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从虚拟世界走入真实,幼崽都是十八层地狱。
李半月本想睡一会儿,她近期作息一般是晨起在下午三点后,上午这个单词离她生活太遥远。
但仿佛刚睡着,冷冷开始往她怀里钻,使劲儿抱着,勒到她肋骨发痛。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她迷迷糊糊地问。
“胃疼。”冷冷疼出哭腔。
“所以你为什么要喝酒?”她叹了口气,认命,侧过身抱住冷冷,“我给你拿药。”
她还没彻底清醒,那边小朋友酒劲儿上来了。
“斑斑。”冷冷贴着她的脸,“不是斑斑。”
立刻开始闹,“要斑斑。”
“斑斑不在。”她说。
她用手背贴贴小朋友的脸蛋,“你们都很喜欢斑斑呢。”
“叫她来。”小孩小声央求,趁着宿醉和不舒服开始闹。
她咬咬牙爬起来给小玩意打了只阿托/品,才躺下,阿呆踢踢踏踏的过来,“起来,吃饭。”一脸的忿忿。
“我家,我姐做饭。”阿德莱德很生气,“我都不给我妈妈烧饭的。”
这是最差劲儿的一个周末!不存在之一。
丽贝卡身体不太好,睡觉比较沉,叫不醒,但她把李拽起来。
然而李不识抬举。
“阿呆是不是喜欢吃锅巴?”李尝了口番茄蛋烩饭。
“因为我想吃可颂,就蒸了两个。”阿德莱德毫无愧疚。
她很有创意的往烩饭里多倒了一碗水,上蒸屉蒸凉掉的黄油枫糖可颂和昨天中午的剩菜。
可颂味道不错,三杯鸡也热腾腾的,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饭糊了。
于是她机智的把糊锅底的锅巴铲下来,切成小块,撒上盐、奇怪的芝麻油、白醋和味道不怎么样的蒸鱼豉油,凑成一道新菜。
“不愧是妈妈的贴心甜曲奇。”李挖苦。
“你不是我妈妈。”阿德莱德啃了口锅巴,味道还可以,有番茄的香味,“不对……你好像……”
她开始陷入沉思。
“我不是你母亲。”李看出她的窘迫,自顾自的倒了杯冰的柠檬水,“你把我们当作双胞胎姐妹比较好。”
“那你们谁算姐姐?”阿德莱德问。
“排行不分先后。”李半月盯着阿呆嚼锅巴,半晌后问。“你经常把饭烧糊?”
“我想做煲崽饭。”阿呆说。“我喜欢煲崽饭。”
她用汉语纠正,企图让阿呆体会一下其中差异,“煲仔饭。”
“对。”阿呆丝毫没意识到问题在哪里。
“那种饭叫煲仔饭。”
“是的,炖宝宝饭。”阿呆固执己见,还迷惑了。
“嗯,很好,就这样。”李半月战略性放弃。
但阿呆没放过她。
“我妈妈比你大一岁。”阿呆说,“所以你是小阿姨。”说完还用奇怪腔调且生硬的汉语重复,“幼稚阿姨。”
“可以,与之对应的,你妈妈是老阿姨。”李半月特意教了阿呆发音,“老—阿—姨——”
阿呆回去会被揍哭的吧,她心想。
她叫小步把行李箱送过来,冲了个澡,搜刮了冰箱存货烧了顿还算能入口的饭——冰箱里几乎什么都没有,所以她只做了肉豆腐炖蛋白、酱油煎蛋和奶油酱舒芙蕾。
大部分时候斑斑的小幼崽很乖巧,还算贴心,这是句公道话,她承认。
但又喜欢捶她一个措手不及。
仔细对比,张牙舞爪的时候居多。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陈冷翡有种自暴自弃的歉意。
也不怪李半月觉得她没用。
她确实是总在被照料。
就拿最起码的生活起居来说,应该她照顾李半月,可反过来还要李半月给她找药烧饭。
“其实……”李半月本想喂她吃,但手实在是抖的太厉害,碗端不起来,只好堆在床头柜上让她自己吃,“唉,一开始我对你……”
她放下勺子。
“……有些特殊期盼。”李半月坐在床边,“后来我的期盼变成你能开心些的活着,不生病。”
她忽有些感触,正想开口时李半月摸摸她的鬓发,说,“你知道为什么斑斑喜欢你吗?”
