锤子的生死,那要看姚眼镜动怎样的歪心思了。
“我是在竹篮里夹了红纸包的,这年头,你不放血,就活不下来!”
鲜花娘子面对刘大锤子的悲伤,动了恻隐之心,顾不得先前对自己的约定,告诉她一些真相。
“我也放了红布包的,卷着十二个银元,那可是我和刘大锤子一个月抡大锤也挣不回来的呀,官府衙门口子大!”
铁匠铺的娘子望着鲜花娘子,一脸惶惑。
“那官差没让你见着知县老太爷?”
“没有呢,就只让在进门的大厅里坐了不到半个时辰,腰子篮里的东西可是全都拿走了,有酒菜,饭食,一应的给铁匠填肚子,孝敬官爷,那红布包里的东西,当然是求着知县开恩的!”
“哦···”
船裁缝和娘子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看一眼焦躁不安的铁匠铺娘子,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还是点了点头。
他们也说不出其中有什么特别的道道。
“是不是知县大人不愿意看着我这一身膘肉?”
铁匠铺娘子实话实说,这时候她也无能为力。
鲜花娘子暗地里脸红了,她不能认可铁匠铺的说法,却也不知道怎样给她一个解释。
她对于这个女人的同情,也是对于自己的同情。
“娘子,值得下银子吧,能够救下我大锤子兄弟的命嚅,命比钱贵!”
船裁缝感同身受,希望老铁匠也如自己一样虎口脱险。
“这是道理,裁缝师傅。···铁匠铺没有裁缝铺扎实,外面还有一些烂账,总是讨不回来!”
“你得悠着点,出兵生活要太大方,但也不能伸白手,衙门朝南开,虎口大张开!”
“我来拜见妹子,就是讨个计较,怕误了性命,也怕破了家业。”
“家业是必定要破的,破了家业就不能够救下老铁匠的一条性命的。
看着这个蛮腰女人,船裁缝摇头晃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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