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让阿德莱德认真的坐下来,乖乖写完一份她接的编剧代笔小黑工,那她至少要去一趟浴室,洗个澡,切一盘水果,洗盘子,洗个手,坐下来再煮一壶清咖啡,配上巧克力酱,由于摩卡咖啡热量太高,她会在喝到一半时,以嫌弃咖啡豆味道不佳为理由,极具创意地换成一杯热巧克力,在喝剩三分之一杯时去心算卡路里,然后用她买的那些廉价茶包做替代,当然还要再来一杯维生素C泡腾片,用一百毫升水冲配出浓郁口感,在完成上述工序后,必然她需要再去一次洗手间,回来看看时间,可能是午饭也可能是晚饭,她要去洗菜备菜了。
如果中午开工的话,一般磨蹭到凌晨一点,她可以打下第一行字,之后开始猜她的东家是哪个编剧。
虽然代笔讲究双盲,每个人物的名字都被替换成了A1A2A3,城市名字也会被替换掉,但打码后会出具人物设定和城市设定——当然也会有可恶的智障给她一句话,沙俄没落贵族A爱上了日耳曼军官B,这是上世纪四十年代战争时期的一个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她虽然不怎么喜欢文科科目,但历史和地理学的还是中等偏上,解码后她就会去搜剧名与编剧,对那个懒蛋进行犀利的嘲讽,随后……天亮了,她得去眯一会儿。
但说起她只出不进的小岛企划,她就能废寝忘食的全身心的投入。
比如前天她草拟了AI的雏形,昨天一晚上,她就列好了项目表,在经历一周埋头苦干后,她的颈椎终于光荣的罢工了。
早上起床她脖子就疼得不得了,连头都不能低,必须仰着。
在嘲笑声里,丽贝卡慷慨地帮她也准备了一份中午的便当,因为她不得不临时出门去附属医院挂号拍片。
等回到实验室,在电脑前认真工作的莉拉扭过脑袋,“你怎么了?”
阿德莱德仰着脑袋,固执地挽回自己最后一分尊严,“落枕。”
“哈。”莉拉又把耳机戴回去了,
祸不单行,她拨冗写的剧本还被打回来了。
她打开邮箱只想看见杂志社发回来的“你的来稿已接受”,而不是从一个临时注册的邮箱发来的吼叫信:“A是女人!B是男人!你他妈的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于是阿德莱德用基本厚厚的教科书垫着电脑,工作可以不干,但吼叫信必须骂回去。
她哐哐哐的敲着键盘——“你也没说A和B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那边可能和她在一个时区,秒回——“你用你的屁股或脚趾头想,A也是女的!”
到午饭时她就一直在跟这个东家辩论,东家想让她重写,而她认为重写那是额外的价格,这就导致,一上午过去了,丽贝卡来找她送饭,她一点活都没给老橘子干。ýáńbkj.ćőm
“给。”丽贝卡的口味一向清淡,只是用黄油煎了两根香蕉,然后做了一枚花生酱香蕉吐司,淋了些巧克力酱和盖了一勺奶油,配了几颗草莓和树莓。
阿德莱德只好维持着这个可怜的仰头姿势,可怜巴巴的说,“我要吃肉。”
“上次水果买多了。”丽贝卡把吐司切成四块,塞进她嘴巴里一块,“要烂掉了。”
“我想吃煎的猪排。”阿德莱德抓着她晃着撒娇。
这时莉拉端着从食堂打包的白酱意面回来,“你俩关系好好啊。”
“啊她太可爱了。”陈冷翡摸摸阿呆的脑袋,未置可否。
不过莉拉倒也对这个说辞买账,因为吃完饭她就被阿呆指示着去拿片子。
“你怎么不自己去呀?”她就溜过来找阿呆唠嗑。
“我怕骨头。”阿呆小声说,“骨头恐惧症。”
“咦?”她问,“煮好的排骨也怕吗?”
“吃的不怕。”阿呆说,“怕人的。”
她忽然想捉弄阿呆,“你想看人的肋排吗?”
“不要!”阿呆连忙捂眼睛。“不看!”
