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归雨坐在书台前,不紧不慢地点了一缕沉香,并不理会台下跪着的裴自清。
二人像是对峙般静默,谁也不先开口。慕归雨气定神闲批阅文书,身后的侍女时不时帮着打下手,主仆皆把裴自清当成空气。
待香烟缭绕膝前,裴自清终是忍不住先开了口:“大人为何救我?”
慕归雨笑着放下了笔:“你怎不问她们为何杀你?”
裴自清抿嘴不答。
慕归雨看着他若有所思:“我想,你不问,是因为你知道她们为何杀你。”
台下又是一片静默。慕归雨看着他轻轻道:“这年头,培养个死侍不容易,我用了一个死侍替你,我希望物有所值。”
裴自清冷笑道:“你怎么知我会被杀?我信不过你。”
慕归雨道:“之所以能救你,是因为你一出定安王府,我就派人跟着你了。”
裴自清面色陡然一变:“你果然不可信!”
慕归雨看了他一会,道:“我这不能留你,一会你同我走一趟吧。”
裴自清警觉道:“去哪?”
“定安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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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临正眯着眼愣神时,白青季闯了进来,她扫了一眼桌面,登时变的怒气冲冲。
风临抬眼看清来者后,轻声道:“青季啊……何事?”
白青季指着那堆空酒壶道:“这叫喝一点??殿下?一点点??”
风临有点迷糊道:“就……气氛到了,没收住……”
闻人言卿这厮也喝的有点迷糊,不过她好歹是曾经逛遍京城风月楼的人,这点酒不至于让她东倒西歪。只是扶着头倚在桌上,眼角还挂着泪痕,瞅着有些可怜。www.ýáńbkj.ćőm
白青季拧着眉毛,一边收拾桌面一边碎碎念:“伤没养好就喝这么多酒!一点也不爱惜自己!一壶,两壶……五壶全空了?!殿下!你叫酒亏着了啊!”
“也不全是吾喝的……”风临抬手扶额,“青季,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
“有事!”白青季怒气冲冲道,“有俩卖鱼的要见你。”
“卖鱼的?”风临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是喝多了幻听。
白青季道:“对,寒江姑娘亲去看的,把他们领了过来,想来是乔装打扮的吧。”
“叫进来吧。”
一阵脚步轻响,渔夫打扮的慕归雨出现在风临面前,风临愣了半天,酒意登时消散大半:“慕大人?”
“正是在下。”慕归雨笑了笑,摘下头上的草帽,对着风临一作揖,“今日特来恭喜殿下重逢故人。”
风临摆了摆手命白青季退下,而后开口道:“大人还挺心急。不过吾也有一问,为何陛下这么快得知吾寻回闻人的消息?”
慕归雨大方笑道:“我说的。”
风临:……
慕归雨解释道:“不只殿下在找她,还有旁人也在找。为了殿下回京顺利,把这事捅到陛下那是最好的,那群人因着陛下,也会收敛几分。”
风临道:“闻人家也是你去透露的吧?”
慕归雨道:“是。”
二人相对,空气有片刻安静。风临手指在刀把划了许久,才无奈道:“大人,坐吧。”
慕归雨笑着坐至小桌一侧,迎上闻人言卿的目光,道:“望归,许久不见。”
闻人言卿不知何时从桌上爬起,回道:“多年不见,你还是老样子。空霁,你这次又想做什么?”
慕归雨笑而不答,闻人言卿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道:“别把殿下扯进来。”
她笑意仍然不减,轻声道:“想与不想,殿下已在局中。有没有我,都无法置身事外。”
以前曾耳闻长姐与慕归雨有交情,那她与闻人言卿相识倒也不意外。风临对她们的叙旧兴趣不大,反而转头望向另一位渔夫打扮的人,“这位是?”
慕归雨转头看他:“你还愣着做什么?”
裴自清闻言才缓缓抬手,摘下了遮掩面容的帽巾。风临微愣:“裴郎君?”
她看着裴自清嘴角的淤青,转头问慕归雨:“怎么回事?”
慕归雨轻笑道:“那日他出了王府便有人追杀他,在下顺手救了他。”
风临立刻便反应了过来:“出王府那日?那时魏宅还未失火,你便知他会出事?魏宅失火那日你也在场……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慕归雨微微一笑,不急不缓道:“魏老在京郊住了六年平安无事,怎得那日殿下白天刚走,夜里魏宅就失火了呢?”
风临沉声道:“吾也不是没疑心过……可魏老一个失了神志的人,又无子女,害她做什么呢?况陛下亲口告诉吾,此案乃你慕大人亲督,断无纰漏。你在陛下面前说是意外,在吾面前说人祸,吾实不知该信你哪套说辞。”
“等等……”风临忽一顿,抬起漆黑的眼盯着慕归雨,“大人既知裴自清会被人追杀,自然也该知晓魏宅有祸。”
慕归雨没有否认:“是。”
“为何袖手旁观?”
