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文轩阁后,她即刻叫来属官中在京久的人,打听道:“这顾崇明是个怎样的人?”
几人纷纷讲起来,有个京中本地户的属官道:“我就这么跟您说吧殿下,这人在去西北前,可是个出名的主儿。
她小时候,大概六七岁时,有次街上被狗咬了一口,当即便火了追上去。照寻常人追打一段也就罢了,她愣是追狗追了三里地,摁着狗咬了回去!”
一旁人惊讶道:“啊,果真吗?”
那属官道:“真真的。要说别人打亲王,我还震惊一下,她?我一点都不奇怪,这就像她能干出来的事。也不知道那缙王哪里惹到了她……嗨,总归啊,这人脾性是不大好,不然当初那个顾老将军也不会把她远远地丢到西北去,哎呦,想想这得有十多年了吧。”
这突来的插曲多少也吸引了风临的目光,诚然,对于顾家风临心里仍存恨意,但若抛开家中关系,这顾崇明倒令风临有些兴趣。
绝不仅因她殴了风恪,风临也很好奇什么矛盾才能令此人在这时期动手打一位还算得势的亲王。她不由生出些探究欲望,若真有大怨,拉拢过来先对付风恪岂不妙哉。
如此想着,风临加派人手去打探情报,却不想得知了风恪被打得不轻的消息,于是这一中午都难坐住了。
下午,在抓心挠肝的好奇下,风临终于自百忙之中抽出空来,特意去缙王府笑话风恪。
到了缙王府,她果然没能见到风恪,但借着看望的名义送礼怪声怪气嘲笑一番,也令风临十分快乐。
她也没多耽搁,说完心满意足地乘车折返了。
路上经过京中开放的衢江园,风临便让人驱车从园内道路穿过,算是近路。车上她无意间瞥到一片玉兰树林,上头已发花枝,雪白可爱。风临看着不觉心绪稍愉,便命人停下车来,自己去林里稍转一转。
这个时辰不早不晚,游玩赏景之地人并不多,风临乐得清静,好稍整压抑的心绪,走着走着,却不经意间望见前方有个熟悉的身影。
一派雪玉花色间,一位少年白衣如云,独坐林下,手中捻着一朵将放未放的玉兰花出神。
他神情略有忧愁,美目垂望,手指缓缓转着玉兰花,一点也未察觉有人靠近。
神差鬼使地,风临停下脚步,挥手退远身后亲卫,静静等子徽仪发现她。
四月中旬,正是玉兰花开得大盛的时候,千百朵白花挤在树上,朝着天空尽情舒展。一阵风过,便有花瓣,抑或整朵的白花落下,掉到地上啪就是一响。
子徽仪便被一朵落下的花打断了思绪,眼神稍一动,便似有所感觉察到什么,侧首便看见了她。
她对他勾了勾手指。
子徽仪眼睛明显黯了一瞬,他低头抿唇,终还是起身,对着不远处的随从比了个手势,沉默地走了过来。刚一靠近,他便被一把拽进树林深处。
簇簇花瓣震落间,清苦的药气、安神香的余味随风飘来,子徽仪低头闻着,不需抬头便知是她。
风临搂着将人抵在树上,凝神瞧了会儿,便想吻上去。
在唇色靠近的瞬间,子徽仪耳畔忽回荡起一句话。霎时如电光火,烫得他十指钻心疼。
你逆来顺受,毫实在无趣。
子徽仪心脏窒痛,当即意冷,抬指抵住风临的唇瓣,面容郁郁,偏头避开了她的吻。
风临四下一望,悄声道:“没有人。”说着又微微靠上去,可子徽仪仍旧躲开了。
风临注视着他,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拒绝我?
被拒她亦没扭头就走,而是缓缓向前靠近,像亲吻他指腹般,贴近他的手指。动作间,她的下巴感受到一抹凉意,低眸去望,恰见那枚金指环。
黑眸渐幽,宛变深井。
那枚金指环映在黑瞳之中,是如此刺目。
风临其实从没信过那指环是他买的。当时她只不过看他示弱,不去拆穿罢了。她太了解子徽仪,他一向少饰金,此前更从没戴过指环,这会是他买的?