而后俯身耳语——也不算耳语,音量不低,“你长得真的很像她妈妈。”
她又坠入名为心寒的深渊。
“你暂时还能满足她的期待,所以她疼爱你,倘若你不能呢?”李半月扬眉。
她刚想生气的大声批评——你挑拨离间,下一秒又改变了主意。
“阿呆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李半月瞄了眼餐厅——其实那不算餐厅,是她从客厅隔出来的一小块地方。
她也张望了眼。
阿呆喜欢各色酱汁拌饭,如果是白米饭,喜欢拌纯味增酱,如果是烩饭,喜欢加额外的酱油,今天当然也不例外,被油烧过的酱油很香,所以就把煎蛋的酱油倒进了饭里。
当然这在李半月看来肯定是这孩子太可怜了,难道是在家里受了什么苛待——因为无论玛戈还是阿呆都提过,伊莲恩和阿呆就汤泡饭这一行为吵过很多架,直到伊莲恩后来发现这样一来,热一下剩饭的汤汁就能打发阿呆一顿饭而终止。
但伊莲恩当时的措辞是:我也没亏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
所以她毅然决然反击,“亲生的小阿呆就是不一样。”
“那是人家的孩子。”
阿德莱德开始心不在焉地扒拉米粒。
滚过葱油的酱油和泰国香米拌在一起,热腾腾的饭又一次激发葱油和煎蛋的香。平时她很喜欢这么吃,胜于生蛋酱油饭或煎蛋酱油盖饭,但伊莲恩不常下厨,弗莱娅喜欢吃流心蛋,煎蛋时基本上蛋清都是非凝固态,混进酱油里有股怪怪的口感。
原本她吃的还算开心,但也许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她想起弗莱娅和路易莎的过节。
她长得像路易莎,几乎和路易莎年轻时一摸一样。
弗莱娅怎么看我?她开始思索,会因为讨厌路易莎而讨厌我吗?
一时间她心如乱麻。
但没容她的心乱很久。
她接了个私活,帮人写一个可以生成假/护照的一次性小程序,用后即“焚”式。
东家是个小姑娘,很乖很懂事,除十万美金酬劳外,还给她做了奶油胶洛可可风和滴胶金箔玫瑰花的手机壳,花了四百多快递费给她寄过来。
然后她忙于和玛戈对峙、吵架、颓废、伤心。
离最后期限只差三十七小时,很乖巧的小姑娘在网上敲敲她,来催。
她只好半夜爬起来写程序。
没多久李给她倒了杯咖啡,“阿呆还在学习啊,好辛苦,先睡吧,不然太累了。”
“其实我没在学习。”阿德莱德抿了口咖啡,发现是热量炸//弹黄油绵云奶盖咖啡,又放到一边,“我只是赚我下个月的房租。”
——她只是在赚买小海岛的钱。
经历玫瑰花一事,她认清现实,觉得北欧也不是一个好去处,唯一出路是自己买个岛。
最好是亚热带附近,避开台风、飓风高发区和火山地震带,气候温和,自己种点水稻、小麦、玉米还有菜,养几窝美味些的白羽鸡,除蚊子多点大概没别的毛病。
不料她熬夜工作一事引起李的愤怒。
原本她假期在周三结束,她们买的是周三的返程——丽贝卡周五组会,她周六要汇报进展——虽然进展是看了几篇文献。
可在周二,李邀请她们去踏青骑马。
开始时她很高兴,但看见弗莱娅的一瞬,一切了然于她胸。
同样的事,伊莲恩没少干。
只要是嫌她烦就把她丢给弗莱娅。
瞬间踏青不叫踏青,叫拘束。
她挑了匹枣红色的小马,想跑障。
谁知才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弗莱娅就过来,“你要干什么呀。”
“跑两圈。”阿德莱德垂头丧气的。
弗莱娅抓住缰绳,“跑障的话,只能是你从小养大的马,不然会摔断脖子的。”
“我走两圈。”阿德莱德退一步。
但最后退的这一步变成了折衷。
弗莱娅牵着马,遛她和小红马,当然借口和理由非常有说服力,“这里又不是辉格,我不放心。”
“妈妈。”阿黛小声说,“我觉得我这样很丢人。”
“嗯,安全第一。”弗莱娅心不在焉。
她还在思考和玛戈吵的架。
玛戈被她丢到门廊下罚站,“起初你来问我可不可以陪阿黛一晚。”
她说,“是啊,如果你同意,我就马上、立刻把你们隔离开!”