“你自己的肋排也怕吗?”她狐疑地问。
“都怕。”阿德莱德抬着脑袋,撇撇嘴,“所以你可以好好吃饭吃胖点吗?我不喜欢骨头。”
“你说谎。”丽贝卡说,“我不信你闭着眼睛洗澡。”
“下雨了。”阿德莱德只好坦白从严,“停车场不许病人停车,停外边又要冒雨走过去,我不想动弹。”
“抓到你了。”丽贝卡亲亲她额头。
但丽贝卡这个姑娘记仇——非常的记仇。
等晚上回家,她就看见餐桌上一排小玻璃罐子,里面是泡的或者腌渍的梅子、萝卜、姜,还有两瓶海苔或者酱油炸葱。
罐子长得都一模一样,以她对某个女人的深度了解,这肯定是什么义乌小商品批发淘来的廉价仿制货——是的,伊莲恩是高仿的爱好者。
“阿黛。”丽贝卡打开玻璃罐的可爱盖子,“之前的小点心菜吃光了,今天要吃新的一批。”
阿德莱德当即央求,“冷冷。”
“原来你还是能发三声的啊。”陈冷翡还是把筷子拿了出来,“上次是我开的盲盒。”
阿呆直摇头,“不要,不要,我不要!”
“说好的。”陈冷翡固执地把筷子塞给阿呆,目送阿呆一脸视死如归的夹起一枚梅子。
阿德莱德闭着眼睛,稍微咬了个边,“是甜的,这个是糖渍。”她放心大胆地把这一颗塞进嘴巴后,被咸的眼泪都出来了,紧往喉咙里灌水,“呸呸呸是盐渍。”
伊莲恩做的小咸菜非常好吃,比如盐渍梅子,配上鸡汤冲的乌龙茶,洒上海苔和芝麻,就是好吃的茶泡饭,但是她所有的咸菜都堆在一模一样的批发罐子里,上边没有任何标识,而且随着腌渍时间的长短不一,甚至无法从外表上辨别那款是甜的,那款是咸的。
而可怕的是,她弄得盐渍梅子特别的咸,一粒就能配一碗饭的咸度,而且会选仔姜和白萝卜做腌菜,导致两者颜色看起来差不多——可阿德莱德不吃姜,哪怕是妈妈做的,这是最后的底线。
除了姜和萝卜的辩证关系外,她们家的海苔和葱叶一直也是“安能辨我是雄雌”的状态,就像她不喜欢姜一样,她也讨厌葱,但是伊莲恩会在炸完葱油后把葱叶切碎到和拌饭海苔一模一样的程度,洒上盐,和海苔放在一起。
显然,伊莲恩的某些习惯,另一个女人也有。
比如丽贝卡和她同时带了一批小菜,放在冰箱,充分混匀后发现除了一瓶她已经吃掉一半的蜜渍杏外,根本挑不出来哪一瓶是谁拿过来的。
“盐渍。”丽贝卡写了个标签,贴上。
“我不想尝萝卜。”阿德莱德可怜的拿着筷子。
“可我也不喜欢吃姜。”丽贝卡歪着头,长发今天散了下来,长达腰际,看起来很乖,实际上却一点都不好说话。
“真的会有人爱吃姜吗?”阿德莱德闭着眼睛夹起来一块。
“还真的有。”陈冷翡忽然想到了吃姜专业户袖子。“我有个同学是做生物导体的。”
“哎?”阿呆又高兴起来,因为忘记了脖子的不适发出一声惨叫,边揉脖子边凑过来,“那她要不要一起?”
