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的话，出现在了右岸一片破碎不堪的阵地上。
近岸的河滩地上，临时搭了几块木板，几十艘小船沿着海岸线抛下了锚。
小船的背后，是大明福建水师一百多艘各式战舰，船身密密麻麻，连山填海。
赤红色的涂装下，是略带老旧的外壳，黑洞洞的炮口齐齐对准了海岸线。
天启二年的大明水师，在几个海军老将的接力之下，依旧顽强地坚守着，至少在船体彻底腐朽之前，水兵们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然而此刻每一艘的战舰的水兵们却正在为舰炮重新包裹起防水帆布。
军士们脸上没有什么喜悦，每个人都沉默不语，用熟练地技能打包着火器和炮药。
在一艘明显较大的三桅旗舰上，花甲之年，胡子花白的老将军沈有容如同一尊雕塑般站在指挥台上，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海岸线。
他握着腰间挎刀的手却并没有如他的身体那般平静，从内心涌而出的愤怒已经快要到达极限，然而作为一名大明水师提督，沈有容必须克制自己的情绪。
“为何要如此。。。”他喃喃自语道。
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从辽东到福建，再到澎湖，无论是打倭寇，还是打荷兰人，朝中的旨意向来是除恶务尽。
偏偏沈有容在人生的末尾再次来到辽东之时，带着他一手拉起来的福建水师却打了一场有头无尾的战争。
这或许是水师舰船连续三年没有银子维护船体的原因吧，对外一向强硬的大明居然媾和了。
虽然名义上是重新收纳归附的建州卫，但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彻头彻尾的媾和。
让沈有容觉得搞笑的是，在他接到快船送来的旨意后，面前的敌我关系已经逆转。
之前的死敌成了友军，那些如今困在清河的八旗军，已经是大明建州卫龙湖将军所部的卫所兵。
而这些杀红了眼的农民兵，则随时都可能被朝廷打成乱兵。
沈有容根本不承认阻挡在努尔哈赤面前的这支所谓的民团，是一支军队。
他们连统一的制服都没有，手里的家伙更是五花八门，形象如同那些时不时在关内造反的流寇那样破烂。
要不是水师舰炮时刻在给他们提供火力援护，这些武装起来的农民们绝对在建奴的刀下活不过半个时辰。
“难道辽沈之地，要变成第二个交趾吗。。。”
沈有容眉头深皱。
交趾虽然名义上依旧属于大明版图，但实际早已经和一般藩国无异，他们的首领对外称王，对内称帝。
大明虽然从上到下都很清楚这种僭越之举，但却再也无力主动发起一场惩罚战争了。
让沈有容心中更苦闷的是，交趾地方虽然反复无常，毕竟不属于汉地十八省。丢了虽然可惜，但却不会让国家伤筋动骨。
而辽东之地，是扎扎实实的核心省份，朝廷如今的决策，无异于割地求和，让建奴不胜而胜，大明不败而败。。。
思绪回转间，桅杆之上，传来了瞭望兵的呼声。
“报——曹把总登岸了。”
沈有容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聚焦向岸边。
顺着目光一直延伸，在一处简易搭建的小码头上，刚刚从长生岛石灰矿里获释的把总曹刚，便再一次见到了几个老熟人。
黑旗军民团总长赵福，以及黑旗军民团政委赵小林。
曹刚很不习惯这些奇怪的称呼，但此刻不是和眼前之人争论道统的时候了。
他之前自告奋勇前去复州卫策反刘兴祚，却被暗卫连同整条官军眼线连锅端了，自己也被叛到长生岛的露天矿场里，打了大半年的灰。
而在去矿场打灰之前，正是眼前这些民团负责的押解，一路上曹刚绞尽脑汁地想要贿赂，对方却油盐不进，有时候路过村子还要被强拉着去疏通水渠。
若不是这次水师前来支援，陈楚特批将他“特赦”出来，曹刚只怕要一辈子在矿场打灰了，每每想到此处，他的内心就会泛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
自从上岸后，他便开始大声向面前之人咆哮着。
“你难道真的有把握打赢所有人吗！官军已经完成了目标，上头已经重新接纳了建州卫，辽东战事结束了！都回家吧，朝廷日后会派专员安置你们的。”
“但我们必须完成任务。”面前的蓝眼青年笑着回答道。
曹刚斜睨了一眼赵小林，这个看上去像个西洋蛮夷的汉人，高调地说：
“没有了水师舰炮支援，你们连鞑子一个冲锋都挡不下来！”
赵小林摊了摊手，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变化，继续道：
“那你们不妨多停留一些时间，在鞑靼人骑兵再次冲锋的时候给我们一些支援，反正皇帝陛下也没有卫星能实时监控你们。”
“油嘴滑舌，军中令行禁止，沈提督能够派我前来提醒诸位，已经冒了风险了。”
曹刚果断地拒绝了要求，而后他又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蓝眼青年。
“现在收手，朝廷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请不要把软弱无能裹上那么多的伪装，把总先生。”
曹刚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他旋即转身，登上了运船，回头看向另一旁同样保持微小的赵福：
“没有了舰队炮火支援，你们做不成什么的。”曹刚冷声道。
“只有舰队的你们，又能做成什么呢？“赵福打了个哈欠，而后向曹刚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干净滚蛋。
短暂的交涉就这样结束了，在小舟缓缓驶离的同时，赵福和赵小林两人的神情也回归了正常，并且逐渐变得严峻起来。
赵福苦笑了一声，拍了拍搭档的肩膀。
“小林，我现在知道那句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代表着什么了。”
赵小林却愤怒地一脚踏碎了脚下的木板，怒声道：
“这是背叛！赵福同志，彻头彻尾的背叛！胜利近在眼前，他们却用可耻的谎言来掩盖自己的害怕！”
“那又能如何呢，我们不过是一个复州卫而已，还是在山海关之外的辽东。”
“但这不是放弃国土的理由。”赵小林继续恨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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