这戒指必定是别人送的。
如此想着,风临心思愈发低沉,冷笑一息,忽向前去,唇瓣抵着他右指尖,缓缓张口,似欲亲含。
子徽仪见状心中猛乱,赶忙撤手倒退一步,风临深深微笑,上前一步靠近,牵起他右手,忽而俯身吻上他右手食指,将长指含在口中,舌尖轻舔他微凉的指尖,慢慢向前。
指上传来湿热的触感,子徽仪僵硬低头,那张秀色绝伦的脸正抬眸望着自己,柔唇亲含着自己的手指,眼尾微扬。
他的心在这一眼中急坠翻滚的火山,自脚尖至手尖,都滚烫如沸,脸红如蒸。
正脸红心跳时,风临突然齿关用力,狠狠地咬下。
子徽仪猝不及防,兀地痛呼一声:“啊!”ýáńbkj.ćőm
低头去看,风临正冲他一笑,慢慢松开齿关,随着她唇齿的离去,他左食指指根处现出一圈血红的齿印,牢牢箍在他指上,像枚血色指环。
一切沸热皆如冰潮退去。子徽仪怔望右食指那渗血的齿痕,心脏忽阵阵发痛。
究竟是十指连心,还是误意真情,他已无气力分辨。此时此刻,他只觉得自己又一次被当做玩物戏弄了。
哈哈,是他自作多情了……还以为她那样对自己,是有一点喜欢在的。
原来只是想伤害他。
子徽仪勉强微笑,僵站在原地,任由风临起身俯上来,亲上自己的脖颈。
是啊,我不就是这个用处吗。
我对她,不就只剩这个价值吗。
感受到腰间环上的手,子徽仪心灰意冷闭上双目,咬唇不吭声,如死尸般,任由风临肆意。
但风临搂住他后,凑到他脸前,却并不乱动,吻了下那咬痕后,便只执着于想吻他的唇。子徽仪今日唯有这一点不许,她偏偏就只想做这个。
“为何不给亲?”风临两次都被他偏头躲过,沉声发问。
子徽仪没答,只是闭口不言。
风临生出点不快,伸手便把他脸扳过来:“躲什么,不是你先邀请的孤么,现在还演什么贞洁烈男。”
子徽仪被她的话狠狠刺痛了,嘴唇都咬得发白,风临飞快用手指去挡他的牙齿,使劲把他唇瓣分开,同时道:“松口。”
子徽仪偏过头去躲开她的指,压抑着伤心,低声道:“我没有演贞洁烈男……我也不配演。”
“那你闹什么脾气。”风临目不转睛。
子徽仪深深低下头,唇微不可查地动了动:“不是,无趣吗。”
“什么?”风临没听清,凑近了些,但子徽仪无论如何都不肯再说了。
风临当时便生出点真火来,子徽仪一闭口不言,她就莫名焦躁,几乎要被他这模样气死。她使劲再次把他脸板正,有了些真恼,也很认真地问:“说清楚,为什么。”
子徽仪难过到极点:为何要一再逼问我,难道非要我回想起您对我色艺的奚落么,非令我承认被比较、被说不如别人,让我彻夜心痛吗……我只有这一点脸面了,非要我在您面前都失尽吗。我不想……不想再把我可悲的心思摊开在您面前,惹您发笑,供您奚落,拿做解闷的笑料,这太残忍了……
久没得回答,风临脸色彻底沉下来,又问了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子徽仪自嘲苦笑:我想保有一点点尊严,好令自己下贱得不那么狼狈。
心分外煎熬,若他真的讲出来,再得到风临无情残酷的嘲笑践踏,那他何以来勇气再忍受这种折磨?
他索性闭目,强稳住声音:“只做不行吗,何必问个原因。这幅身子都凭您摆布,除了这,哪里都随您。”
可风临像聋了一样,固执而冷沉地重复问题:“为什么不肯。”
子徽仪不再言语。
不快被沉默催盛,愈发焦心,风临暗咬后槽牙,狠狠盯着他:又不说。不过你不说我亦猜得到——皆因你不情愿!
你是被势所迫才来对我示好,哪里会真心想与我亲热。好似商人卖货,你自认奇货可居,当售与眼中最得意的风恪,卖与我你哪里甘愿,好生委屈吧?!
是以越想心越凉,越想越恨。风临冷冷望着他,忽拽住他一缕长发,使劲下扯,逼他不得不俯身低头,尔后重重地亲咬上去。
她咬得毫不客气,似场冷酷的教训,刚一触到他嘴唇,便衔住他唇瓣使劲咬住,一下便咬出血味来。
子徽仪疼得脊背一颤,震得身后树沙沙响,风临觉察亦不怜惜,两次攻而不入,她抬手扳着他下巴道:“张嘴。”
子徽仪嘴唇已被咬破,点点血珠自唇瓣渗出,如被指甲掐出花汁的柔嫩花瓣,嫣然可怜。
可即便被咬破嘴唇,他仍不肯张口接纳她的吻,风临面上阴云翻涌,抬手便扼住他的脖子,使力掐住:“不张口是吧,好。”
子徽仪竟想与她决意对下去,死死闭唇,丝毫不肯露缝隙。眼见着他被掐还是不肯张口呼吸,风临当真气急,霎时松手,拽着他衣领道:“你突然犟什么?!”
骤然失去掐制,子徽仪赶忙偏头到旁侧大口呼吸,在狼狈喘息间,断断续续说出一句话:“您才是……为何非要吻。”
风临微愣。
子徽仪恢复些气息,转头看向她,眼圈红红的,似有无尽耻辱悲伤:“我不如人……不做还不行吗!”