阿德莱德试图拉人入伙,“进可小岛度假,退可小岛永居,而且远离世俗纷扰,”她的绿眼睛亮亮的,“而且我们就是小岛的主人哦。”
“买不了上当,受骗,和吃亏?”丽贝卡伸手点着她的脑袋。
“啊?”她没懂这句话的意思。
“我听到莉塔骂你是小骗子了。”陈冷翡笑了笑,“快点。”
今天最精彩的是开盲盒开到的不是萝卜也不是姜。
不知道哪一个李半月进一步变态了,这坛开出来了辣酱腌渍的白萝卜、梨和苹果。
“我觉得,”阿呆眼泪汪汪的,“这个小酱菜,既对不起梨,也对不起苹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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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烧茄子或者地三鲜,”郑陌陌托着腮,“荤菜炖排骨就可以了,要放宽粉。”
“你还点菜。”李半月闲着没事想弄点咸菜,才洗完萝卜郑陌陌就来蹭饭。
说来也巧,轮到斑斑烧饭的日子,郑陌陌家烧饭的厨子——特指郑陌陌的母亲大人或灰姑娘专用小女仆小雪——会忽然上线。
但一旦是她煮午饭,郑陌陌会带着锅上门——不是饭盒,是锅。
“我想吃肉花卷。”郑陌陌趴在餐桌上,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她就把萝卜往旁边一堆,“你帮我切菜吧,我去弄弄午饭。”
可能是年纪大了的缘故,她总是忘记郑陌陌和厨房八字不合。
一句话没叮嘱到位,她炸完茄子出来拿调味料,就看郑陌陌把菜板上的所有菜都切了,不止是萝卜,黄瓜、苹果、梨还有桃子都一律削皮切成条了,还堆在一个盆里。
和郑陌陌做事风格如出一辙。
做了,和“做了”不能说关系不大,只能说两者好不相干。
黄瓜和苹果她还能拯救一下,至少颜色不一样,但梨和桃子和白萝卜条混在一起,竟分不清彼此,她总不能每一根疑似的都咬一口尝尝。
“要我给你打下手吗?”郑陌陌态度总是非常的端正。
“不要。”她断然拒绝。“绝对不要。”
“啧,你对我有意见。”郑陌陌说,“我看出来了。”
“我对帮厨小能手有意见。”李半月只好怪莉塔,“之前那个小姑娘太有创意了。”
但郑陌陌今天显然是有气而来。
“你对我是有意见的。”郑陌陌跟着她进了厨房,“这样的试探究竟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是不是我死了你才会放弃这般反复的试探?”
“我不是在试探你。”李半月知道又是姜朝玉那一出好戏。
“你如果不想放权我也可以退回二线。”郑陌陌来对峙前也是鼓足了勇气,但仍有些手足无措,她不得不把手揣在西裤兜里,以掩盖自己那攥紧的手。“你若是想放权能不能尊重我的想法?”
姜朝玉事件虞司颜沉默,她下达了禁止令——如果说她只是站在一边看好戏不在乎己方人员倒完全是冤枉她,她没那么狭隘。
但李半月出具了放行——没有提前出面,是在她已经做出回应后才给出的意见。
“树大根深。”李半月撕了张厨房用纸,擦了擦手上的水,“所以别种树。”她凝视郑陌陌,“我背了所有骂名,千夫所指,现在破碎重建,他想一枝独秀?”她笑起来,“多年同事了,我成全他。”
“那你也可以选小雪。”郑陌陌罕见的没往后退半步,“或选你闺女,去你妈的养女,可你又不选。”
“有什么关系呢?”李半月把纸团成团,丢进垃圾桶,“我说可以直接空降就可以直接空降,我说推选那就可以推选。”她柔声说,“你好心疼男人,真会怜香惜玉,不知道是不是人家眼里一条称职的好狗,大概不是的,因为你个头比他们高,可惜了。”
郑陌陌早就被挤兑到麻木,“你可以早阐明意见,你也可以选小雪。”
“小雪不可能。”李半月道,“绝无可能,她生母效忠的不是我,是她婆家。她不忠。”
“你直说你觉得我跟男人结婚了,我不忠。”郑陌陌冷笑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在我说完意见后的两分钟,”她竖起两根手指,“两分钟,给你的意见。”
“你让我失望。”李半月忽然变得很冷漠,不再和她推拉,也不再说一些没有意义的疯话,“她呢,我也不满意。”
“或许你可以直说你觉得我哪里不好?”郑陌陌手撑在流理台上,“而不是这样?我真的不想猜我到底又做错了什么。”
“我没有向你明示的义务。”李半月倒了杯水,递给她,“言多必失,说话前,你要想一想,至少要想一想该不该说。”
“试问这么多年,”郑陌陌无名火起,压了又压,积攒了多年的怒气还是爆发了,再忍下去她真的要疯了,疯人院并不是一个体面的结局,“我对你不算忠心耿耿吗?”