她轻轻一笑:“救不了。”
一声金属微鸣声响起,还未等桌上人反应过来,一把长刀便架到慕归雨脖颈上。
风临手持长刀,淡淡开口:“撒谎。”
慕归雨坐得端正,脸上仍是挂着点点笑意。倒是一旁的闻人言卿急忙道:“殿下且听她解释!空霁!快说。”
慕归雨眼睫弯弯,道:“哈哈……没能骗过殿下啊。不过说了实话,殿下恐怕会更生气。”
“没救魏老的原因很简单,不值得。在此事上,我没有能保自己全身而退的靠山,而魏老并不值得我搭上慕家去救,所以我旁观了。”
话音悠落,脖前的寒刃没有移动的意思,慕归雨露出一个似是无奈的笑容,接着道:“既不能得罪,倒不如定为失火,卖她们一个人情。日后或还能派得上用场,于您于我都有益。”
“吾倒不知,现任大理寺卿是这样的人。”
慕归雨道:“官场之上,哪那么多青天老爷。你来我往,大都是权宜之计。只要最终能达到目的,过程并不重要。”
风临打量她道:“大人的目的是什么呢?”
慕归雨道:“最开始便告诉殿下了。”
风临转过头望向闻人言卿,平静的问:“吾能信她么?”
闻人言卿沉默许久,咬牙道:“可信。”
风临没有再多话,抬手收起了寒刃,坐在一旁静静看着慕归雨,道:“魏老那有什么,会送了命?”
慕归雨轻轻笑道:“在回答前,能否请殿下讲讲那日在魏宅发生的事?”
风临略一沉吟,便将那日经过复述了一遍。当时未觉有他,现在一想,倒觉出一丝古怪。
慕归雨沉思了一会,开口道:“原本只是猜测,现下有了六分把握,或许魏老没有痴傻。”
“什么?”风临微惊,“你是说魏老装了六七年傻子?她为何这般折辱自己?”
慕归雨道:“不知,但最初我就怀疑魏老,因为她痴傻得时间太微妙,懿明殿下一薨,她便开始喃语。听您说完,我便有些肯定,魏老那日一定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才赶裴自清出宅。至于那几句话……”慕归雨面色微敛,竟止住了话头。
风临正欲追问,却被突然开口的闻人言卿打断,她直直盯着裴自清道:“魏老为何独独赶你走?”
慕归雨微微侧目,也笑道:“是啊,为何呢?”
裴自清抿嘴不语,抬眼望着风临,风临接过目光,摆弄着指间的茶杯,慢悠悠问:“说起来,还没问慕大人怎么救下了裴自清,倒如及时雨一般。”
慕归雨咧嘴一笑:“因为那日我早派了人盯着王府,他一出门就被我抓起来了。”
风临:……
闻人言卿:“殿下!可信、可信。”
慕归雨似是没察觉出气氛微妙,接着道:“而后我用了个身形相仿的死侍顶包,替他回了魏宅,做事的又不知他什么模样,尸首数量对得上,她们自然不会再追杀他。”
风临微愣,这人也太精于算计了,偏直觉又准。得了自己去京郊的消息,便当机立断插手干预,不仅救下了唯一的幸存者裴自清,还狸猫换太子遮掩了过去。三言两语颠倒黑白结了案,没露马脚不说,明面在陛下面前得了个能干的名,暗里卖了幕后人一个人情,转头到自己这,还把裴自清当礼送了来。兜兜转转,她竟里外都得了好。
这样的人真的能做盟友吗?
风临沉声不语,转念又想,那魏宅出事那夜,这厮是去看看自己掺和那一脚漏没露馅的?那未免有些多余,这样的事随便命个人去瞧瞧便好,何至于她亲往?
见风临久久不言,慕归雨轻声道:“殿下,不该问问裴自清吗?”
“嗯。”风临抬头道,“裴郎君,你且说说吧。”
裴自清见她既发话,自己也不再隐瞒,道:“小人起初只是隐约觉得魏老有些奇怪,因在魏宅这几年,每当小人读书到瓶颈时,她总会呢喃几句,那话听着无厘头,细细一想却如醍醐灌顶,一次两次是巧合,多了便有些奇怪了。”
“后来魏老总在与我独处的时候嘀咕一个地方,龙门,我也没太在意。直到……直到殿下即将回京的消息传来,一日夜里,我梦中惊醒,发现魏老不知何时来了我的房间,直勾勾盯着我,对我说:‘去龙门,寻鲤台,台下有册。’我当时吓得惊声尖叫,待宅里人来一瞧,说是魏老又发病了。”
“我当时没有多言,但心里疑影更重,因为魏老那时的眼神,不像是痴傻之人的……所以后来我从王府出来,就想起了这句话,想着干脆去那走一趟,万一发现了什么,回来告诉殿下,殿下瞧我有用,许能留我在府里。没想到刚府没多远就被抓起来了……”
话至此处,裴自清微微低下头,慕归雨眼珠微侧,打量着他的神情,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风临低声道:“原来如此……这么说来,其中却有隐情。只是不知魏老究竟藏了什么,竟害她丢了性命。可惜短时间内若无旨意,吾不好再出京城,一时间也没法去寻。”
慕归雨道:“殿下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眼前这位闻人小姐吧。她失踪多年回京,用意不明,当年那些人不会放过她的。”
风临道:“那些人是哪些人?”