玛戈说,“所以你其实是守旧派。”
她说,“我再开放也没开放到能接受这样事情的程度。”
玛戈安静了,可没多久,在外边凄凄惨惨的开始唱——另一只黑色的小翅膀给她翻译了下,大意为,“秋天到了,野生小白菜的叶子开始变黄,可怜的小孩才两到三岁大的样子,母亲却去世了。”
她企图教训玛戈,玛戈开始说人类女人没人性。
终于,逮到一个机会,成功把玛戈甩给伊莲恩。
在玛戈衬托下,阿黛简直乖巧又可爱。
但小孩禁不住夸。
离开人群,阿黛马上问,“妈妈,你喜欢我吗?”
“喜欢呀。”那时她还没意识到陷阱在哪里。
“可我长得很像外婆。”阿黛语气平和。“你讨厌外婆。”她弯下天鹅一样修长纤细的颈子,挨着马,“弗莱娅,所以你真的喜欢我吗?”
想都不想便能脱口而出的答案是:我对你观感很复杂。喜欢,也讨厌,可爱,也烦人,还不听话,除了调皮捣蛋就是捣蛋,事还那么多,当然,别误会,我为你自豪,我觉得你很优秀,但这根本不影响你考砸不好好学习时哪怕我要被行/拘半个月我都想把你揍进医院急诊;哦还有,半夜不睡觉和把脏衣服留下来让我洗——还特意告诉我这件衣服要手洗不可以用洗衣机——简直把我气的牙根痒痒,很想一巴掌把你打到门外。
一言蔽之——如果当真有上帝,那么上帝在上,我自打生下来还没受过这种委屈,偏偏给我这种委屈受的是你!
弗莱娅承认,在阿黛能让她联想起路易莎时——多半前情提要是她们在吵架,她很想让阿黛从她家里滚出去。
滚这个单词总在她舌尖打转。
当阿黛说她是“妈妈的女朋友”时,她也极度愤怒。
她很想将一切宣之于众的原因起码有五成都是拜阿黛口口声声的“我妈妈的女朋友”所赐,因为这样的称呼又让她记起年幼时被母亲抛弃的绝望,轻而易举地击败她花费几十年所建造的安全感。
但她忍下一切,作为一个以政/客为职业的成熟女人,她战略性整理礼帽。
敌手是个漂亮女人其实是件麻烦事。
这意味着,她必须盛装与会,因为总会有报纸比对她们谁更胜一筹。
一开始她对此极为恼火,后来觉得,讨论谁腿长谁裙子好看还是好过讨论一些触及筋骨的正经玩意。
整理完高礼帽,她巧言令色,说,“那阿黛知道吗?小孩子来到世上,第一个认识的人就是她们的妈妈,可能一个人一生中,唯一一个无条件爱过的人,就是妈妈。”
这时阿黛又是个小天使,闻起来是沐浴露的苹果味,还没完全长大,抱起来软软的。
“虽然你自私。”阿黛从马上跳下来,勾着她脖子,先给定义,“是个养不熟的讨厌白眼狼。”然后贴脸说,“我还是很爱你的!”
“哦。”弗莱娅拍拍阿黛的背,咬牙切齿,克制住抓起阿黛衣领晃一晃阿黛脑子里的水之冲动,尽量亲切和善,“把前面的那两个形容词去掉。”
阿黛对自己丢人的担心是多余的,因为会被打趣的是她。
回去时李站在树下,她保养的确实好,看着依然很年轻,栗色长发披在背后,黑风衣齐膝靴,风衣没系,黑色裙摆在膝盖上拢住半截腿,露着缚/枪/皮制腿环。
这个女人外貌很有欺骗性,是乖巧妩媚的上东区娇客。
实际上却是另一回事。
“阿黛好幸福呀。”李调侃说道,“看起来您最近很忙。”
“没办法呢。”弗莱娅还要回以悠然笑脸,她也挖苦。“不过您倒是很悠闲。”
“没必要对一个人的想法一以贯之。”李说,声音很温柔,却暗讽她两届八年一切戛然而止。“但,你我的问题成也年轻,败也年轻,不得不说,这就是命数。”
“你做错了一点。”她扔下阿黛,“你这里,货真价实,是一个文明,存续时间,很长,本就有着相当大的惯性,且世庶泾渭分明,尊卑有别,多少人甘之如饴,而你……”
她点了下李,“为了你的正当,你杀了一记回马枪。真正的理想主义斗士想改造你所处的方寸之地都宣告失败,更不用说你回马枪在先。”
“历史是一连串的巧合。”李嫣然一笑,她偏开头咳了几声,“缜密推论未必适用。”
“其实我好奇一点。”弗莱娅先指了下自己,又指过去,“若我践行的,是你所追求的理想——你所认可的最高幻想,你的幻想得以实践,倘若理想之地由我所达成,你会选所谓梦想还是立场?是立场超越梦想,还是梦想超越立场?”