随后她被李半月抢白,“我不需要你忠心耿耿,我需要你有用。”
“我也不在乎你是不是忠心,和我有什么关系。”李半月微微皱起眉,仿佛对这一切极为费解,“你忠诚与否那是你的事,我也不在乎我活多久、下场如何,所以你的忠心没有意义,我只关心你是否有用。你有用些,就算拿我这条命去成事,我若地下有知也颇为欣慰,可你就是个废物,废物都该去死上一死。”
说罢她沉默,郑陌陌也沉默。
“我没有这种才干。”过了很久郑陌陌叹了口气,“我也不适合,我没有你那种远大的抱负,或许我有些雄心壮志,早就被你打磨没了,我出来争,一是觉得不甘心,被你反反复复的折磨出来的不甘心,二是觉得事到如今,也是你一番心血,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值得赌上一赌,而非拱手居于次席。我不必然需要进这一步。”
说完她自己把自己气了个好歹。
李半月这种自私冷血女人的情绪是个迷。
吵完还能问她,“你是要蹭一顿饭,还是需要打包晚饭。”
她把自己塞进椅子里,蔫蔫的靠着,无精打采的,“打包晚饭啊,来都来了。”
“其实……”李半月想说一句对不住。
如果没有伊莲恩对临终场景描述的干扰,她之前不至于那般对郑陌陌,任用、试探、打压三重唱的滋味不好受,起码文茵这般对她的下场是她抛去过往的少女心思,径直起了杀心,乃至最后的你死我活。
但转念一想,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她不可能让时光倒流,而且惯性思维已然根深蒂固,她也找不回从前的心态。
最后她补上其实的后半句话,“我应该直接用你的锅炒菜,这样我就不用洗锅了。”
“好懒啊。”郑陌陌还是很蔫。
她并没有带着晚饭回家。
李半月说她废物倒也不冤枉她。
她不是在重蹈覆辙,就是在重蹈覆辙的路上。
她把虞司颜约了出来,不过理智劝告她让她领上了小雪。
不过倒也没啥用,显然小雪并不会在她做错误决定时出面阻止,因为和池琰相比,小雪更喜欢安菽,没有女孩子能招架得住女性长辈的一口一个大宝和无底线的吹捧,尤其安菽惯小孩,以溺爱为起步价,开始打表计费。
这导致故事的开端各不相同,但结局吻合了千篇一律。
她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点了根烟。
虞司颜提裤子的时候一定会往上蹦一蹦,是很奇怪的习惯,“不过说来有意思,你为什么从来没叫过我豆豆。”她踩在床上,开始穿袜子。
“想听真话吗?”郑陌陌还是含了一口烟,呼出去,“我籍贯在顺德。”
“所以呢?”
“粤语里老爸是老豆。”郑陌陌说,“真是好极了,你叫豆豆。我为什么要叫你豆豆呀?”
忽然虞司颜一阵爆笑。
“你知道那个红发,”虞司颜顿觉神清气爽,“黑尔,她会说普通话的。”
她自己把自己笑了个前仰后合,出去开门把大鱼小鱼放进来,解除她们姐妹俩的短期禁闭,“哈哈哈哈哈上次会面,她叫我老豆。”
很好,她想,那是几号来着,这必须得去调录音。
原本她对阿尔卑斯山放羊老头子很头痛,可现在心情特别好,甚至还扒了枚杏子,分了郑陌陌一半。
这个房子是她刚来燕京时买的,比较旧,网也不好,路由器在书房,所以她一开门,小雪就来蹭网。
于是她提起被子一角,挡住她和郑陌陌的脑袋,亲了郑陌陌一下。
“唉。”郑陌陌爬起来,“小雪啊,”她伸出手,“来抱抱半小时。”
“我不是小孩了。”小雪拒绝了,但抱着ipad躺在她肚子上。
安菽的那两个孩子好像在客厅扮家家酒,很吵闹,依稀能听见分工,她们扮演的是一对姐妹,每个人都有一个小孩,姐姐家的是个小海豚,妹妹的孩子是一只小北极熊,现在,她们在为孩子的成绩发脾气,有板有眼,非常写实,一看就挨过妈妈的骂。
虞司颜坐在梳妆台前挤下巴上的那颗顽固的痘痘,呲牙咧嘴的,时不时倒吸一口凉气。
很多时候并非如她向唐夫人说的那样,她对自己的每一个选择充满了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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