风临错愕地望着他。
“这幅身子怎样都随您,我都这样说了,您偏偏非要这张嘴……”
要尝后再讥笑吗,再在他自尊践上一脚,嘲他无趣不如人?
大股委屈涌上心头,子徽仪难抑伤心,竟忍不住伸手去推开风临,颤声道:“非要如此的话,您去找别人吧!不必用后再来羞辱我,我们都省了这步吧!”
他使劲推开风临,风临怔着一时不防,被推后一步,他得空便要走,风临当即上前,拽着衣袖又把人薅了回来,使劲摁在树上。
后背撞上树干,头顶枝叶沙沙猛响,像无字哀鸣。闷痛已无力在意,子徽仪此刻只想逃离此地。
风临紧盯他的神情,心涩道:明明是你对不起我,怎地委屈得好像我对不起你?那天我放言要和你永不往来,是你自己凑上来,我没有迫你,你现在又怎么不情愿?
你究竟是真的伤心难过,还是……你又在故技重施?
我宁愿你是真的难过……又不想你真如此伤心。
少年的唇上又渗出点血迹,风临看在眼中,忍不住后悔。他的唇本就较以前少了很多血色,此刻又被她咬破,不知要多久能恢复?
念头微起,手便不觉动了起来。她小心用右手捧起他的脸,拇指极轻地去拭他唇上的血。
伤口被她触碰,钻心的疼。
原本还可以忍受的微痛,此刻忽变成摧心断肠的苦楚。
子徽仪忽而失去忍受的气力,垂下头,放弃所有挣扎,灰心无力地问:“您还要在我身上咬多少口,才能解恨。”
风临拭着他唇上血迹,沉声落寞道:“永不能解恨。”
子徽仪痛苦地闭上眼。
黑暗中,熟悉的唇又碾了上来,舔舐他的伤口,亲触他的嘴唇。子徽仪心灰意冷,放弃抵抗,随她欲为。
血味蔓延在口腔,随着唇舌的接触,丝丝缕缕流进二人胸膛。
无趣的唇,吻起来是何滋味。
想必,如同嚼蜡吧。
子徽仪倚在树上,绝望地任由自尊沉沦于黑眼,苦涩自嘲,可如此也遮掩不了他肺腑的痛意。
在她眼里,我面目可憎。
在她心里,我俱不如人。
这样的我,就算献出躯体供她取乐,也得不到她半分怜悯。因为是我。因为子徽仪,本就不值钱。
风临正欲分离,忽而被两只手捧住脸,使劲地摁了回去。她惊愕抬眼,见子徽仪突然搂住自己,主动地回应起来。
四周有风过么,风临没听到,但满林的枝叶忽都沙沙地响起来,像是谁在呜呜哭泣。仿佛也感受到其中苦涩,风临分开缠绵,抬眼注视他,“喂,你……”
子徽仪笑着以双手捧住她脸庞,凄声道:“殿下,方才还满意吗,若不满意也无妨,过后我自会去学。下一次……必定令您满意,必定……”
他无声地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
风临顿时想拉住他手,却不料子徽仪突然转身,疾步离去,她手速何其快,居然未能抓住他的衣袖。
风临顿时慌了起来,再不顾旁的,大步追上去:“徽仪!徽仪!”
子徽仪一下也未回头,风临情急之下竟使轻功追赶,三两步窜到他侧一把抓住他手腕,生生把人拽住了。
“你气什么?”风临紧盯着他,用力抓住他手腕,那里的红绳硌得她掌心发疼,可她不肯松力,死死抓握,语气中竟有一丝颤抖。
她道:“不是你让孤如此待你么,你又难过什么?”
子徽仪心痛难当,不肯再听下去,欲扯回手走,风临却以更大力拽回他的手:“为何难过,你到底为何难过?不是说要与孤两绝吗,决意两绝的人也会难过吗!”
子徽仪痛如刀割,极度恐惧她下面的话,使劲挣扎想要脱身,不料风临回以更大的力道。
她用力把他的手扯回面前,骤然大吼道:“子徽仪,你对孤到底有没有一丝真?!”
子徽仪此时的状态根本无法承受这一吼,他的心肝都在发颤,毫不怀疑风临下一刻就会吐出能将他心魂凌迟的话来。
没有犹豫,他使出大力挣脱开风临的手,几乎是逃离了此地,给风临留下的,仅有一个伤心至极的眼神。
就这一眼的心伤,忽然让风临没有力气再追上去了。
满地落花寂白,如人心碎。她失魂落魄地靠在一旁的树上,心想:追上去说什么呢,我和他,哪还有什么话可说……而今纠缠,也不过是他迫不得已的交易……
其实他是不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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