“那就多啦,门下,中枢,御史台,枢密院……对了,殿下知道当年懿明太女遇刺一案,最终处理了哪些人吗?”
风临面色微沉,“有所耳闻。”
慕归雨道:“吴城知府三族,右率军七品以上将士,刑部侍郎,大理寺狱吏……那年杀了好多人,听说京里的刽子手轮班倒,手都砍出毛病了。那脑袋,黑压压滚了一片。”慕归雨微微眯起眼睛,似是在回忆那血腥的场景。
“瞧着阵仗很大,其实细细一数,那里没几颗大人物的脑袋。死的都是垫背的,不能说他们干净,只是该死的都没死。”
慕归雨轻声笑道:“身后都有大族,懿明太女一死,旧贵族得以保存势力,也开始学会抱团了。
你以为留她们一命她们就高兴了?她们更提心吊胆。因为陛下的手段她们最清楚,暂留着她们是怕朝廷大换血,引得朝局动荡,内忧外患。待皇储之位落定,陛下就会大力扶植新太女,借她之手逐一清理。
这就像是头上悬着一把将落未落的刀,最是磨人。不然她们怎么会一股脑的全去巴结缙王呢?那是为了给自己留个后路啊。”
风临默默看着慕归雨越说越激动,脸上甚至闪出了别样的光彩。一旁的闻人言卿不由得叹气,心知她老毛病又犯了,道:“空霁,跑题了。”
“啊,对。”慕归雨看了她一眼,笑意渐渐趋于平静,“说怎么保住你对吧?自然是赖在殿下身边啦。”
风临幽幽道:“吾去向陛下讨人了,陛下没允。”
慕归雨道:“肯定不能允,因为望归原是闻人家有意培养的人,若给了殿下,势必会让殿下多了一条文路臂膀,您本就手握镇北军,再抓个出息的文臣,陛下如何能允?”
风临皱眉道:“那怎么叫她赖着吾?”
慕归雨伸手比划道:“让她变成个傻子不就行了吗?一个废物,再失了忆,若不做亲王属官,就得回家养老,闻人家一定会同意的。届时放出风去,您再找皇夫殿下一求,这事就有八成把握了。”
风临眉头皱得更深:“找父君?”
“对。”慕归雨笑道,“前面的事若顺利,皇夫后面一开口,基本能成。”
风临叹道:“真是这样就好了,父君也不知多久没见陛下了,就怕一开口,反而尽是怨怼。”
慕归雨道:“就是这样,才有用。殿下才回京,或许不知这几年皇夫殿下与陛下闹得到底多僵,就连年节的宫宴、祭祀皇夫殿下都不出席,这是对陛下何等的轻视?帝夫不和,多年不少朝臣参奏,可陛下居然忍下了,没有苛责皇夫半分,这说明什么?说明愧疚。陛下对皇夫有愧,有愧好啊,有愧才对殿下您有利。”
风临面色有些不悦,却还是点了点头。
闻人言卿道:“说的轻巧,我如何能骗过那些御医和人精?你也太瞧得起我了。”
“这事我来办。”慕归雨轻轻一笑,“至于宫里的医师,劳殿下委丞相打个招呼吧。”
“姑姑?”风临微惊。
慕归雨见她如此也有点疑惑:“殿下不知?”
“何意?”
“宫中御医大半受过丞相恩泽。且当年皇太夫病逝,丞相也推了一把。”慕归雨轻描淡写道,“只是这点小动作应当瞒不过陛下,陛下应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空霁,你说的有些多了。”闻人言卿沉着脸打断了她。
慕归雨连忙笑道:“抱歉。不过这些事隐晦的很,没多少人知道,殿下也不必担心惹上麻烦,陈年旧事早就无证可对了。”
风临摆摆手道:“无妨。”
几人正欲再谈,门外的白青季却叩门来报:“殿下,府外有几位大人求见,为首的为闻人慧大人,说来咱王府接人,殿下是否要见一见?”
风临微微点头:“你先请她们去前院的辟芷堂稍坐,吾随后便到。”
“遵命。”
慕归雨缓缓起身,道:“那在下也该走了。”
风临点点头,望了闻人一眼,闻人叹气道:“从现在就要装傻吗?我真不会啊。”
风临道:“不会就先晕着。”说罢她抬手就是一掌,直接把闻人言卿打晕了扛在肩上,对白青季道:“你先去吧,吾给她安置好就来。”
被遗忘在一旁许久的裴自清怯生生开口道:“我呢,殿下……”
慕归雨抢答道:“殿下,在下那没法留他。”
风临略一思索,便道:“你暂且留在这吧,随吾来,给你安排个住处。”
“好。”裴自清脸上顿时绽出一个笑容,抬脚便跟了上去。慕归雨被护卫领着从后门出府,风临扛着闻人,领着裴自清一路走到后院,叫寒江给裴自清安排个住处,自己则把闻人放入自己的主屋,换了身衣服才快步赶往辟芷堂。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太女纪更新,第 50 章 第五十章 珣王的盛宴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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