沉默片刻后,李轻笑,“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我们戴着镣铐,在既有格局下舞蹈,这是一个不存在任何意义的假说。”
“再者。”她拨了下长发,“我不是慈善家,人类福祉不是我的职责所在。”
在李有过一瞬思考后,弗莱娅叫秘书把礼物拿出来。
“听说你喜欢收集BJD人偶。”她花高价收购了一款《蔷薇少女》真红人偶,在提箱上标价十美刀——实际上花了一万多。
李倒也不避讳,“红裙子的呀,斑斑应该会喜欢。”
随后,她收到了一只很胖的小茶狐。
“这里太热了。”李说话时云淡风轻,“怎么养都长不出冬毛,冷一些的话,它的毛会很漂亮。”临别时还揉揉小狐狸的毛脑袋,“要听话呀。”
弗莱娅本能知道这只小毛孩子肯定是个小淘气包——就像洛茜收到的那只会拆家的比格一样,但还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直到上飞机。
小毛孩子喜欢磨爪子,大概很早就离开了妈妈,不知道怎么定点去洗手间,被教训后还记仇。
记仇的表现是爬上桌,一屁股坐在菜盘里。
把阿黛稍回学校后到家已半夜。
玛戈在看电视,英格丽德在呵斥她的猫,伊莲恩给她留了夜宵,主菜有照烧鸡腿肉和炒西兰花,正餐是用番茄火锅底料煮的面,甜点是豆腐布丁。
“果然,半夜赶工的阿呆就是总被嫌弃的小阿呆。”伊莲恩听罢笑道。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选?”弗莱娅卷起一叉面。
伊莲恩给自己倾了杯贵腐,那是盏香槟杯,她纤细的手指捏住杯口,半晌后灿然笑道,“怎么说呢?”她说了句俏皮话,“屁股决定脑袋。”
弗莱娅也笑起来。
很快她敛去笑容,呈上几分茫然,轻声说,“说实话。”
而又不语。
“说实话?”伊莲恩追问。
“你说的对。”弗莱娅说,“在框架内,我只为框架服务,无论如何,当我以框架起舞时,我无法打破框架,我的舞蹈依托这个框架。”
她有些疲劳,靠进椅背,“我做的,是对是错?”
“不知道。”伊莲恩仰头,她喝掉那杯酒,“你活在现在,你不知道你的一举一动是对是错,未来的人知道,但未来的人活在未来而不是当下,他们没有时光机,不能回来拯救世界。”
她把空杯子推回原位,因为这个动作,铂金蓝宝石手链滑到掌缘,“如果你做对了,那很好,如果你做错了,也不必往心里去,毕竟这个世界上,半数以上的人,”她抬起蔚蓝的明眸,“不值得拯救。”
“不要有那么大的心理负担。”她说,“你无法拯救所有人,拯救所有人也不是你的任务,你所做的是,提供给必要者必要的展示舞台,拯救愿意被拯救的,抛弃无可救药的,你的精力有限,你的情感有限,你没必要去和每一个人共情。纵观历史,是人组成缔造的,走向,也由他们决定,是好是坏,他们自讨的。他们的命运,是他们自己所选择的,无论后悔与否,作出选择,生死相托,落子无悔,你的任务只是告诉他们对与错,你做你认为对的事即可,其他人……做错或选错,他们自负后果。”
“不要幻想自己是救世主,天选之女。”伊莲恩挽唇,“因为,不值得拯救者,应该在定局达成后被改/造,而非拯救。不要浪费你的感情在他们身上,不要强行让走上错路的人走归正途,不要企图背负所有、砥砺前行。”
“艾拉。”弗莱娅用指腹抚摸过碗沿。
她想说,“无论你立场,无论你是否为我背书,遇见你耗尽了我此生所有好运。”
但最后她说,“其实当时还是过于心急。”
她分析起过去,“我太年轻,当我品出各种滋味,知道该怎么去做时,我卸任了。” 奇书屋为你提供最快的百老汇再无佳人更新,第 168 章 第一百六十八章免费阅读。https://www.yanbk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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